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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風引川·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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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白色蚍蜉,膨脹得像一座宮殿。四周纏繞著數十根血線,在蟻後身下結成網,供她盤在空中。

聞見修士的味道,它的眼睛像黑洞一般,直勾勾盯了過來。六只足慢慢移動,肥碩的身軀扭動,發出刺耳的吱吱聲。

底下的網在它的動作下,像絲弦一樣發出樂聲,好像人在歌唱。

司羽展開鞭子,往前一揮,血線斷掉許多,又極快再生,重新連結在一起。她幹脆往上一跳,站在線上。

王鳶見也立在另一端。

蟻後的六足攪亂絲線,嘶啞難聽的聲波飛來,幾乎要把他們推下去。

司羽極快閃到蟻後腹部,鞭子一擊即中,蟻後的皮綻開一層,裏面竟是人的血肉!血濺出來,司羽飛快閃開。

王鳶見勉強定住身形,揮劍相向。劍鋒劃過蚍蜉的皮肉,火焰燃起,灼燒著它的身軀。

蟻後望天長嘯一聲,頓足,地面掀起一片灰塵,絲線就這樣收緊了。

司羽飛上飛下,連著打了十鞭,銀白的刺幾乎勾斷蟻後的手腳。她一面念靈訣,封住蟻後的身形,叫她無法恢覆。

王鳶見趁機瞄準蟻後的關節,將劍送了進去。

幾道白光之後,四周忽然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而蟻後趴下不動了。

它肚子裏流出蚍蜉黑河,一只只蚍蜉朝他們湧來,好像潮水。

小蚍蜉的力量並不強,可是數量多了,糾纏起來非常麻煩。王鳶見吐了一口氣,在劍身上燃起火焰,很快燒到了蟻後的心臟。

司羽一個沒註意,被蚍蜉撕咬了兩口,她的血氣引來了更多的小魔。司羽震開一圈蚍蜉,往巖壁上狠狠一擊,洞穴潰爛了一點,破開一道裂縫。

旁邊的空氣送過來,將王鳶見的火焰燒得更加厲害,蟻後發出痛苦的嘶鳴,像個氣泡一樣劈裏啪啦爆開。

餘下的小蚍蜉抱成一團,在火海裏翻滾,像濕木頭被烤幹一樣,滋啦作響,很快團團滾出了洞穴。

王鳶見無心去追,警惕地湊近蟻後。

在血肉爆裂之後,有一枚紫黑色的“鵝卵石”呈現,發著瑩瑩幽光。

司羽松了一口氣。

意料之外,這次的魔物不算十分厲害。她拿出銅壺,念靈訣。

魔卵上方出現幾串符咒,化作一縷黑氣鉆入銅壺裏頭。正當司羽準備關閉銅壺時,黑氣變作紫色,如霧般四散開來,一下子充盈了洞穴。

王鳶見還沒做出反應,已經沈進霧氣中。

兩人都墮入幻境。方桃看局勢不妙,連忙刺向王鳶見的鎖骨。師兄沒醒,方桃幹脆探出神識,在他天靈蓋上畫探靈符。

她有些遲疑,用神識畫符咒,沒有靈力,起不了效果。方桃畫了兩遍,轉而去尋印雪宴他們。

可是,剛飛到半空中,師兄的神魂便勾著她的神識墮進幻境。方桃腦袋狠狠撞了一下,吃痛起身。

咦,她落到境中了?

方桃左右看,四周霧氣消散,呈現出一個偌大的庭院,布局同尋常百姓家無甚區別。

抄手游廊邊上種了許多樟樹納涼,一陣清風穿堂而來,方桃裹了裹衣裳。這像是初秋時節,耳邊隱約有衰弱的蟬鳴。

“這是師兄的夢境,還是師姐的?”

方桃走了幾步,有些不適應行路的真實感。

當務之急是找到其他人。

她摸到身上的符箓,數了數,跟她平時帶符的習慣一樣。四張用來逃跑,三張用來防禦,三張用來攻擊。

這院子裏寂靜無人,四邊的廂房都空空蕩蕩。她繞過假山,才看見一個半大的孩子正在逗蛐蛐兒。

幻術類魔物制造的幻境,大多根據中魘者的記憶制成,或是夢境。

若這是師兄的記憶,此處應當是他的家。但不能保證他在此處是什麽身份。

方桃輕手輕腳接近了那個孩子,看他逗蛐蛐兒。

“左邊那只會敗。”

孩子沒擡頭,說:“我賭是右邊這個。”

方桃看見孩子後脖頸上一道朱紅的彎月牙,捂著嘴沒出聲,笑了。原來是師兄的小時候,真稀奇。

“你一個人逗蛐蛐兒有什麽意思?我教你,”方桃蹲下來,看他的側臉,“你瞧,我能和蛐蛐說話呢,我給它加油,它就會贏。”

方桃念了一道訣,附在蛐蛐兒身上,右邊那只很快就贏了。

“師兄”轉頭看她,雙眼清淩淩的,和長大了一樣幹凈。他並不為自己贏了高興,反而問:“你剛剛用的是什麽辦法?”

方桃瞇著眼睛笑了笑,抱著手臂不說話。

方桃很少聽師兄說起自己的從前,甚至師尊也閉口不提。反正方桃連自己的從前都記不起來,她也不在意往事,只關心當下。

這庭院很氣派,而師兄穿的衣服也非尋常布料,大概生在富貴人家。

若是要夢魘之人清醒,讓他意識到是夢就可以了。

方桃極快說道:“你往後也會學這些法術,比這些更厲害。嗯……大概是在十歲的時候?你來到了一個叫靈遙山宗的地方。”

師兄迷惑不解:“我今年正正好十歲。”

難道記錯了?方桃摸了摸下巴,問:“師兄,你家還有其他人麽?帶我去見見好不好?”

“師兄?”

方桃打了個哈哈。她喊習慣了。

“我叫方桃,你叫什麽?”

“王鳶見。”

師兄沒有多心,帶著方桃往院子前頭走。繞過垂花門,方桃卻楞住了。為何會有怪異的熟悉感。

方桃剛要拉住小時候的師兄,身後突然傳來一聲熟悉的呼喚。

“方桃?”

“師兄?”

方桃遲疑著往前走了一步,又扭頭看剛剛陪在她身邊的小師兄。

只見那清明的眼瞳忽然變得全黑,從中流出血淚來,牙齒也極快生長。她的小師兄變成了個青面獠牙的怪物。

或者說,本來就是魔物幻化而成。

方桃幾步退到王鳶見身邊,下意識去扯他的衣袖。誰知,王鳶見將劍橫在兩人中間,眉眼冰冷。

方桃想起司羽對他的叮囑,明白了。王鳶見這是把她當成魔物了,他沒想到方桃魂魄能進夢。

“師兄,我是方桃沒錯,我是與你共生了的方桃。”

王鳶見卻沒信。他念訣時,四周焰火暗燃,唰一聲包圍了整座庭院,樹木中的水汽被烤得滋啦響,冒出滾滾白煙。

方桃嘖了一聲,掏出符紙寫了個護靈符,貼在自己身上,借著火勢燒掉,這才躲開了王鳶見的攻擊。

她幾欲接近王鳶見,都被火勢隔擋在外,只能透過焰火看見扭曲的人影。

“師兄,再燒下去,我可就默認你同意當我道侶了?”

王鳶見晃了一下,這火勢就小了許多。只是,屋子早已被燒得七零八落,房梁坍塌下來,包圍了魔物。

魔物在一片廢墟裏化成了黑煙。

王鳶見遲疑著伸出手,又極快放下,問:“方桃最喜歡吃的是……”

“紅糖糍粑!”方桃歡喜地跑過去,搖頭晃腦,得意洋洋,像棵柳樹,“師兄,你還沒熄火,是要做我的道侶嗎?”

王鳶見啞然。他的腕骨碰上方桃的肩骨。

靈遙山宗的拜師禮上,會將修士的靈脈接到後山的靈峰中。若往後需查驗修士身份,只用手腕在肩骨處相碰,自有感應。稱之為“驗靈”。

畢竟這個時代魔物橫流,妖怪當道,修士第一要保證不入魔,第二要確認身邊人不是妖怪寄居的殼子。

方桃還沒來得及解釋,眼前突然出現一個和她一模一樣的女子,端端正正立在兩人面前。

“師兄,你為何站在魔物身旁?”假方桃和真身沒什麽區別,甚至手上還拿著她的釣竿和竹簍。

方桃嗤一聲,甩符過去攻擊:“你好意思扮成我!有本事背一套冷氏心法口訣來聽聽!”

這話音剛落,王鳶見站在了方桃身前,毫不猶豫將劍刺入眼前的魔物身上。方桃忍不住笑了一笑,看來這魔物化形技法太拙劣。

“方桃,我在幻境裏,你是如何進來的?”

魔物慘叫著,又哼出各種詭異的音調,方桃被這魔音吵得頭疼。她幹脆畫了一張符貼在魔物嘴上。

誰知,方向沒有扔對,符被火燒成了灰。方桃有些恨鐵不成鋼,誰叫她過去幾十年都在渾水摸魚,這下白浪費了一張符。

“你的符從哪來的?”王鳶見發覺自己的靈力被削弱不少,心頭一緊。

“從一進來就有,”方桃數了數符箓,“我用血畫的符,魂魄怎麽有血?應該是共生的原因,我現在用的靈力是你的。”

魔物掙紮著爬起來,很快化成白煙逃走了。王鳶見剛要去追,背後的屋子裏傳出個女子和小兒交談之聲。

“鳶見,你和哥哥在家裏好好待著,我同你爹爹出城去經商,不多時便回來。你聽夫子的話,認真做課業。”

“知道了,娘親,你們早去早回。”

方桃狐疑轉身:“師兄,是你娘親?”

王鳶見僵住,站在原地不能動彈。方桃隱約感覺他又入魘了,連忙小步湊近,用指甲在他脖頸上刺了一刺。

方桃心虛著收回手。當鈴蘭花可以直接咬,剛剛差點直接下嘴。

“是魔物變的。”

王鳶見感覺到熟悉的刺痛感,多看了方桃一眼。眼下破除幻境要緊,他也顧不上和方桃談天說地,徑直奔向廂房。

隔著雕花的木格門,裏面的對話還在繼續。

“哥哥,娘他們什麽時候回來?”

“這次,他們去了很遠的地方……鳶見,我們要好好讀書,這樣娘和爹才會回來看我們。”

“我明白了,哥哥。”

方桃猜到了幾分,主動擋在王鳶見身前:“師兄,要是你不忍心殺他們,我來吧。”

王鳶見神識不穩,連話也沒接,劍開始輕微嗡鳴。劍修到一定程度,會關聯持劍人的心神。

方桃原本還在想,師兄為何會被區區幻境困住,這下明白了,師尊曾說過,世上最難割舍的便是親人。

只是,他死在血泊裏,是誰殺的他?那魔物看起來並不高強。

方桃準備好煙霧符後,一掌破開門,將符咒炸開,屋子裏瞬間堆滿白煙,彼此看不清。方桃又甩出師兄的劍去,勉強控制了一遍。

她往日修行時常借師兄的劍玩,故而能做些基本的操縱。王鳶見的本命劍名“三月灼華”,五行屬火。方桃身有四靈根,其中包含火,用起來也不違和。

白煙散去後,魔物並未消失,反而齊整整坐成一排,方桃掃了一眼,一位夫人,一位老爺,一位少年。

大概是王家人。

他們面色慘白,眼瞳猩紅,硬生生把這間房弄得像靈堂一樣陰森。而那夫人老爺的腹上通了大洞,腸子內臟都在流出。

方桃茫然地撈過師兄的肩膀,把他轉了個身,叫他不要瞧見這場面。

不知為何,她骨子裏天生對生死沒什麽感覺,不管看見再殘忍的生殺場面,也波瀾不驚。

方桃閉了一下眼,回憶劍譜上的招式。她感知著王鳶見的神識,發現越來越紊亂。師兄靠不住,只能自己上了。

對面的一群非人的幻象卻並不攻擊人,只是靜靜盯著王鳶見。方桃幾劍過去,卻只讓他們的傷口越來越大,血越流越多。

她急了,幹脆畫了符,朝那些人走去。

這時,她猛地聽見師兄說:“別走……”

方桃扭頭時,發覺這屋子裏的血已經蔓延到屋外了,而師兄站在血泊中,面無血色,睜著黑瞳看向她。

這就是她看見師兄死的場面!

方桃慌了,幾步跳開,把王鳶見拖出血泊之外。他一向喜怒不形於色,帶著禮貌而疏離的笑意,此時卻等同行屍走肉。

“醒醒?師兄!”

王鳶見並不清醒,他回望屋內那些“家人”,腦內的記憶一波一波襲來,刺得骨頭也感覺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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