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54章 誅殺令 (1)

關燈
陛下傾覆下來, 氣息灑落。

潤潤側著?頭承受,想到了鋪下的張佳年,太陽穴兀自?突突跳。

佳年是個最氣節忠貞、寧折不彎的,目睹此?景, 會不會比殺了他還?難受, 難堪辱意從床底出來?

出來必死?。哪怕發出半點動靜、讓陛下聽到了他的呼吸, 也必死?。

陛下要他的命, 不,他和她二?人的命, 比動動小手指還?要簡單。

潤潤內心受烈火煎熬折磨, 極度希冀佳年此?刻莫要逞強。

尊嚴哪有?活著?重要?

她竭力維持表情的平穩。

陛下於此?幸她,她貼身沒戴避子香囊。本以為從宮裏出去, 遠逃海島, 再用?不著?這物的。

可方?才思念陛下、求陛下抱抱皆是她自?己吐露的情話?,此?刻得償所願, 如何能?再度推諉陛下。

佳年唯有?忍忍了……

張佳年呆怔怔地躺在鋪下,聽著?上面的聲音, 三魂七魄猶如被抽幹,目如死?魚, 活著?索然無味。

殺父之仇,奪妻之恨,人世間最大的恥辱, 全被他承受了吧。

潤潤是他的妻子, 他們之前逃到山裏時曾經拜過天地、發過誓的。

他究竟造了什?麽孽, 要眼睜睜看著?心愛妻子承受如此?苦難, 還?束手無策躲在床底茍命的?

如果他手裏有?一天白?綾,如果他手裏有?一把匕首、一杯毒酒, 甚至如果他可以撞柱,早自?盡無數回。

張佳年死?死?咬著?自?己衣襟,防止自?己出聲。他當真窩囊,窩囊廢。

若有?下輩子,他定然不做讀書人,做個力能?扛鼎的武將,推翻權貴,讓陛下也嘗嘗為階下囚的滋味。

張佳年痛悔交加。

……

夜色黑沈。

陛下說很?快放她用?晚膳,實則良久良久。潤潤意識模糊,分?不清具體時間,兩個時辰絕對有?的。

潤潤體力消耗,快被折騰廢了。

凈過之後,潤潤掩起衣衫,留在自?己肌膚上的痕跡有?些觸目驚心。

陛下倚在帳畔,

止水不波睨著?她,漂亮的骨節間,持有?一盞釅茶,正淡淡啜飲著?,

他也剛剛凈過。

潤潤默默扣好自?己衣衫,拿過陛下的衣衫,近身服侍他更衣。

這種?服侍她進行過無數次,自?然熟門熟路,莫如剛入宮那樣笨手笨腳。

更衣罷,又俯身為陛下穿好靴。潤潤那副謙卑眉眼,順從神情,極盡女子的柔美可憐。

陛下將茶盞放下,輕掐起她的臉。

漆眸之中,泛起懷疑。

他的神色不如往常,“今日總感覺你有?點異樣。”

潤潤答:“臣妾服侍陛下,原是本分?。”

她伏在了他的膝頭,以手肘做枕,如瀑般又黑又直的長發,盡數傾灑在陛下指縫間。

沒骨氣又沒主見,目光盈盈若水,

“陛下。”

喚得弱質到了骨髓裏。

陛下心念一動,“起來吧。”

潤潤順勢坐到了他身畔。

用?膳之前,避子湯先來。陛下平日不大讓她飲這東西?的,太傷身體。今日事出有?因,乃臨時一用?。

婢女舉案齊眉,對潤潤請。

潤潤抿抿唇,這東西?她在墜樓前喝過,當時嬌裏嬌氣覺得苦澀難聞,現在已學會忍受。

端過碗,當著?陛下的面一飲而盡,濃黑的藥汁,半顆渣滓都不剩。

雖然有?心理準備,但腥苦的湯藥還?是引起劇烈反應,刺痛她胃部的黏膜,差點讓她嘔出來。

無可避免地,輕咳兩聲。

自?從有?避子香囊後,確實太久沒喝。

陛下很?溫和,以帕子給她擦擦嘴,告訴她慢些喝也行。

慢些喝也行。終究還?是要喝。

喉間,彌漫苦味,

潤潤悵然閉目。

耳邊,再度浮起佳年的叮囑,

“在宮裏傻子都知道,有?孩子的女人後半生才有?保障。”

“陛下不讓你生,因為你不配生。”

“陛下,只是玩玩你。”

“潤潤,我們走,我們走。”

潤潤眨眨睫毛,眼底濕了。

她伏在陛下懷中,盡量把頭壓得極低,掩飾自?己波動的情緒。

陛下察覺,解釋道,“潤潤。”

“不是不讓你生,朕也想要咱們的孩子。”

只需再等個一年,待皇後有?了過繼的嫡長子,他們之間當然也會有?孩子。

陛下將她腦袋從懷裏撈出來,觀潤潤發絲淩亂,面色憔悴。

“你要懂事。”

潤潤道,“臣妾以後會戴香囊,這次是臨時忘記了。”

雖然她知道沒有?以後了。

逃,

要麽天涯海角島嶼隱居,

要麽功敗被抓,轟轟烈烈好死?一場。

陛下沈吟片刻,面容似有?沈暗。

那空空如也的瓷碗,潤潤緊捂的腹部,以及空氣中縈繞的草藥味……皆刺痛他的心。

今日,原是他恣睢了。

他來此?處本沒打算要潤潤,僅僅思念她,過來給她送個珠花。

可一見了她,他便思念瘋漲,如同著?了某種?癮,寧可丟下即將新婚的皇後也要她。

情之一字,著?實害人不淺。

叫她受苦原是他的錯,日後他會克制。

膳來了。

王府平時的晚膳乃上佳,陛下駕到,飯食比平日更精美一百倍。

潤潤惦記著?床底下的張佳年,哪有?心情用?膳。但又畏陛下,強逼著?自?己吃兩口,味同嚼蠟。

永安王聽聞陛下聖駕至,趕來迎駕。

陛下叫潤潤自?己慢慢吃,出門與永安王議事。

潤潤乖巧答應。

她時時刻刻註意陛下的動靜,待陛下一走,她立即撂下筷子,將床底下的張佳年拽出來。

張佳年的憤怒已經被風幹了,他伏在鋪下良久,憔悴神色,渾若個僵屍。

張口結舌,仿佛患了失語癥。

潤潤將他拉出來,他四肢麻木,臉上的淚痕凝結成一道道溝。

他們本來說好今晚逃走的,但陛下既駕到,已再無可能?。

潤潤輕手輕腳地撐開窗牗,讓張佳年順著?來時那條小徑趕緊出去。

好在陛下此?番只算微服出巡,應該沒有?衛兵包圍王府,佳年現在走,尚有?一絲生還?的希望。

張佳年卻猶豫,怨恨,立在原地,以十分?奇怪的目光盯向潤潤,

萬般苦澀難以言說,他咬破的舌尖出了血,爆發道,“潤潤!”

她和陛下方?才在做什?麽?

她知道,那樣做對他傷害有?多大嗎?

何其殘忍。

潤潤糾結著?,來不及解釋,

她對張佳年只有?兩個字:快跑。

快,馬不停蹄,插上翅膀地跑。

陛下隨時有?可能?回來,若陛下發現了他,一切全涼涼。

“無論何時,活著?最重要。”

張佳年猩紅了眼,怒發根根豎起,如欲迸濺血淚來,

“潤潤,你錯了。”

“你不該為了我討好皇帝。人生在世,尊嚴最重要,氣節最重要。”

他從小到大讀的聖賢書,教他餓死?事小,失節是大,他一直奉為圭臬。

瞧瞧潤潤方?才,那樣諂媚伏首,跪在皇帝腳下,哪還?有?半分?正經女孩的模樣嗎?卑微到塵埃裏了。

僅僅為著?活命。

這樣的命,不活也罷。

“我寧願死?,也不願意你那樣。”

潤潤捂住張佳年的口。

沁滿水光的雙眸中,是無窮的委屈和悲痛。她發絲淩亂,甚至比張佳年更慘些,剛遭受到一場撕裂般的掠奪,

但她猶然很?堅強,風中苦苦傲立的一株小草,“你以為我想這樣嗎。”

張佳年自?視讀書人,名?節大於性命,錚錚傲骨,可她呢?

她僅僅一介低微伶女,沒讀過那麽多聖賢書,也不知尊嚴幾斤幾兩。

她想活著?而已。茍活,也是活。

“你剛才說陛下會剌開我的後背,將咱們千刀淩遲,我知道你或許想嚇我,迫使我下決心和你私奔。”

“但我告訴你,那不是嚇唬,是事實。陛下真會這麽做。”

陛下的冷漠無情,她領教過。

當初她無緣無故被扣上謀害貴妃的罪名?,陛下便判了她腰斬。

若非如此?,當初她也不會鼓起莫大的勇氣,從摘星樓跳下去。

佳年一介讀書人,肯定無法想象那把人從腰中間活活斬斷的酷刑。

“活著?很?不容易。我們即便要死?,也得是試過逃跑後失敗,走投無路才選擇死?。如今我們好好的,希望還?在,為何要為了一時尊嚴把自?己推向末路呢?”

“當你被陛下幽禁,真真正正落入天牢,切身體驗過等死?的滋味後,才會清楚活著?多麽可貴,尊嚴多可笑。”

潤潤哽咽著?說出這番話?。

一個小姑娘,僅二?十歲的小姑娘。她雙肩瘦削,洇紅雙眸莫名?引人憐惜。

從前潤潤仗著?歲歲的庇護,懵懂無知不經世事。然入宮三載,她成熟了。

張佳年楞,

潤潤這幾年受的委屈,似乎遠比他想象中大得多。

他被檀庭困在掌心,被關了鐵籠子,戴了刑具,自?以為天底下最可憐。

他只看到皇帝對潤潤表面的那些疼寵,卻不料潤潤風光氣派的背後,藏著?這麽多窩囊和齪齷。

也是,修成玉顏色,賣與帝王家。

侍奉帝王,哪有?容易的。

九百多個日夜裏,潤潤都如方?才那般脊梁骨矮到塵埃裏,小心翼翼地侍奉討好君王的吧?

他的潤潤,他可憐的小潤潤。

她的生活有?多苦。

剛才他竟還?沖她發脾氣……

張佳年頓時愧疚無比,欲抽自?己兩個耳光。他不是君子,錯怪潤潤。

他本以為,潤潤在皇宮過錦衣玉食的生活,貪慕妃位、貪慕陛下的,

“對不起,潤潤,對不起!”

他的潤潤,還?是個單純的好女孩。

潤潤亦委屈。

張佳年心口大熱,欲把潤潤摟住,一塊從窗戶跳出。要走他們一塊走!

可潤潤使大力氣拒絕張佳年,催促他趕緊順著?原路逃出去。

陛下就在王府中,哪裏是兒女情長的時刻。

張佳年無法,強忍強烈的遺憾之意,將潤潤獨自?一人留在小房間裏,快速離去。

他須得識大體,

他留在這裏,非但救不了潤潤,反而給潤潤添累贅。

若皇帝發現了他們,他自?己固然死?不足惜,潤潤卻也要跟著?一塊死?。

張佳年狠狠抽自?己一耳光,打得臉五指鐵青手印,為自?己對潤潤的偏見贖罪。

他張佳年若不救出潤潤,誓不為人。

……

潤潤怔怔盯著?張佳年的背影消失,

放松了,

精神也快崩潰了。

幾個時辰以來驚心動魄的經歷,全靠一股勁兒頑強支撐,此?時搖搖欲墜。

她喉頭腥甜,

驀然嘔出一小口血來,

隨即身子軟塌塌地昏倒下去。

眼前一片沈黯

母親,姐姐,幼年那些美好的星星,蝴蝶,蜻蜓,仿佛朝她飛來。

她們說:潤潤,來找我們吧。

何時才能?找到幸福呢,

又何時,才能?到她真正的親人身邊,周圍不再冷冰冰的?

母親別走,姐姐別走。

別留她一人在這人世間,她孤零零的,無依無靠,她四面楚歌,她怕,她難以應付。

石中火,夢中身。

好委屈,也好累。

潤潤脫力,闔上眼睛。

外面,永安王府的正殿。

檀庭公主府的人和永安王都跪在陛下面前,公主府的人說,駙馬失蹤了。

公主本來帶著?駙馬和幾個男妾往五臺山燒香,中途駙馬的馬車壞了,駙馬獨自?回去換車,自?此?人間蒸發。

陛下沈沈聽著?下屬的話?,聯想起潤潤那紅彤彤的眼睛,和屋裏非同尋常的氣息,頓時已想通。

心頭一片冰冷,嫉妒,滔天的怒火蓄勢待發,骨節更絲絲扣成青白?。

他下令,

去抓了張佳年來。

“……格殺勿論。”

她真是好大的膽子,好野的心,

她怎麽敢的?

她和張佳年,一而再再而三觸犯他的底線,他著?實已忍無可忍。

雪崩般的慍意之下,他甚至想立即將潤潤綁過來,讓她知道背叛他什?麽下場。

那潤潤是真覺得,他堂堂帝王,三歲小孩被蒙在鼓裏,她可以和奸.夫私會,戲耍他麽。

當時她跪在地上,那樣可憐巴巴地求他,說什?麽她太愛他了,無法忍受看著?他迎娶別的女人,他一時心軟答應他回王府的。

她原來打的是這心思。

眼見帝王臉色掠著?一層暗雲,濃濃月色中,周圍仆從大氣都不敢喘一口,生怕觸了天子黴頭,腦袋搬家。

永安王在旁邊,隱約意識到發生了什?麽,心驚肉跳。

薛潤潤到底是瘋掉,還?是吃熊心豹子膽,她不把整個王府害死?不罷休是吧?

“皇兄……”

王爺試圖勸諫兩句,陛下沒理會,徑直從王府正殿出來,即將迎來一場興師問罪。

那排矮矮的下人房子,婢女正在門外恭敬守著?。德妃娘娘有?吩咐,要自?己呆著?,無需任何婢女服侍。

陛下一至,那些婢女紛紛退避左右,自?有?下人為陛下開門。

他踱進,情緒莫如離開時那般溫和,千句萬句問罪之語。

……卻見潤潤昏倒在地上,白?裙散開,似只奄奄一息的白?蝴蝶。

陛下微驚。

滿腔的慍意登時被澆滅了,他三步兩步到潤潤身邊,將她扶在懷中,姑娘面若金紙。

探鼻息,一息尚存。

下人們也跟著?湧進來,永安王見此?更驚,惶惶冒出細汗。他一直好好供著?潤潤啊,可完全沒敢虐待潤潤。

陛下搓了搓潤潤冰涼的臉,

剛才還?好好的,現在這是怎麽了。

他忘記那些呵責之語,也忘記自?己是來興師問罪,叫了幾聲“潤潤”“潤潤”不應,將她打橫抱起,放到了床鋪上,同時傳太醫。

“潤潤!”

陛下眉心隱隱生疼,倒抽口涼氣,

是方?才他的動作太烈,傷到她了嗎。還?是說她藏了個張佳年在府中,知事情敗露,嚇得肝膽俱裂暈過去?

知她還?愛著?張佳年,陛下渾身血液憤然逆流,想把她撕碎;

可見她這般昏迷著?,他又想把自?己撕碎,給她賠罪。

陛下又愛又恨,痛然將潤潤死?死?抱住。傻瓜,他不會殺她的,就算她和張佳年再私通,就算他剁了張佳年成千萬段,也不舍得動她半根頭發。

他已承受過一次失去她的痛,如何能?再經受這摧心的情之折磨。

他承認自?己戀愛腦了,

他的潤潤,任憑犯下再大的錯,只要她肯摟摟他,再掉幾滴眼淚,他都願意寬恕她。

他把她放在心裏第一位,饒在大婚前夕也要出宮看她,那般喜歡她、思念她。

她這樣一聲不響昏倒在地,孱弱可憐,是把他的心肝活活挖出來。

你為什?麽怕朕,為什?麽?

陛下好恨,好想質問她,

自?打你回來,他一直克制自?己的情緒,她和張佳年私會那麽多次,他連半句疾言厲色的話?也不忍心對她說。

他為什?麽要做她的哥哥,要她管他叫哥哥?就是因為他想她親和一些,莫要怕他。

潤潤,潤潤……

陛下孤獨地闔上眼睛,全身的熱量都快給了懷中的潤潤。

太醫到來,為潤潤試脈,

陛下未曾放開潤潤,珍寶似的,只移出潤潤的一只右手,交給太醫。

醫者沈吟片刻,

“觀脈象,德妃娘娘應只是一時急火攻心以至於虛脫,並無大礙。”

清火調養的藥方?已命人去煎,稍後便會奉上。

陛下心痛,藥,又是湯藥。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潤潤方?才喝避子湯時緊皺的眉頭,痛苦的面容,

很?苦吧。

太醫正在此?處,陛下沈吟片刻,下定決心,“去給朕也配一副藥。要丸狀的。”

如果皇後的嫡長子誕生之前,他們註定要避子,那麽由他事前吃藥,他來。潤潤討厭喝藥,再不喝了。

太醫唏噓,不敢有?違,領命跪安。

所有?人皆被斥退,這間原本伶女住的下人房中,卻有?天底下最矜貴的男人。

一盞小蠟點著?。

外面冷月寂寂,夜霧森森,

屋內略顯得蕭條昏暗。

待懷中的潤潤出了一層熱汗,陛下才稍稍松開她,將她放倒床鋪上,小心翼翼蓋上薄被。

他動作那麽輕柔溫和,還?真跟照顧受傷的小白?兔似的。

他興師問罪的心早已煙消雲散,潤潤這副憔悴樣子讓他疼得快吐血,如何還?會懲罰她。

陛下探著?潤潤呼吸,逐漸變得平滑、勻凈了一些。

入夜已深,陛下沒回宮,守在潤潤身邊。

他握了她的一只手,緊緊扣住,在她床畔凝視著?她,看她菊殘霜裏色,瘦怯怯的容顏。他神不守舍,怎麽看怎麽喜歡。

他跟她說過多少次,他喜歡她,喜歡她,她為何偏偏不信?

她居然敢在王府和張佳年私會,

張佳年固然碎屍萬段亦不為過,若非他愛她,她也早死?一百回了。

呃,潤潤。

陛下幾乎半跪在潤潤身前,無聲地懇求她早點醒來。你沒事,朕可以原諒你。朕不會怪你,更不會殺你,

求求……你醒來。

那種?熟悉的、巨大的恐懼籠罩著?他,很?像她當初從摘星樓縱身躍下時時,他獨自?煢煢的那段灰暗日子。

“潤潤。”

他嘆道,在她耳邊,自?言自?語,

“潤潤,朕……我在,你睜開眼睛行嗎?”

告訴他沒事,讓他放心。

太醫的話?他置若罔聞,唯有?她親口告訴他他才信。

調養的湯藥煎好了,陛下親自?接過湯藥,吹了涼,餵在她唇間。

昏睡中的潤潤忽然感到一陣苦味,那苦味很?像避子湯……她又在喝避子湯麽?

她無意識地睜開眼睛,渾渾噩噩,上來便是一句:“佳年。”

餵她的勺子明顯頓了頓。

隨即聽到勺子和瓷碗碰撞的輕響,有?人生氣了。

潤潤視線逐漸清晰,這才意識到自?己正躺在陛下的懷裏。

劇烈的恐懼湧上,她骨骼劇烈顫了顫。啪嗒一滴淚水,剛好落在湯藥裏。

“啊,”她發出輕呼。

把佳年換成了他的名?字,

“陛下。”

陛下凝視那滴淚水,

帝王的尊嚴,愛慕之心,因她一句“佳年”,碎裂個七七八八。

他神色陰暗,深以為自?己方?才那誅殺令下得好;慍怒的心情,因潤潤的蘇醒而憐惜、開心。

“你終於醒來。”

情形略有?尷尬,潤潤嘗試從陛下懷中脫開,向他請罪。

陛下卻輕易原諒了她,

狠狠捂了一下她的嘴以示懲罰,隨即繼續把她困在懷中餵藥。

他要這樣困她一輩子。

潤潤是他的,他的。

潤潤已完全清醒,又被勒得窒息,哀然擡頭望陛下一眼。

陛下求放過。

陛下嗔然道,“身體難受早點跟朕說。朕不會……”

強迫你的。

剛才,若他知道她已經這般心力交瘁了,怎會來來回回要她許多次。

潤潤虛弱嗯了聲,

“臣妾沒事。”

頓一頓,又主動說,

“請陛下責罰。”

陛下深深吸氣,“罰,確實得罰。”

但她身上錯處太多,從何罰起。一時想不到相匹的懲罰,也便暫時不罰了,以後再說。

若輕易罰她,她再因體力暈倒過去,那便不是懲罰她,而是懲罰他。

潤潤伸著?小舌頭舔勺子裏的湯藥,苦滋滋的味道,像一只慢吞吞的小狗。

陛下頷著?首,緊緊和她臉蛋相貼,留戀地汲取她身上的氣息。

再嚇朕,朕一定罰死?你。

他把心裏話?講出:“潤潤,以後你難受,不許這麽瞞著?朕。”

她為何總把他當敵人?

她要相信他,他到任何時候會向著?她。看,她說謊回王府住,他也相信她了,她如何不能?相信他一回呢?

陛下骨子裏,溢出的長嘆。孤獨之意,也一層漫過一層。

他落寞,平凡,眾人畏懼的陛下,也只是個為情所困的普通人。

良久對她說,

“如果你答應,那件事朕也原諒你。”

——與張佳年的幽會。

在他眼皮子底下、大逆妄為的幽會。

但是,也僅僅饒過她。

張佳年必須死?。

潤潤喝著?藥,未能?完全理解陛下言外之意。陛下往婢女托盤中拿過一枚糖蓮子,放在她口中。

藥是苦的,蓮子卻是甜的。

他不願意她和他在一起時,皆是苦澀的回憶。

這樣甜和苦的滋味交替,使潤潤的舌頭麻木如失,幾乎無法辨出味道來。

一碗補藥被她含含糊糊喝掉,很?快見底。

她也不知自?己有?什?麽病,為何會暈倒。只因陛下叫她喝,她便喝了。

昏昏沈沈又閉上眼睛,如果內心的聲音此?刻問她:一生中最愛的男人是誰?

歷盡千帆,答案或許是佳年。

如果再問,一生中印象最深刻的男人是誰。

……答案可能?變成了陛下。

她甚至不知道陛下的全名?。

陛下這個稱謂,卻似刻在三生石的字,讓她印象深刻,這輩子、下輩子都牢牢記著?。

她和張佳年私會之事定然敗露了,奇怪的是,陛下到現在還?沒對她有?所處罰,也未嚴厲叱責於她。

這太有?悖於陛下平時的風格了。

或許,她尚在做夢。

陛下為她仔細掖好被角。

恍惚的耳邊,是他低沈的聲線,“你好好休息,明日一早回宮。”

回宮。

潤潤的呼吸忽而一窒。

剛剛有?點溫度的手背,不受控制地哆嗦起來。

她顫然道,“陛下,過了明日不就是您的大婚麽,您答應臣妾……”

陛下一字一字道,“是。但朕改主意了。明日,你回宮。”

“不,臣妾不要眼睜睜看著?您大婚……”

“潤潤。”

他撫著?她的臉,輕輕打斷道,“別再扯那套說辭了。朕為什?麽讓你回宮,你自?己心裏最清楚,非讓朕說出來嗎。”

潤潤陷入絕望。

他果真一早便知道了。

她問,“陛下,不懲罰臣妾。”

“不懲罰。”

“那千刀萬剮?”

“沒影兒的事。”

潤潤略略語塞,陛下今日似乎格外好說話?些。是因為她病了麽?

“那陛下以後還?追究嗎?”

“朕對潤潤,永不追究。”

他情切切,

冷清的月華灑下來,夾雜幾分?真實情分?。那染霜的眉眼,沈靜的面孔,

竟對她毫無半點懲罰,潤潤難以置信,生怕他說的是反話?。

“臣妾謝陛下饒命。”

鼓足了勇氣,她敢開口問,

“那……那誰,您怎麽處置,也寬宏大量饒過嗎?”

等陛下答案時,心膽俱裂。

在他面前,她甚至不敢提張佳年的名?字。

陛下起身,離開了她,

柔和涼爽的夜風順著?窗牗灑進來,他的背影臨於窗邊,吹拂他的隱忍,戾氣、殺意。

他壓抑了自?己的脾氣,最終輕輕吐給她一個字,“殺的。”

她方?才說什?麽來著?,千刀萬剮是吧。好主意,用?給張佳年。

張佳年在他眼中,已是個死?人。

他之前一直沒殺張佳年,是因為檀庭公主的緣故。

如今張佳年屢屢和他的潤潤私·會,一來冒犯他君權,二?來對檀庭不忠。

如此?負心薄幸的男人,檀庭還?要作甚。殺了張佳年,他會為檀庭重新在朝中擇一更優的駙馬。

至於潤潤,回宮待他料理完大婚之事後,那碗忘掉記憶的湯藥還?是得餵她飲下。

她不可以喜歡別人。

他希望她留在身邊,心裏只有?他。他不要她的虛與委蛇,而要真情實感。

他是多麽地在意她。

甚至連她背叛他,他也只是淡聲把張佳年的處置告訴她,沒有?多說半句,怕嚇到她。

他給潤潤最好的。

潤潤卻如墮冰窟。

她當然料到陛下會下殺令,那怎麽也得是她和張佳年逃跑,失敗之後再被殺,如今張佳年還?沒跑,困在京城之中,陛下要殺,張佳年焉有?活路可逃?

“陛下,求您饒命,您別殺張佳年,別殺!”

她哀求道,試圖從床榻下來求他,陛下卻先一步攙住她,將她困在懷中,無限溫情,卻又無限冰冷。

他對她的態度說不上差,甚至很?好,但他越是這樣溫和,潤潤越害怕……沒有?半分?挽回的餘地。

張佳年的殺令,板上釘釘。

陛下道,“朕心已決,你莫要白?費口舌。”

潤潤暗恨,影響餘生的念頭在她腦袋飛速旋轉,她必須立刻做決定,否則前功盡拋。

“陛下,”

她怔怔道,態度堅決,

“臣妾明日拒絕回宮。”

他要成婚,和別的女人洞房,

他灌她難聞的避子湯,

他還?要殺死?她最愛的佳年,如今他還?想讓她回宮嗎?

“陛下答應臣妾,待您洞房花燭過後再回去的,臣妾寧死?不願現在回去受侮辱。”

陛下怫然,口氣重幾分?,“潤潤,讓你回宮便是侮辱你了是嗎?下午是誰抱著?朕,口口聲聲說思念朕的?”

他不斷重申著?她對他的追求,想讓她回心轉意。

潤潤扭過頭去,甚為執拗,

若回宮過窩窩囊囊的日子,莫如就此?死?掉。

左右佳年也被陛下下令格殺了,

“陛下要殺佳年,我必生死?相隨。”

她倔強地對他說,每個字皆說得極為清楚。

鬼使神差的,她忽然冒出這麽一句話?。事情已然敗露,再遮掩也於事無補。

陛下,“住口。你……”

那陰暗的身影,不知多落寞,

“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麽嗎。”

潤潤將他推開,冷冷的。

月光灑下,陛下站在明面,她站在暗面。她和他界限劃清,是完完全全的陌路人。

她討厭他。

“臣妾如果真想死?,您把我接回宮也沒用?。”

她的方?法太多了,不吃飯,不喝水,不睡覺。

他喜歡她是吧,她用?自?己性命威脅他。佳年一死?,她恨陛下了。

陛下森然道,“為張佳年,你要和朕撕破臉?朕哪一點比不上他?”

潤潤無語。

她姐姐死?了,陛下手裏沒有?任何人能?威脅到她。她高枕無憂。

陛下怫然,“好,好,好。”

他連說三個好字,已接近咬牙切齒。

他的心被嫉妒燒成死?灰,一顆尖銳的釘子,無情釘在他熱忱的心臟上。

骨節差點捏碎,

拂袖而去。

怒意燎原。

潤潤冷笑。

陛下這是心痛了嗎,這是生氣了嗎。

殺人誅心,她遠還?有?更多的話?要說呢。

她就不愛他,就不愛。

他生氣吧,他以為他赦免她,她便會感恩戴德嗎?他妄想。

怔怔半晌,潤潤蹲在地上,又哭出聲來。

原是她上輩子造孽,遇見陛下這麽個男人。陛下是她的克星。

……

張佳年離開王府時,已察覺到危險。兵將在街上巡來巡去,只要他一露面,立即會將他擒住。

畢竟陛下給的旨意是格殺勿論。

另外,公主府的人也在四處尋覓張佳年的蹤影。

張佳年苦笑,

自?己僅僅是個文弱書生,手無縛雞之力,究竟何德何能?,讓皇帝和公主如此?下令追殺?

覆水難收,四面楚歌,

他跟過街老?鼠似的,再躲開,還?能?躲得過滿城的守衛。

事情已經到了絕境。

張佳年想到自?己悲慘的身世,父母雙亡,為公主的男妾,潤潤更委身皇帝,頓覺了無生趣,幹脆這麽直楞楞走到大街上算了,皇帝要殺他便殺。

他張佳年,行事向來光明磊落,鄙夷那些偷雞摸狗的事。

忽然一輛飛馳的馬車從他身畔掠過,將他擄上。

張佳年驚慌失措,意欲呼救,才見馬車中的人是檀庭公主。

她嬌靨慍怒,擡手就給了張佳年一個響亮的打耳光。

“啪。”

馬車還?在飛速疾馳。

張佳年被打得歪過頭去,脖頸僵硬,半晌沒緩過神來。

檀庭公主憤怒的聲線中夾雜哭腔,“張佳年!你有?沒有?半點良心?你答應過對我一心一意,卻又和潤潤私會!你知不知道,那個女人平安無事,而皇兄卻已對你下誅殺令了!”

現在滿城的巡邏兵,金吾衛都在尋找張佳年,城墻上通緝的告示也全是張佳年,但凡再晚一點,張佳年身首異處。

“這回本公主再也沒辦法救你了!你死?吧。”

張佳年楞楞聽著?公主哭訴,燃起忿然。他剛鉆在人家床鋪底下,飽受恥辱,此?刻又被檀庭扇耳光,火氣欲爆發。

“那公主為何擄臣上馬車?讓臣在大街上閑逛,被衛兵殺死?解您的氣。”

他錚錚道,用?衣襟狠狠擦了擦臉上被檀庭打的位置。

檀庭滿是淚痕,上氣不接下氣,“你是頭倔驢!本公主為著?救你,和皇兄站在相反面!你知道本公主有?多傷心嗎?從小到大,我和皇兄一向是最好的,全是因為你,破壞了我們兄妹感情……”

張佳年哼。

他固然是找死?,但也沒求著?公主救。

“公主恨臣,那公主直接把臣送去皇宮。臣千刀萬剮,公主可以如願了。”

檀庭怒極,擡手又欲打張佳年,卻被張佳年冷冷避頭躲過。

“你以為本公主想救你嗎?”

若非,若非,

檀庭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