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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花落更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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綿延的秋雨從清晨一直下到黃昏還沒有停歇,梧桐金掌鋪了滿地,被雨一打,濕淋淋地委頓在青石板上,也無人去收拾。

濕潤的雨氣吹入羅帷,凝結在屋梁上成了細細的水珠,只是綴著,並不滴落。

阿樂有心要把敞開的窗關上,好讓屋子裏回升幾分暖氣,然而夙瑤捧著一本書靜靜地看著,似乎沒有感覺到寒冷,也無從聽到她的心聲。

天色漸暗,阿樂把壁燈漸次點燃,夙瑤似乎絲毫沒有註意到這些多出來的明亮火光。阿樂忽然間像是得了默許和鼓勵一樣,不再一味忍耐冰冷的手腳帶來的不適,過去關了窗子。窗軸新上過桐油,關閉得毫無聲息,阿樂偷偷看了一眼夙瑤的反應,然後舒了一口氣。

夙瑤閉著眼睛,好像是看累了休息一會兒。

她閉著眼睛的時候,眉目的弧度都柔和下來,身上那種凜然不可冒犯的氣質總算收斂了不少,在昏暗寂靜的房間裏,她的臉綻放出皎白的光澤,如同月下聚雪一般,當真是個好看的人。

可惜這樣的美景素日裏是無人有膽子欣賞的。阿樂哀嘆著,夙瑤待人其實算不上嚴厲,相比一些動輒喜歡懲罰宮女的主子來說,甚至還算是相當簡單好伺候的人,可不知為什麽,在她身邊伺候的小宮女沒一個不怕她的。

她眼睛看過來的時候,那滋味如冬天飲下雪水......仿佛整個人已經在她眼中無所遁形。阿樂素日算膽子大的,但饒是她,也得小心翼翼,生怕做錯了什麽引得她動怒。

明明夙瑤從來沒有對她們發過火,但就是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畏懼。

阿樂不敢關窗子的原因也很簡單,這扇窗子是清晨夙瑤親手打開的。她沒有吩咐別人關上,哪怕屋子裏冷如冰窖,所有人都不敢主動伸手。

阿樂認識幾個字,讀到過“帝王一怒,伏屍千裏”,後來這種感覺在得知夙瑤竟然打傷了紫萱聖女的時候達到了頂峰。

她就是那個帝王,不怒時是靜待的猛虎,而一旦出手,掀起的又是何等普通人連想象都不能的風浪!

夙瑤簡單地就以這個在所有人看來都瘋狂至極的舉動得罪了大半的南詔人。

南詔王並沒有因此懲罰夙瑤,然而就連阿樂都知道事情不會這麽簡單就結束。夙瑤似乎沒有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舉止神情一如往常,恐懼憂心這些該有的情緒在她身上遙遠得就像一個夢。

秋日遲遲,雨打梧桐的聲音十分蕭瑟,燈火的光並不那麽明亮,夙瑤手中的那本《異獸志》已經翻到了最後,在書裏面她看到了許多熟悉的面孔,不禁莞爾。

阿樂默默地在她手邊放了一碗湯圓。玫瑰芝麻陷,半透明的糯米團子透出芳香,在白瓷薄胎碗裏浮著,小巧的瓷湯匙長柄用金線燙著玫瑰花,十分精致。

這一切當然沒能換回夙瑤的半個眼神,眼看湯圓被晾在一旁,按照經驗,阿樂知道有自己在身邊夙瑤不可能吃任何東西,於是默默地退下了。

事實上她離開以後夙瑤也沒有吃那碗看著十分美味的湯圓。她對凡人的美食並無興趣,隨手餵了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她身邊的重樓。

重樓倒不像夙瑤一樣不食人間煙火,這些凡人做出來的食物有時十分對他的脾胃,自從偶然在夙瑤這裏嘗過一次之後,每每到了飯點都會準時出現。

“今天的這個東西太甜。”重樓嘗了幾口就被膩倒了牙,嫌棄地放下。他不知食物名稱,每每用“這個東西”來代替,夙瑤在一旁道,“這叫湯圓。”

“湯圓?”重樓重覆了一遍,想起了什麽,“可上次你說叫團子。”

“你上次吃的才是團子。”

“不都一樣?圓圓的,白白的。”

夙瑤就解釋,“湯圓小很多,而且要用水煮。”

“噢。”重樓的興致只在品嘗美食,而不在於識別美食,他興致缺缺,很快就忘記了什麽湯圓團子。

他來尋她時大部分時候並沒有話要說。只是靜靜在一處坐著已經夠了,有時候一句話也不說,各自發呆修煉,互不幹擾。

他們不是人族,不需要互訴衷腸就可以明白彼此的心意。不會害怕分別,不會對彼此感到厭倦,

他們擁有的時間太過漫長,而無論是夙瑤還是重樓都已經習慣於靜默地相守。

有時候也會說到一些有意思的事情。在重樓,有意思的事情除了征戰就是殺戮,他會將一個血腥的細節顛來倒去地敘述,僅僅只是講述已令他興奮難當。

夙瑤從不會表現得不耐煩,面對重樓她有足夠的耐心,哪怕他已經將某個場景重覆描述了不下三十遍,她也只是認真地聽著,仿佛初次耳聞。

手中書卷翻至最後一頁,夙瑤舒展了一下腰肢,才發覺重樓已經無聲無息離開了。更漏滴答,秋雨沙沙,在這樣安靜的夜裏,她能聽見自己裙裾的悉索聲。

似乎也太過安靜了一些,往日聒噪的秋蟲呢?莫非都抵受不住這場秋雨的寒涼了嗎?

不對勁!

就在此時,異變突起!

房間裏紅光大盛,憑空出現了密密麻麻交錯的鐵鏈,夙瑤躲閃不及,被一條舞動的鐵鏈抽在了背上,啪的一聲,夙瑤腳步一個踉蹌,抓住面前的一根鎖鏈方才穩住。

背後火辣辣地疼,顯然傷著了。夙瑤第一反應是重樓,然而房間中充盈的惡意與殺氣讓她打消了這個看法。濃重的惡意幾乎如有實質,殺氣更是不加掩飾,這是真真切切的想要置她於死地!

敵人很強!

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一戰之力,一邊與瘋狂向她抽來的鐵鏈周旋,一邊試圖試探出對方的深淺。她不斷用瓊華道法試圖斬斷鎖鏈,然而斷裂的鐵鏈很快就會重新連接,顯然有一個高明的人在背後操縱。

激鬥中,她敏銳地捕捉到了對方不經意間洩露出來的一絲魔氣。

魔族!她與魔族素無恩怨,莫非是重樓的對手?

“閣下是誰?藏頭露尾,不敢現身一見麽!”夙瑤道。分心的剎那,又一條鎖鏈突破她劍網的防禦,抽在她的手臂上,刺雲劍都險些脫手。

她終於有些怒了,一把抓住鎖鏈的一條,猛然發力,這種介乎“有”和“無”之間的鏈條發出真實的金鐵聲,然後繃緊,順著這股大力,一個人從黑暗中被扯了出來。

雖然只是半身,已足以讓夙瑤認出他。

“溪風?!”

未料到會被一語喝破姓名的魔將煞氣微滯,擡眼正視眼前昂然挺立的女子。她的眉目陌生,一雙眼睛卻有著他依稀眼熟的光彩。

“還記得我嗎?”夙瑤握著鐵鏈,卻沒有繼續發力。

“你是誰?”溪風也沒有趁機發起攻擊,他有一種模糊的感覺......只怕這女子當真是過去他認識的!

夙瑤松開手,鎖鏈嘩啦啦落地,原本烏沈沈的玄鐵上生出了嫩綠的青芽,開出米白色的小花。那一瞬間熟悉的靈力波動讓溪風終於憶起了在什麽地方見過相同的一雙眼睛。

神樹上,女神踏在金葉上,遠處仙山浮島,微微地笑。

“夕瑤,夕瑤女神......”溪風喃喃說出這個名字的瞬間,腦海中卻閃現出重樓邪肆的笑,他渾身發冷,幾乎止不住要跪倒懇求原諒的沖動。

他隨侍重樓多年,無人比他更清楚夕瑤對重樓的意義。他不同於一般魔族對情愛懵懂,早已經從

魔尊的眼中看到了他待夕瑤的不同。

“溪風,你這是怎麽了?”溪風臉色蒼白,鎖鏈紛紛墜下,消失。夙瑤踏前一步欲靠近他,一雙手卻突兀地攔在她的身前。

夙瑤修長頸項間,那一枚鮮紅刻印閃動光輝。

去而覆返的魔尊冷冷看著溪風,目光中毫不掩飾殺意。哪怕溪風是跟隨他多年的魔,但他從未在意過他的去留,如今更是......不介意替夙瑤除去這個威脅。

“哼,溪風。多時不見,你竟長進了!”

溪風在重樓出現的瞬間就已經重重跪下去,俯首顫抖著道,“魔尊恕罪!溪風不知是夕瑤女神在此!”

重樓厭煩地看著溪風,神情冰冷,仿佛眼前只是一個陌生的魔,“不知道?哼,你知道我最厭煩狡辯之徒!”

在他看來,無論有意無意,既然已經成為了威脅,就該殺!

眼前溪風就要血濺當場,夙瑤急忙按住重樓的手,後者給了她一個疑問的眼神,卻沒有掙脫她的

手——她如今連溪風之流都打不過,經不起他或許是漫不經心的動作。

重樓只有在面對夕瑤時才會如此克制。溪風一面松了口氣,一面也為今日莽撞的行為後悔不已。

他不該因為水碧是紫萱好友,聽了她幾句抱怨就想著替紫萱報仇的!他自以為昔為魔將,也算罕逢敵手,可正因為這份自大,他今日要丟了性命!

“你和水碧躲在南詔?”夙瑤很容易就明白了躲避天界追殺的溪風和水碧為何出現在這裏,至於魔界......連重樓都不在意溪風的外逃,其餘魔自然也不會管這件事情。

溪風看了一眼重樓的臉色,道,“正是。南詔國王氣濃郁,水碧說可以擾亂神界的追查。正好水碧與女媧後人有些交情......”

他的話無需說盡,夙瑤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臉色也有些難看起來。

重樓已經知道了夙瑤與女媧後人不和,這天地間緣分奇妙,有些人天生無法好好相處。他從未將一個小小的女媧後人放在心上,可耐不住有些人要找死!

“你說的是紫萱?”夙瑤沒想到紫萱和魔族也能扯上關系,還是如此高階的魔族!若非重樓通過刻印感知到了陌生魔氣的侵襲,以她如今的身手決計是打不過溪風的。

“正是......紫萱姑娘......”溪風的聲音很輕,此時重樓身上的氣息已經到了讓他感覺誠惶誠恐的地步,他竭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說出口的話幾不可聞。

重樓冷笑了一聲,“小小女媧後人......也敢冒犯!”

看了一眼不住簌簌發抖的溪風,重樓剛要說什麽,夙瑤對他搖了搖頭,道,“重樓,溪風也只是無心。”

“無心?哼,我看是被女人迷昏了頭!”重樓失望地看著溪風,他不否認溪風是有些本事的,但他沒有追究他叛出魔界的責任不代表他真的就可以隨心所欲了,何況如今又......

“溪風,你令本座很失望。”

溪風一顫,在重樓的氣勢下根本生不出反抗的心思,認命道,“請魔尊懲罰!”

夙瑤握著重樓的手,讓他心軟了一下。他用狹長的豎瞳盯著溪風看了一會兒,然後說,“自己去極惡深淵領罰吧。”

沒有直接要他的命。然而想到極惡深淵魔族的手段,溪風不知自己是該哭還是該笑,一聲不吭就消失了——他還要趕去和水碧道別。

“你太弱了!”這已經是重樓不知第幾次對夙瑤發出這樣的感慨。平心而論,夙瑤數十年修仙,在凡人間已甄絕頂,可若是對上重樓......確實毫無可比性。

夙瑤沒有反駁,乖乖地任由重樓用鄙夷的眼神來回掃射。

“竟然還受傷,連溪風都能傷了你!”重樓簡直不敢置信。

“所以你還要用這種表情看我到幾時?”夙瑤自暴自棄地說。

重樓終於收起臉上的嘲諷,難得十分有良心地道,“我替你擦藥。”

好吧......手臂上的傷還好,可後背她確實自己夠不到。

傷藥是現成的,重樓就隨身帶著不少。

夙瑤脫了衣服,燈火下,裸背線條細膩,膚色白皙,愈發襯得一道鎖鏈痕跡青紫紅腫,猙獰不堪。

她的腰真細,用力一點的話會斷吧。重樓一邊胡思亂想,然後發現......自己下不了手。

受傷的地方已經滲出了細細的血絲,夙瑤有些疼,回過頭卻發現重樓表情奇怪,舉著藥就是不動手。

“怎麽了?”夙瑤微微撐起身子問,曲線玲瓏暴露無遺,本人卻絲毫不覺得有什麽不妥。

重樓挖了一點傷藥,抹在了夙瑤背上。

“嘶......”重樓手上顯然沒個輕重,但夙瑤也不是不能忍的人,只是輕輕倒抽了一口涼氣,沒

有多說什麽。

她沒看見重樓的耳朵悄悄紅了。

他的手忽輕忽重,全無章法。夙瑤一邊忍痛,一邊想著重樓對力量的控制怎麽變差了?

草草抹完了背上的藥,夙瑤已經痛得額上出了密密冷汗。重樓把藥扔給她,剩下的都讓她自己處

理。夙瑤求之不得,接過藥,重樓已經飛速地消失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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