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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5章 範陽城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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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李茂跟著大軍走了。同去的還有秦老將軍的家人,秦斌的親叔叔,他是去幽州替父親收屍的。

秦斌原本已經在議親了,他的祖父死在幽州,親事就被耽擱了。秦斌之父神策將軍秦鋒本該丁憂,但由於如今北面正在打仗,可能投身戰場的將臣卻是可以不必丁憂的,這種叫做“墨绖從戎”,又稱“金革之事不避”。

秦鋒和尹朝餘孽有國仇家恨在身,恨不得立刻帶著中軍北上替父報仇才好,皇帝奪了情,他也不回避,辭了兩次就受了,轉而更為賣力的操練中軍。

中軍是大楚最精銳的軍隊,中軍中的武衛營、中堅營、中壘營、驍騎營、游擊營、中領、中護營都是滿編,駐在京城外拱衛京師,也是大楚最為機動的一支部隊。

若是前方有失或要收覆國土,這支中軍就要出去征伐了。

李茂帶走的是中軍中“游擊營”和“武衛營”的混合編隊,三萬中軍足以護衛他的安全,畢竟他是不上戰場的。

但李茂怎麽也沒有想到,他們一行人剛剛到了燕州,範陽城就破了。

“你說什麽?範陽城破?”

李茂不可思議的看著來傳戰報的士兵,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怎麽破的?範陽還有八萬大軍,夠十萬人吃上五年的糧食!”李茂身為兵部尚書,自是對每座城裏的部署都了若指掌。

守城不像攻城,像是範陽這樣規模的城池,若是八萬人守城,對上尹朝加胡人那七八萬人,守上十年也不成問題。

而且範陽有兵員糧草補充,胡人卻是死一個少一個,總有耗光他們的一天。

“華將軍受範陽盧氏勸說,帶著四萬大軍出城收覆範陽周邊的失地,結果胡人的軍隊不知怎麽從東面繞了過來,城中有內賊接應,強開了東邊的城門,範陽城破,範陽的北軍奮死抵抗,剿滅一萬餘人,如今……如今全部生死不知。”

那士兵少了一只耳朵,想來南下報信的過程也是驚心動魄。

所謂生死不知,怕是兇多吉少。

“華將軍和幾位副將都出了城,範陽城群龍無首,東門被破之時,範陽盧氏帶著北方幾個大族明哲保身,首先投降。那幫叛賊中一個自稱是尹朝上將軍的人的接收了範陽。我們斥候營的斥候冒死出城報信,華將軍如今被困孤地,四萬精銳失去補給。袁將軍,李大人,還請奪回範陽!”

李茂和袁羲相視苦笑。

範陽和平盧互為犄角,範陽不失,則幽州還有收覆的希望。如今範陽城破,平盧處於陷落的幽州北面和已經被胡人占據的範陽之間,已成死地。就算平盧能夠受住兩面夾擊,可它位於兩者之間,就算守住也不算什麽關要了。

“李大人,範陽城破,反賊很有可能馬上回南下。居庸關不可失守,如今不是收覆範陽城的時候,我們如今應當前往居庸關,收縮防線,收容幽州南逃的百姓才是。”袁羲也是宿將,對北方的局勢遠遠超過死去的秦武陽和貿然出城的華鵬。

他估計範陽應該有世族倒戈,既然範陽已失,幽州全部陷落只是時間的問題。如今該做的便是守住燕州,等待王師北伐。

只可惜他二十萬定北軍,在幽州因為內奸外患,竟然只剩下幾萬人。除了困於死地的華鵬,便只剩平盧裏那四萬定北軍將士了。

袁羲一想到這裏,忍不住老淚縱橫。

李茂來之前便和許多老將在李銳的沙盤上反覆推演過。範陽失守便是其中一個推演的方向。若是範陽失守,便只能退兵燕州,牢牢守住倒馬關和居庸關,然後以燕州的涿縣、懷朔為根基,往北推進,收覆幽州。

燕州地小,但居庸關先要,扼控此口便能擋住南下的軍隊。

只是自從尹朝的反賊舉旗造反開始,各地的內奸和刺客就層出不窮,這尹朝餘孽蟄伏這麽多年,竟是在北方各地都有布局,顯然謀劃造反不是一天兩天,更不是匆忙起事。

這麽一想,尹朝餘孽和岐陽王的後人又開礦,又養馬,鑄造私錢,販賣私鹽,甚至搬空了張家公中的銀子,竟都是為了去年二月的造反。

他們甚至還趕在春耕的時候起事,就是為了讓北面的百姓無糧可種,耗上一年下來,幽州逃到南方的百姓都是家破人亡之人,需要朝廷賑濟,若是賑災不力,就會生亂;留在北面的活不下去,就會投奔反賊活命。

這支反賊手段惡毒,心思狡詐,實在是讓人恨之入骨。

“你們有幾人到了燕州?可否重回範陽報信?”李茂看著那個少了一個耳朵的斥候,心中有些不忍,可還是不得不問。

“還有四人,都是精通幽州地形的兄弟。李國公有何吩咐,標下聽令便是!”這士兵雖然耳朵掉了一個,只用布條纏著,可卻毫不在乎的模樣。

自古燕趙多慷慨悲歌之士,果然不虛。

“本官要你們傳令給被困在範陽城外的華將軍,讓他退守西面的平盧城,撐到我們北征。”李茂瞇著眼,一個想法湧上了心頭。

“反賊不會無緣無故的出現在範陽城外,範陽的東邊一定有什麽通往北面的捷徑。範陽城內的世族世居範陽,也許正是他們告訴了反賊這個秘密。本官需要一隊斥候潛回範陽附近,細細打探這群反賊是怎麽來到範陽城外的,若是我們能依路而返,三面被圍的就會是範陽。”

“標下必不辱命!只是……我們只有四人……”那斥候犯了難。

“游擊營願往!”游擊營的郎將出列,自告奮勇接下此事。“此番隨軍北上的游擊營兵士裏有不少是原籍幽州的,末將可遣數十人和這四位斥候喬裝北上。”

“如此甚好!”李茂大喜,繼而對這位缺耳斥候做了一個長揖。

“此去九死一生,請務必小心。”

那士兵感動的淚涕橫流,接了軍令就立刻跟著游擊營的郎將出帳了。

李茂匆匆寫了兩封戰報,命令軍中的騎兵立刻送回京城,袁羲正在和中軍武衛營的郎將分析局勢,忽見李茂拍了拍手掌,肅容說道:

“事態緊急,袁將軍,這幾日我們要辛苦點了。”

“命令中軍,準備開拔。”

燕州,涿縣。

涿縣在幽州和燕州交界之處,古稱涿郡,乃是北方一座中等城池,也是燕州張氏的郡望所在。

過去的涿縣十分繁盛,但後來範陽興起,又在要沖之地,便代替了涿縣拱衛大楚北面的門戶,涿縣的地位就不如範陽重要了。

但即使如此,涿縣在北方依舊算是一座繁華的縣城。

扶棺回鄉的張寧和張致兩兄弟,如今正坐在涿縣縣衙的大堂裏,冷眼盯著堂中的諸人。

大堂的堂中跪著一幹族老族少,張寧張致兩兄弟身後全是刀兵齊整的家將,堂外圍著張家的族人和涿縣張氏的鄉紳、德老,致仕官員等。

張寧和張致回鄉不久後就發覺到了涿縣有些不對。

先是族中長老不停的催促他們趕緊移走他父親的棺木,去涿縣以外的某處風水寶地安葬,而後張寧有發現族中的族老和一些陌生人經常聚會,有時候甚至還有涿縣的官吏參與。

張寧張致兩兄弟是知道祖父幹的那些事情的。他娘甚至擔心他們兄弟兩個以後會被牽連,提早在族中置下了不少祭田,就為了萬一能逃脫噩運,至少還有安身立命的根本。

他們很快就想到了尹朝的那些餘孽。燕州是張氏的興起之地,他祖父失蹤那麽多年,既然不在京城裏,顯然肯定是在安全的地方謀劃。

有什麽地方會比自己的老家更安全呢?

照理說張寧和張致已經離族,是不該再管族中的事情的。他們謀反也好,作亂也罷,都是自取死路,勸之無用。

但更多不知情的張氏族人是無辜的。這些人也許只是個普通的張家子弟,也許是張家不受重視的旁支庶子,但無論如何,總是張氏的血脈。

他們祖父造下的孽,理應由他們兄弟來解決,而不該放任他們繼續作惡,危害到涿縣一縣的百姓。

所以張寧張致兩兄弟假作移靈出城,去了涿縣東南的一個地方去尋覓有好風水的地方,實際上卻偷偷潛回涿縣,找到昔日在涿縣資助過或曾經十分親密的族中老幼,請他們一同調查此事。

正如他們所想的,有大部分的張家人是不知道族老們準備做什麽的。

許多年輕人知事的時候就只知道自己是大楚百姓,不知尹朝有多興盛,更不關心自家在尹朝時有多麽顯赫。

對於他們來說,做到一部尚書的張寧和西域邊陲大將的張致兄弟才是他們的榜樣,雖然這兩人因為殺親案憤而離族,卻不能抹滅他們在張家年輕人裏的威望。

再加上崔氏在老家置辦了許多祭田,這些祭田的出產和糧食換成的銀兩都是用來接濟族中的老幼婦孺、鰥寡孤獨的,頗結下了不少善緣,這些老弱婦孺都願意為張家兄弟盡力,便都願意幫助他們。

張寧兄弟打探了大半年,終於知道了涿縣這些張家的族老和縣吏們是要做什麽。

他們準備做反賊的內應。

這些人用自己的人逐步更換城門的守兵,還控制了涿縣周邊的鄉裏,藏了不少可疑之人。

對於這個打探出來的結果,張寧這邊的族人鄉紳都嚇壞了,張致更是怒不可遏,直呼這些族老為“老賊”。

拖著一族老小下水,簡直是瘋了!

他們莫不是覺得開門揖盜以後,張家子弟只能認了這個結果,就和幽州北面數個世族舉族投降不成?

既然有內應,必定有人要攻城。雖說範陽城高人眾,又有北面的平盧作為緩沖,絕不會輕易被破,但通曉軍事的張致還是派出家將在北方各道日夜監測,以防有奇兵南下。

張寧動用了昔日吏部尚書的關系,細細遴選了一些絕對不會有問題的地方官員,手書數封,遍傳周邊數縣,要求他們徹查城中奸細,以防反賊作亂,又借了不少鄉勇,他們帶著族中的青壯,攻其不備出其不意,綁了族中參與謀反的族老和涿縣的大半官吏。

至於被調換的守城之人,更是當場格殺,決不讓他們傳出一分消息出去。

“這等裏通外敵之人,還留著做什麽,殺了罷!”張致不明白兄長為何要把這些人綁到大堂裏來,又讓許多人來看。

張寧卻是故意讓這些人來看今天這一幕的。一來族中族老內裏通外敵,此事絕非臨時起意,必定有不少人左右搖擺,如今正好殺雞儆猴,嚇破他們的膽子;二來他如今已經丁憂,私扣官吏,又綁了族老,難免有人詬病,這時候開堂審問,也是為了安穩民心。

此外,還有一些其他盤算,要等之後方能顯現。

“汝等身為大楚子民,頗受皇恩,災時享受賑濟,更有北方數十萬大軍鎮守苦寒之地,方能讓汝等得以安居樂業。如今汝等居然自甘墮落,裏通外敵,置涿縣百姓之安危如無物,實乃重罪!”

張寧為官二十餘載,一身風度不怒自威,更有殺伐決斷的親弟帶著家將在後面鎮住場面,這話一出,下面許多小吏立刻抖得如同秋風中的落葉一般。

聽到張寧的話,立刻有不少族人破口大罵了起來。

造反是要被族誅的,可不管你有沒有參與。

這些族老都是張庭燕留下的棋子,和北面來的人謀劃了許久,方才做出完善的部署,想不到只是幾個月,竟然功虧一簣。

這些人面如死灰,也不辯駁,正是一副悉聽尊便的樣子。

張寧審問完了這些人,又一一將他們定罪,這便叫家將把他們押了起來,關進縣衙的大牢中,不讓外人接觸。

當夜,果然有人出去報訊,這些人自然就是張寧沒有抓到的漏網之魚。他們被張寧派人偷偷守著四門的家將族人抓住,又等了兩日,沒人去劫大牢,也沒人再出城去,張寧這才肯定應該沒有更多內賊了,就算有內賊,出不得城去,也掀不起大浪來。

就在張寧張致清理完涿縣內奸,安排涿縣當地的府兵替換內賊鎮守城門的第二天,北方要道把守的家將快馬回來報訊。

此時已經是午夜,張寧張致得到消息立刻披衣起身,都來不及穿齊衣袍,立刻趕至廳內,去見張致的那個家將。

家將示警,道是北面出現了一支軍隊,數量約有兩萬,正朝涿縣而來,約莫明日午時就會抵達城下。

“什麽?北面來的?可看清了,是不是幽州敗逃的定北軍殘兵?”張致感到一陣眩暈。

範陽破了嗎?為何會有軍隊往南而來?

“並非大楚之兵。末將隱隱見到有不少胡人。”那家將乃是軍中游擊騎兵出身,目力極好,又善於隱匿身形,他所騎的駿馬乃是涼州的寶馬,速度比反賊的馬匹快得多,是以疾奔而歸,當夜就回了涿縣。

張寧聽到有兩萬左右,心裏稍微松了口氣。

涿縣雖然比不得範陽,但城池的規模還在,若是兩萬兵將,倒還能守上一陣。只是不知道如今北面是什麽局勢,若是範陽城破,那這兩萬反賊就是先頭來刺探的軍隊,以後怕是會有攻城的軍隊源源不絕的趕來。

張致久在行伍,擔心的便是範陽城破後,究竟會有多少漢人遭殃。

反賊造反時兵丁只有七八萬,還多是異族,可等他們攻下幽州,立刻就有了無數兵員。那些被俘虜被抓來打仗的青壯會被趕上前線,往往餓上數天,只有上陣殺人才會得到糧食。若是在前線不願倒戈相向,就會有督軍當場格殺,往往過的猶如牲畜一般。

這些人一旦殺紅了眼,就會忘卻家國,忘卻廉恥,忘卻自己的立場,只知殺戮,致死方休。而對正缺兵丁的反賊們來說,活下來的就能成為正規軍,死掉的也就是炮灰而已。

“兄長,我們現在?”張致摩拳擦掌,恨不得大幹一場。

這些反賊是覺得涿縣已是囊中之物不成?

看他讓他們有來無回!

“準備守城吧。”張寧性格比張致穩重的多,“立刻去通知全縣,鄉勇壯丁都要上城墻守城。再派一些人去周圍的鄉裏挨家挨戶報訊,讓他們在明日午時之前務必退入城內,務必要快,家中累贅的東西就別帶了。”

張寧從來沒有打過仗,對於戰事並無發言權。

身為涼州都尉的張致帶著家人和家將們連夜出府,敲鑼擊鼓叫醒全縣之人,要求他們準備起滾油、滾水,拆掉大戶的石亭假山獲取大石,又準備弓箭、武器、甲胄,全縣動員起來,準備迎敵。

張寧回房拿出李茂給的信,想了想,一咬牙,開始給京中寫信。

若是給李茂惹了麻煩,那也是對不住了。如今情況緊急,涿縣是範陽之後的唯一關要,身後就是南下的居庸關,萬萬不能有失。

他提起筆,親自寫清了原委,但沒有寫家中族老裏通外敵之事,只是說發現北方出現一支反賊部隊,涿縣並無駐軍,但願意拼死守城,請求京中和周邊重鎮支援。

他已經打定主意,無論涿縣破沒破,涿縣這些族老官吏都要“守城而亡”了。

至少死得其所,不會累及家人。

他們應該謝他。

張寧吩咐親信將這封信和自己的名帖送去五十裏外的一處驛站,細細說了如何和驛站裏的驛丞接話,如何說清現在的局勢,如何對上暗號等等。

那親信知道事關重大,拿了東西立刻就走。張寧回屋換上麻衣素冠,帶著家人出府,點了家中幾個可信的後輩出去各縣送信,順便請求救援。

第二日,已經走到燕州中部的中軍,突然在驛道上遇到了迎面而來的驛官。

照理說,遇到中軍出行,即使是驛官也要等候大軍先過,但這個驛官身後插著彩旗,騎著最上等的駿馬,一卷黃塵滾滾,瞬間就已經到了眼前。

那馬上的驛官在馬上一揮彩旗,大喝:“八百裏加急!禦賜金牌,阻者死,逆者亡!”,正是八百裏加急的軍報驛官。

此地並無軍站,隊伍為首的小將一聽來人的喝話就皺起了眉頭,想要派兵攔截,就在不遠處的李茂卻眼尖的發現這驛官的彩旗外圍鑲有明黃,正是皇帝禦用的那批驛官,連忙讓中軍讓道,叫這個驛官先過。

這驛官也不傻,看到一支大楚軍隊出現在燕州境內,便知道應該是北上的中軍,他的馬速極快,駿馬飛馳而至,但見人影一晃,跳將下馬。

那驛官離著中軍約有一丈遠,對著軍中吼道:

“範陽城破,涿縣被圍,敢問來的是袁將軍可是鎮北將軍袁羲?”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作者(問驛官):聽說八百裏加急的時候,吃喝拉撒都在馬上,逢驛便進,換馬既出,是不是?

驛官:……你過來聞聞?

作者:……還是算了。

以上便是那驛官離著中軍一丈遠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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