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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殊途·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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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桃的夢裏,仍舊是靈山的模樣。王鳶見在其中行走一會,周圍棗樹茂密、屋舍儼然,竟是他的境中。

四周茫茫,不見人影。王鳶見對著河水照影,鬢發齊整,衣衫端正。他伸手觸水,感覺到涼意,心想,原來生活在境裏是這樣。

幸好他按照書中記載,一切都把控得當。

方桃不在外面,定是在屋中了。王鳶見親手捏造的房屋,自然知曉方桃應該在何處。他推開門,在心中預演方桃會是何樣。

繭、妖、魔?

背對門口,獨自站在窗下的人,發髻端正靈巧,發尾垂墜一對紅綾束起的鈴鐺。她聽聞門口聲響,呆呆轉頭,看清來人後惶然躲開。

“你走開!別看我!”

王鳶見停在門口,沒有進去。方桃捂著臉,瑟縮在墻邊,籠罩在一片陰影中。他整理表情,露出柔軟的笑意,輕聲問:“方桃,你還好嗎?”

自然沒得任何回應。王鳶見瞧著她的模樣,心裏鈍痛,腳步不由得往前移動。方桃卻更往後退一步,已經到了墻角,退無可退。

“別過來!別看我!”

她一直遮著臉,王鳶見想起司羽當時入魔,眼下有塊印記。想必方桃不願他看見這些印記。王鳶見束手無策,只能隨心而動。

“我不過去,你過來好嗎?”

方桃微微擡起頭,怔怔從指縫裏看王鳶見,露出半只眼睛,像灌木叢裏的梅花鹿。

王鳶見沒奈何地笑,一剎後像雪化了,有些寒意:“從前我心裏覺得,往後定成不了大道,便時時掛在嘴邊警醒。若知你會痛苦如此,那日我定不獨自赴死。今天我來找你了,跟我走吧。不管往後是道、是魔,羽化也罷、枉死也好,沒有你我早坦然。而因為你,我不願走向那樣的結局。”

——一憾了生。

他握緊劍鞘,看方桃一點點擡起頭來。

方桃,你也不該短命。我望你長生,望你青山不改、綠水長流。

手指挪開,仍是幹幹凈凈一張臉,沒有烙印和魔痕,唯有眉間一點朱砂,眼角一顆淡痣。

方桃總算開口:“師兄,可我已是魔,今後如何伴你左右。我手染血腥,已悖逆師道,這靈山容不了我。”

“若用手中性命劃分人魔,我才該被唾棄。師尊教的道中,最重要的是向善。修行漫漫,可彌補過錯。遑論這世上並無非黑即白,都是泥水裏掙紮罷了,哪敢五十笑百步。”

“真的可以挽救嗎……”

“你知道,靈遙仙君也曾引水漫靈山,封印魔王一事洗卻所有罪名。現在魔王不知所蹤,問岳尚在籌謀,正是你我將功補過之時。”

王鳶見說話時,慢慢朝她走去,腳步不叫人覺得壓迫,似是春風過湖畔,漸綠江岸。他站在方桃身前,慢慢蹲下,以更低的姿態註視方桃。

一滴眼淚砸在王鳶見衣襟上,他環過方桃的脖頸,懷中的人總算安了心。她忽然偏過頭,擡手,在他發帶上解結。

王鳶見不知方桃用意何在,覺身後烏發散落,方桃伸出手回抱來。她說:“夏末仍是這樣熱,師兄的頭發卻很涼。”

他造境時並未把天氣弄得太過,自然不會炎熱。想必是他入夢引發了舊傷,又開始燒灼。王鳶見想到此處,松開手,方桃卻往前傾,把距離再次縮短。

“讓我再靠靠吧,師兄,好困。”

她睡在院裏時很涼,那時也在想,王鳶見的頭發會不會也是這樣的溫度。

方桃想,王鳶見自會站在她身前,為她辯護。可她一定要自己去面對,到時難免孤單落寞,索性現在一次抱個夠,才好安心放開手。

尋霏和宋山清走出靈遙山宗,正籌劃下一步動作,忽見前方聲勢浩蕩,不知是何方人聚來。

待人都行至跟前,宋山清和領頭人皆楞住了。

“掌門?”對面人下意識喊出這一聲,又故作鎮定,他掃了尋霏一眼,隱約猜到什麽。難道當年他是假死?

再怎麽樣也威脅不到如今的自己,此人穩定心神,往前一步,冷聲道:“還望掌門讓讓,我有要事在身。”

這正是三清宗現掌門,雖說早已歸順了問岳。宋山清目光掠過他身後眾人,有幾個熟悉的面孔。他心中猜想落到實處,頓覺失望無比。

“問岳前來有何要事?”

“請掌門出來一談,靈遙山宗私藏魔物是何用意吧。”

身後有個修士也跟話:“難道師祖心虛了?若是不肯出來,我們就闖進去了!”

尋霏猜到他們是借方桃化魔一事前來征討。玄謠教奄奄一息,三清宗盡數歸附,召辰殿如今覆滅,紫雲宗和太乙谷反倒強盛起來,最好欺負的就剩靈遙山宗了。

她眉間不悅,宋山清卻坦蕩道:“有何不敢。只是受不起你一句師祖。當年三清宗訓三條,現可還有人記得麽?”

清心、謹言、慎行。

三清掌門嗤笑一聲,裝出虛禮,拱手道:“既然如此,那敢問靈遙山宗可做到這三條?私藏魔物,任由她屠殺問岳修士,助長魔界威風,敗了三清!師祖啊,這三清可是她滅的!”

宋山清蹙起眉頭,低聲和尋霏商議兩句,便傳訊於冷至禮。靈遙山宗有禁制,不得外人隨意進出,這些人即便硬闖,也進不去。

等人都到齊,問岳修士開始一條條列靈遙山宗的罪行。其心已昭然若揭。

“魔王從靈遙山宗附近的山中啟封,已有人疑心山宗與魔王有勾結。而今魔王下落不明,蹤跡又停在清脈河,這叫人不懷疑都難!若是掌門不肯我等進去搜查,便是心中有鬼了。”

冷至禮聽完,臉色一變。這已不是清白與否,這群人來勢洶洶,未必沖著魔王,而是為了方桃的三塊殘玉!再者,叫他們搜了山宗,那算什麽?

“問岳好大的威,算盤打到主子頭上了?”尋霏冷笑道,“也不想想是誰一手創了靈遙山宗,教他道法教他靈術。你們問岳就是這樣報答師恩的?”

三清掌門道:“你們還能借靈遙仙君幾時威風?往日說她閉關,我看,是早死了吧!既然已經沒了靠山,就別再逞強。”

宋山清搖搖頭,對冷至禮低聲商議了幾句,此時靜可聞針,問岳之人全往此處看來。冷至禮臉色變了又變,最終隱忍下來。

“好,我便讓你看看,我靈遙山宗究竟有沒有私藏魔物!若是不曾,你們該當如何?”

“問岳乃天下第一仙宗,自然將除妖降魔視為己任。靈遙山宗依仗靈山多年,配合這點小事也不足掛齒,還想要我們賠禮道歉不成?”

他揮了揮衣袖,將身後人都召集到前方來。礙於幾位前輩的威壓,許多人不敢前進,三清掌門喚了三次,才把人勉勉強強喊動,從山門進去了。

冷至禮在旁跟隨,監視他們一舉一動。魔氣能憑空感應,他們卻要翻箱倒櫃,恨不得把此處的寶貝全都占為己有。

偌大的山宗,翻到方桃的院子裏時,已經過去幾個時辰。一眾人靠近院子,立馬感覺到其中的魔氣洶湧。

“來來來,終於給找到了!這不是私藏魔物還是什麽?”

門前有禁制,三清掌門催促著冷至禮打開。推開院門,裏面並無異常,只是往裏,魔氣正一絲一縷飄出。

冷至禮已經準備好啟動陣法,若他們敢動方桃,便將眾人盡數困在靈遙。他捏緊拳心,註視幾人一舉一動。

然而拐進房中,方桃卻褪去了繭殼,一副人的形態,和王鳶見對坐在此處。王鳶見見有人來,波瀾不驚,稟報道:“師尊,成了。”

方桃暫且脫離魘,卻還未完全恢覆。一朝化魔,豈是說改就改。再要回到人的界限,已經太難。

問岳等人亦是如此想的。

“她分明是個魔!在場諸位想必都感應到魔氣了,還說沒有私藏魔物!當天大家都眼見為實,是她殺死許多問岳修士!”

一旁忽然有個修士叫道:“這個!這個男修,他不是當天死了的那個嗎?怎麽又活了!”

這一次,話題完全被轉移,下面人哄鬧起來,都忘了是來逮捕方桃。自來,修士對長生有著近乎迷戀的執著,尋盡千方百計延長壽命。但自古來,人死不可覆生,還終要羽化。

這下如窺天機,沾沾自喜。

三清掌門把控不住場面,只好暴怒,將後面幾人打退兩步,上前沖方桃道:“你身為魔,怎可留在仙宗。掌門有言,你身懷重要寶物殘玉,只要你交出,就可將功抵過……”

王鳶見卻一劍指來,道:“殘玉本是靈遙仙君的遺物。”

“靈遙仙君?你倒是把靈遙仙君請來啊!那我們可不爭不搶了。現在問岳是最強的,你們不靠問岳靠誰?靠一個魂魄都不知道在哪的靈遙仙君,真是天大的笑話!”

三清掌門拍下這劍,冷哼一聲。在紫藤鎮,正是這靈遙山宗煞了自己的風頭。由此,他懷恨在心,主動請纓今日來靈遙山宗“繳魔”。

方桃說道:“修士不靠自己,反而依靠宗門勢力,你沒有骨氣,怎麽好站在我面前指責我。”

“伶牙俐齒,倒是能說會道。不過,你是魔,這是不爭的事實。你還是早日認清吧,修士降魔乃是天道,我即便將你滅了也是順應天道!”

三清掌門越說越得意,幾乎就要直接攻擊方桃,將她帶走。冷至禮臉色愈發難看,幾次想要啟動陣法,被宋山清攔住。

“哈哈哈!精彩精彩。”

外頭忽然傳來一聲譏笑,眾人都往外看去。只見位白衣女子慢悠悠踏步而來,雙瞳淺灰,正是印雪宴!

在此之人也有當日攻打召辰殿之人,他們遇見印雪宴,正是她帶百魔大殺四方時,此時紛紛記起不好的回憶,不寒而栗,主動為印雪宴讓出一條道。

“三清掌門,又見面了。還記得紫藤鎮時,你曾說我不過是印家豢養的傀儡。只是現在,我滅了召辰殿,而你卻寄人籬下。”

印雪宴微微笑了笑,把玩著一顆魔卵。三清掌門看得心驚肉跳,叫道:“妖女!你走這歪門邪道用意何在?連自己宗門的人都敢殺,還有什麽不敢?天道應該除了你!”

“說得好!”印雪宴隨手拍掌,“我飼養的魔中有一可探靈力,當日便知你暗中煉化修士,吸取他人靈力。這是正派君子,這是口口聲聲責問他人的天道?”

當眾被揭開隱秘,三清掌門瞪大眼睛,他扭頭,卻見門下修士都露出驚惶之色。不錯,他的確暗中學召辰殿萬坤的把戲,煉化修士來滋補靈力。可這沒第二個人知道。

“你空口無言!”三清掌門一時又穩了心,再次把話題移開:“我今日是來替天行道,魔物必除不可,你的事另算,就不要再擋道了!”

方桃站起,說:“好啊!要算賬一筆算清!我倒看看誰占理!”

她原本氣極,痛極,忽然有人拉住自己的手,王鳶見無聲安定了她的心神。

“表面看去,哪一個不是光明磊落,背地裏還不知誰比誰更臟,”方桃冷笑,“既然主動來招惹,也讓我好好摻和摻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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