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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負重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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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淺再醒來的時候,是半夜,在一個臨時搭建的軍用帳篷裏,枕著硬紙板,蓋著一床不知哪來的破棉被。

外面的雨還在淅淅瀝瀝的下,天空像是被人戳了個窟窿,永無停歇之日。她覺得自己就像一條被養在水族箱裏的魚,沈入水底,無法呼吸。

起重機震耳欲聾的聲音把她從窒息的環境中解救出來,反應了數秒,才讓她想起自己身在何處。這帳篷是醫療隊臨時搭建的救助點,篷內還有一些生理鹽水。

帳篷的簾子被人拉開,海軍醫療隊隊長看到縮在角落裏的陸淺,語氣驚喜“你醒啦?”

陸淺十指緊緊地揪著被子,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她面如土色,咬緊了牙,目光空洞的盯著一處,像被人抽了靈魂。

隊長不敢繼續說話,生怕嚇著她。拿了註射液,快速離開。

外面兵荒馬亂,戰士們還在和死神交戰。陸淺知道,自己不能像個縮頭烏龜一樣躲在這裏,她是軍人,她該站起來,和大家並肩作戰。

她要站起來!

她扶著帳篷,走到出口處。距離外面的世界,只剩下一張簾子的阻礙。可是伸出去的手,卻僵在原處,遲遲沒有動彈。

她顫抖的手攥成了拳,泛白的指關節不帶一點血色。

外面的燈光掃過帳篷,把路過的人影放大數倍,挖掘機的影子投射在帳篷上,像是一個巨大的怪獸,仿佛要吞了這帳篷。

陸淺縮回角落,死死的攥著那床破被子。仿佛又回到了21年前的那個雨夜……

黑漆漆的屋子裏,父親的遺照就擺在靈堂裏。孤孤單單的照片,前面只有一束白菊和一套橙黃色的消防作戰服。那靈堂很清凈,只有她一個人。

母親去送賓客了,聽說那些賓客是來送父親最後一程的。可是他們都笑得好開心,不像是參加一場葬禮。

她穿著白色的孝服跪在地上,一滴眼淚也沒流。清掃靈堂的阿姨拿著掃帚路過,碎碎念“這孩子真沒良心,死了爹也不哭。”

陸淺咬著牙,一口牙都快咬碎了。她不哭,因為爸爸說,英雄的女兒不能隨便掉眼淚。

可是所有人都說,她爸爸不是英雄,是縱火犯。

也不知跪了多久,林女士終於回來了。和她一起回來的,還有一位身姿挺拔的男人,那人長了一張和善的臉,親昵的叫她淺淺。

林女士說,那是她二婚的老公,叫雷廷生。以後雷叔會對她很好,視如己出。

那天,她搬進了雷家。

那天之後,再也沒有人提起過她的父親……

她的父親好像被人遺忘了,他的戰友忘了他,妻子也把他忘了,就好像英年早逝的他,從來沒有來過這世界。沒有人知道他躺在陰冷的地下有多孤獨,也沒有人關心,他究竟是不是真的縱火犯。

只有陸淺知道,他不是縱火犯。那天他是為了給他過生日才請假出來的,如果不是為了她,父親就不會葬身火海。如果不是為了她,江爾易就不會被活埋……

陸淺扯過被子捂住頭,使勁兒的揪住頭發,仿佛又回到那個靈堂,想哭卻又哭不出來……

喬深從醫療隊長口中得知陸淺醒了,抽身回到帳篷,只見她在角落縮成一團,把自己緊緊地捂在被子裏。

他席地而坐,輕輕扯了一下被子。

陸淺嚇壞了,掀開被子,戰戰兢兢的看著他,像是受驚的小麋鹿。纖長的睫毛蓋住了瞳孔,眼底流露出驚恐和無處安放的憂傷。

她本不是脆弱的人,卻把脆弱的一面全展現在他眼前,無處躲藏。

喬深被她的目光怔住片刻,心臟像被人劃了一刀,疼得一抽一抽的。比起她脆弱的樣子,他倒更愛她的張揚。

他從兜裏拿出一盒牛奶,若無其事地遞給她“林隊說你上午獻血量太大,先吃點東西。”

不知不覺又想起江爾易上午塞給她的那兩個饅頭,陸淺喉嚨哽得厲害。

她紅著眼睛,搖搖頭“喝不下。”

喬深也不勉強她,只是坐近了些,朝她張開雙臂。

陸淺擡眸,迷茫地看著他,不知他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除了志願者,她實在想不到更好的理由。

暈過去的前一秒,她好像看到了他,原來不是幻覺,原來他真的坐在自己眼前。

“為什麽要來?”她怒不可遏地吼叫著,眼睛紅得快要滲血,卻一滴眼淚也流不出來。

“不知道這裏危險嗎?”她推他,“你走!”

喬深站了起來,陸淺以為她要離開,閉上眼睛不敢送他。

片刻後,後背突然穿來溫暖的懷抱。

喬深走到她身後,將她擁入了懷中。他遒勁的手臂圈著她,溫柔的親吻著她的短發。

“對不起,我來晚了。”磁性的嗓音宛若帶了電流,喬深低頭,嘴唇擦過她瑩潤的耳垂,輕聲說,“我們回家。”

一滴晶瑩剔透的眼淚順著陸淺的臉頰流下,然後那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一滴一滴地砸在喬深的手背上。

只聽她輕輕說“喬深,二姨走了……”

她說“是我害死了他!”

喬深平靜的目光起了波瀾,在陸淺昏迷時,他聽陳奇說過事故經過。他掰過陸淺的臉,堅定地說“你沒有。是他救了你,但不是你害死了他。”

“一樣的。”

“不一樣。”喬深捧著陸淺的臉,擦去她臉上的淚痕,肯定地告訴她,“陸淺,這不一樣。”

他說“如果你想回家,我隨時可以帶你回家。但那不是我認識的陸淺。我認識的陸淺,是那個可以在暴雨裏一分鐘做64個俯臥撐的女人。她熱愛她的工作,珍惜每一條生命。哪怕手臂骨折,也不會放開求生者的手。我認識的陸淺,她有女人的智慧和善良,也有軍人的氣節和信念!”

喬深口中的這個女人啊,既熟悉,又陌生。陸淺險些不敢相信,他是在描述自己。

喬深捧著陸淺的臉,告訴她“江爾易沒有死,只要你還記得他,他就沒有死。你是這世上唯一能替他活著的人!陸淺,不要被絕望吞噬,它會蠶食你所有的生活。”

喬深站起身,朝陸淺伸出手“所以你是要繼續躲在這裏,還是和我一起出去?”

喬深挺拔的身軀在帳篷簾子上投下高大的剪影,和陸淺記憶中的英雄形象重疊在一起。她擡頭對上他的眼睛,那眸子裏是對她無條件的信任和支持。他耐心的等著她伸出手,一直保持著同樣的姿勢。

或許那伸出來的不是手,而是一個靈魂對另一個靈魂的救贖,也是唯一把她救出深淵的降落傘……

陸淺貪心地想要抓住這把‘傘’。

她把自己的手交給了他。

他握緊了,把她從地上拉起來。

在喬深鼓勵的眼神下,陸淺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終於掀開那道簾子,和他一起走了出去。

就近的戰友停下手頭的工作,紛紛朝陸淺的方向看來。

雨不知何時停了下來,黎明的曙光從地平線升起。被大雨洗過的天空藍得比海還深沈。

陸淺接過喬深遞來的牛奶,狼吞虎咽全灌進肚子裏,捏癟了牛奶盒,她沖著戰士們說“輪流休息,持續搜救。尋找幸存者的希望完全消失之前,誰都不許停!”

喬深看著陸淺離去的背影,唇角幾不可見地勾了一下。

這就是他所愛之人,會像孩子一樣跌倒受傷,也會堅強的站起來,替這世界繼續負重前行。

……

therealdeathisthatnooheorldrebersyou(真正的死亡,是這世上再也沒有一個人記得你。)——《尋夢環游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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