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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裝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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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老母突發重病,張佳年傾家蕩產,白日以販賣字畫為生,晚上則鑿壁偷光,刻苦讀書。舉人落魄成他這樣,也真罕見。

張家是沒落的書香門第,張佳年從三歲娃娃起就開始認字了,十幾年來手不輟卷,近來雖境況潦倒,但他滿腹學識,躊躇滿志,有信心考中進士。

他對貧困時資助自己的女孩念念難忘,經常寫著寫著文章眼前就浮現潤潤秀麗的身影。

潤潤。

也不曉得她在宮中過得好不好?

張佳年於市井中遠遠遙望皇宮,皇宮氣度恢弘,隱沒於京城長年氤氳的浮雲之中,肅穆而神秘——那是一個他這輩子都無法涉足的地方。

除非他能考中前三甲,獲得殿試資格,才有入宮機會。但他自己也清楚,競爭者太多了,根本是妄想。

他甚至連禦河都難以逾越,皇宮外圍波光粼粼禦河中,養著牙齒鋒利的食人魚。就算一頭牛掉進去,也會頃刻間被惡齒魚撕成肉沫的。

張佳年唯有本本分分在京城中賣字畫。

許多人買他字畫是惜他的才,愛他清秀相貌。

聚集的人越來越多,他名聲也越來越盛,連主考官都略聞一二。

直到那一日,檀庭公主華貴的轎輦路過。

掀開轎簾,恰好盯見張佳年。

二十三歲少年郎,白衣清蕭,氣節高懸,即便賣字畫亦清流不染濁塵,獨具一番風骨。

張佳年擡頭,恰好也看到公主。

兩人目光交匯,檀庭驚呆。

一瞬間,似金風相逢了玉露,千年的老樹綻開花。

檀庭春心搖動,覺得自己一直在苦苦等待的如意駙馬,就在眼前。

……

貴妃娘娘因為前些日犬武士之事,自覺內疚,意欲與薛寶林握手言和,未曾想薛寶林恃寵生嬌,態度倨傲,反害得貴妃驚胎。

——陛下歸來時,便是如此聽聞。

貴妃娘娘在宮中眾星拱辰,陛下對她更愛若至寶,萬千恩寵在一身。

蘭華宮外跪滿了太醫,奴才們大氣也不敢喘,生怕貴妃的胎真有什麽閃失。

相形之下,翠微宮偏僻荒蕪。

潤潤纏綿於病榻之上,肩頭和腰腹間生滿密密麻麻的紅點,整個人似一株枯萎花兒。

迷蒙中,她感到肺裏燙極,每呼吸一口氣十分艱難。

對酒過敏是祖傳病,母親就有。到了這一輩沒傳給歲歲,卻傳給了她。

聽聞陛下回宮後,直接奔赴去貴妃宮裏。

潤潤想起陛下上次慍怒時曾要杖斃她,陡然駭怕,渾渾噩噩又暈厥過去。

再睜眼時,已接近暮色。

空氣淡淡飄來龍涎和苦艾之香,不用想也知道誰到來。

珠簾,陛下正靜靜坐於她三尺之外,以手撐頤,脖頸微傾,凸出幹凈而結實的喉結。

漆玄的帝王常服,濃黑似夜色。

他一來,令人壓抑的凝重。

“薛寶林真是好生規矩。”

見天子,也不知拜見。

潤潤瞳孔驟縮,趿鞋,跪在他靴前。

“臣妾參見陛下。”

她低低咳嗽著,單薄的身子板搖搖晃晃,還沒從過敏中掙得命來。

“裝夠了沒有,”

他聲音很穩,骨節分明的手已撫住她下頜,眸中充斥著陌生之感,

“你以為用這種方式,朕就不罰你麽。”

她又把貴妃的胎驚了。

他是宮裏長大的,對宮中嬪妃那套伎倆熟悉至極。犯了錯,害得某個娘娘滑胎,畏罪裝病,再掉幾滴眼淚,做出一副軟弱模樣博可憐,便可輕而易舉逃脫懲罰。

先帝就常常被後妃這種手段蒙混過去,可他不是先帝。

貴妃只是叫她過去聊聊天而已,無傷大雅,根本不構成裝病的理由。

潤潤被迫仰著頭,後背刺痛,急劇的過敏正在侵奪她呼吸。加之陛下鉗制著她的下巴,讓她恍然虛汗涔涔,喉嚨間溢出一絲軟喃。

“陛下,臣妾沒有,臣妾……”

“住口。”

他輕輕打斷,拍了拍自己的腿,

“你不舒服是嗎?那坐朕身上,是不是就舒服了?”

爭寵,嫉妒貴妃,纏著他,這便是薛寶林。為爭寵,她一次又一次地生事,無所不用其極。

“上來。”

潤潤雙頰染赤,既難堪,又因病屙而難受。她緊咬慘白唇瓣,緩緩在他膝頭坐了上去,耳垂發燙。

陛下重重揉在她豐腴之上,在她耳邊輕輕囁喏,

“爭寵可以,但這是最後一次。以後若再讓朕發現你對貴妃龍裔動歪心思,朕定然會罰你。記住了嗎?”

潤潤神情木然,

“臣妾明白。”

陛下被她桃尻坐著,驀然升起一股燥熱。他是皇帝,她名正言順的夫,雖在白晝,他想要她也是可以的。

他拍拍她臀,“榻上去。”

潤潤劇烈咳嗽兩聲,臉色越來越蒼白。往榻邊走,動作遲鈍。

陛下餘光掃見,以為她還在裝。

……裝病也有個限度,他方才已經敲打過她,過度使人厭煩。

遂漠然道,“再敢咳嗽一聲,朕立即命人拖你去冷宮。”

背影中,潤潤身子抖了抖。

她果然不敢再咳,上次說要杖斃她,她就畏得半死。

陛下輕嗤,信手解掉自己腰帶,慢慢悠悠朝潤潤走過去。

剛要伸手按她在榻上,卻見她搖晃,一大口鮮血噴湧而出,隨即軟塌塌委落在地。

陛下微微驚。

姑娘額頭磕在牙床棱角上,發出悶哼。

他俯身托住她,“怎麽?”

觸及她動脈的冰涼,才驀然清醒。

……竟不是裝的。

·

孟松暄被臨時調過來,救治薛寶林。

姑娘半死不活地昏迷在錦被中,氣若游絲。揭開她衣襟才看見,她腰腹上全是密密麻麻的紅疹子。

孟松暄把脈半晌,向陛下稟告薛寶林對酒有劇烈過敏,碰酒無異於飲砒.霜,近來或許用過酒水或摻酒的飯菜。

陛下隱忍,抱著懷中潤潤,“誰給她喝酒了?”

龍顏之怒,勢若雷霆。

太醫、丫鬟、太監,跪作一地,紛紛噤聲。

唯有錦書敢冒死上前,聲淚俱下,“陛下!我家小主沒有冒犯貴妃娘娘,娘娘卻硬把小主叫過去,借著敘談名義,逼著小主喝掉兩大杯烈酒。”

陛下神色晦暗,垂頭看看懷中慘白似紙的姑娘,問太醫,“還有的救麽。”

孟松暄小心翼翼道,“微臣願竭力一試,但需要許多名貴藥材吊命,小主她……”

那些藥材,人參、九龍盤,多名貴。言下之意是以潤潤如今的位份,恐怕不配使用。

“用。”

陛下沈沈道,

“給她用,什麽名貴藥材都用,只要把她的命給朕救活。”

孟松暄得令立即準備,可潤潤的情況遠比想象中棘手。

她喝的酒太多,酒性又太烈,加之這些日心病淤積,累勞成疾,恰似一個離魂之人,任憑孟松暄用盡各種名貴藥材,亦無濟於事。

連在睡夢中,她唇角都在微微滲血。

陛下佇立在潤潤床邊,湧起憐惜。

這只小麻雀的壽數,似乎真要盡了。

雖不願承認,但他與她同床共枕兩月有餘,確實滋生些微情意。這麽快到生死離別之刻,他還真有點難舍。

他悔仄,方才對她的那番話著實不宜。

宮人們見陛下留在翠微宮徹夜沒走,紆尊降貴,親自給薛寶林灌藥,都驚呆。

潤潤根本吃不進藥,吃藥就往外吐,混著血沫子,怎麽也救不活。

沒辦法,陛下只好自己先含了藥,然後貼在她血色褪盡的唇瓣上,一點點餵給她。

他吻上她。

吻她唇的感覺好奇妙,軟綿綿。

他以往也動過吻她的念頭,當時覺得她太卑賤,一時打消了。誰知第一次吻她,竟在如此棘手情境下。

滋味,很是令人難忘。

薛寶林,

他心想,長籲短嘆,

之前朕說要杖斃你,罰你,都是騙騙你的啊。

她還在跟他妹妹一樣的歲數,如花明媚的年紀,他怎麽忍心真殺她呀。

即便她真使貴妃滑胎,他也會盡力保下她。

“潤潤,”

陛下不知不覺叫出她的本名,

“醒一醒。”

想著如果這次她醒來,以後他還是不要嚇她了。他給她一個九嬪的位份,滿足她那點小虛榮心。

這賞賜該足夠吧?

……

薛寶林多次冒犯貴妃,意圖對龍椅不軌,竇大將軍在前朝持續聯合孫丞相等人施壓,聯名請求陛下處死薛寶林。

甚至連太後都驚動,太後同樣要求陛下廢除薛寶林。

奈何情勢跟之前一樣,君王不應。

任憑重臣和太後百般施壓,只要君王不應,薛寶林就會安然無恙。

潤潤是兩天之後醒的。

遲鈍地掀開眼皮,陛下正在她床畔。

見她醒來,陛下閃過一頃刻的霽然之色,隨即為莊容和肅穆取代,

“薛寶林,你醒了。”

潤潤睡得太久,腦袋有點傻。

“陛下……”

欲出聲,喉嚨嘶啞至極。

天子在此,她懶懶散散躺在床上大為不敬,恢覆意識便掙紮著欲起身。

這才發現,自己根本沒穿寢衣,腰腹之處塗滿藥膏,纏著厚厚繃帶。

陛下免除她的禮數。

他擡手捋捋她額前碎發,似有憐憫之意。

看樣子,他為她守候了甚久。

可他口中說出的話卻令人寒心,

“活過來了就好,莫要矯情。”

“休息休息,一會兒往貴妃宮裏請罪。你品階低,她是你主子,給她磕個頭是應該的。”

矯情……

他終究認為她在矯情。

潤潤別扭地換了個姿勢,從他懷中微微逃開,點頭答應。

憔悴一個姑娘難得有幾分活氣,陛下也沒忍心再說什麽重話,指腹在她唇上輾轉著,描繪她輪廓,留著一層暧然的窗戶紙。

潤潤躲不開,光喘息就令她疲憊。她知道他估計是想要她,若非看她太虛弱,早讓她伺候他了。

“陛下……”

她想說,她現在真的很難受,和他做,她會暈過去的。

“朕知道。”

他輕淡淡說,卻並無饒她的意思,伸出手掌在她腰際拍了下,

“好好休息,晚上朕再來看你。”

晚上……

他晚上還要她侍寢。

潤潤一想到給貴妃道歉,心頭憋悶得很。雖醒來,還莫如剛才沈沈眠著,更加不願伺候陛下。

陛下走後,潤潤默默拿起枕畔的星星罐子,又疊了兩三顆星星放進去。

日積月累,她傷心過太多次,星星罐子快要集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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