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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狂姬紅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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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憂婆婆含糊其辭。

“紅線雖是我煙鎖重樓中的, 可我們樓裏的姑娘接了活計,都是各幹各的,他們在外的所作所為,與我也不相幹。”忘憂婆婆說道, “貴客遠道而來, 要是找紅線, 我愛莫能助……”

魔尊威脅道:“老鬼婆,說話可要仔細著舌頭。”

忘憂婆婆又起了逃跑的念頭。

明珠這次有了經驗,她發現了, 從煙鎖重樓出來的, 似乎都很擅長逃跑。

明珠先把百花主護好,不慌不忙設下結界, 慢慢提醒:“說實話。”

忘憂婆婆只好道:“得罪魔後遺骨的,並不是我,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們,還請妖王和魔尊高擡貴手。”

魔尊掏出把椅子來,舒服坐下,先似賣弄一般伸展了長腿, 後翹起二郎腿:“嗯, 那就看你如何說了。”

忘憂婆婆道:“我們煙鎖重樓的人, 都把紅線叫狂姬。”

狂姬紅線。

起初, 她只是個迷了路的繡娘, 口渴難耐, 誤飲了此處的水,才墜入恨水底, 變成了鬼。

那時, 恨水兩岸還沒有鬼殺樓, 也還沒今日這般繁華之景,她夜夜在此處撐船擺渡,只為接住那些陰差陽錯無法入輪回的鬼靈,與他們說說話。

千百年前,幾乎所有到此處的鬼靈,都是紅線去接的,那時,她不叫狂姬紅線,她叫船娘紅線。

鬼靈日夜寂寞,聚起了天南海北來此處的鬼,大家各憑所長,在這恨水兩岸搭建起了房屋樓臺。

又漸漸的,日夜歌舞,排解寂寞。

紅線依舊做她的船娘,順便也成了每個鬼靈傾吐心事的對象。

那些鬼蜷縮在船頭,望著漆黑無盡的恨水,會與她說自己還放不下的陽間事。

有些是親友,有些是功名,有些則是未了的怨恨。

船娘紅線變成狂姬紅線,是有契機的。

那個契機,是個青樓女子。

九百年前,紅線在冥橋邊,接到了那個女子。

她身量纖纖,稍顯不足,瘦削的肩膀讓她哀怨的臉很是碩大,沈甸甸垂在風中。

這個青樓女子是在日月交替時,被恩客按在水中殺害的。因時辰差錯,未能渡過恨水穿過邊界,從此與輪回無緣。

女子哭著說:“這樣也好,何必再世受苦,與那負心人同處一片天空下。”

她說:“我本以為李生是個值得托付的好人,我攢了六年的辛苦錢,姐妹們貼補了些,拿去給李生,讓他去考功名,他卻把那些錢都給送上了賭桌,還誆騙我,家中老母親重病,要我再貼些錢去,給母親抓藥,我憐他一個清貧書生,又給了他些……”

紅線就說:“你傻,值得托付的男人,從不會去煙花之地。”

只是,青樓的女子,總要心中有些好念想,才能挨過那非人的日子。故而,總是希望到煙花之所來的恩客中,會有值得托付的良人。

年輕的女鬼哭得更厲害了,七竅汩汩向外冒著水。

“後來,賭坊的人點了我的牌子,送我了一支簪子,我瞧著眼熟,正是我拿給李生,讓他上京考學去的路資。我怕他錢不夠,典當了又不敢與我說,就問了那人,從哪來的。那人就告訴我,是李生輸的。說李生那個書生模樣的窮鬼,一夜就將錢財都輸了幹凈,靠著一張臉和一張嘴,扮了老實到花樓挨個哄騙我們這些風塵女子,再卷了我們的錢,到賭桌上翻盤。”

紅線就說:“這李生,不僅沒良心,還下賤。”

“別的姐妹都趕他出去,我看他形容狼狽落魄,起了善心,就約他到吳川畔,勸他莫要把讀書荒廢了。可他見了我,以為我是來要他還錢的,就把我給殺了。”

青樓女子說罷,捂臉痛哭。

紅線連連嘆息:“可悲啊,可悲。”

那青樓女子又道:“恨我自己不托生為男兒身,我若是男兒,自不會讓家中姐妹賣了身子供我讀書,要幹幹凈凈賣力耕田,哪怕去做個手藝學徒,斷不會沾賭,更不會騙青樓我那些可憐姐妹們的血汗錢。”

船到岸。

青樓女子抱著雙膝,茫然望著水面。

她輕嘆:“可我沒有下輩子了。”

她忽然僵直了脖子,倔強一身,躍入恨水中。

恨水並沒有淹沒鬼靈,但鬼靈幽怨的一縷意識,鉆進了紅線的耳朵。

“好恨啊……”

往後的數千年,紅線陸陸續續接了許多這樣的女子,而各種各樣的聲音,怨靈,也鉆進了她的耳朵和心魂。

“他明明說過,要與我白頭偕老,兒孫滿堂!可不到一年,他便嫌我的全部,說我是他的災難,娶了我是家門不幸,要納新婦入門……”

“他承諾過!可他卻變了心,三天兩頭朝那小寡婦家跑,他說他沒想娶那寡婦,他和我說男人都這樣,送上門的女人,怎能頂得住……他說他非不忠,讓我不要再念叨這事,再念那就是我的錯,讓他心煩意亂!”

“我為他生了七個孩子,也曾甜言蜜語,海誓山盟……我就從未有過歇息的時候,可那日他納了新人,卻對我說,你那身子我早就厭棄了,作為女人無法滿足自己的丈夫,而是汙了丈夫的眼睛,那就是我這個做妻子的無能,休妻有理,讓我自離去……”

“他心中有我,可也有別的女人啊!是他那大丈夫的心太大,而我這個小女子太渺小,他哄我騙我,得手後又厭我打我,說我對他而言,什麽都不是,家中不能幫襯,容顏也不甚美麗,他說他娶我,是因我纏他,不知檢點,他說他想起我就惡心……”

紅線不願做船娘了。

她養了一只貓,要它學著擺渡。

而她整日,就坐在岸邊,望著漆黑的恨水發呆。

水流不盡,恨意不絕。

不久之後,忘憂來了。

她雖叫忘憂,可她的故事,恰成為了壓倒紅線,使她發狂發瘋的最後一根稻草。

“男人這種東西……要聽我說我夫君的故事嗎?”

忘憂有一張蒼老的臉,與紅線講起了她的故事。

“我夫君叫淩旭,就是長陽門赫赫有名的那個淩旭。”忘憂說。

那個淩旭,少時拜入長陽門青玄真人座下,青玄真人要說,也不是鼎好看的那種女子,她很普通,就連悟性也只是修行人中的一般,並非佼佼者。

但她對淩旭而言,卻萬分重要。

淩旭自幼喪母,在叔父家做長工換碗飯吃,不餓死。十幾歲的時候,機緣巧合,被一乞丐指點,棄家尋到長陽山,經過了長陽門的考驗,做了長陽門的弟子。

青玄是第一個照顧他的女人。無論她再怎麽冷若冰霜,淩旭都悄悄的動心了。

只是師徒之間,怎可相戀?又因只是他一人癡戀青玄,故而淩旭忍而不發,在扭曲的情感中,暗戀了師父數百年。

直到青玄衰老去世。

淩旭有了能力,能窺到半分天地輪轉的軌跡,用了許多方法,尋到了青玄部分魂魄的轉世。

第一個,就是忘憂。

可忘憂,她是煙雨樓的頭牌,淩旭尋來時,她早已掛牌接客兩年。更讓淩旭無法接受的是,忘憂到煙雨樓接客前,還嫁過人。而她也正是因為嫁了人,才會被丈夫賣入青樓抵債。

忘憂在煙雨樓做得很好,她游弋於各種男人之間,歡笑暢飲,展露風情,心中苦澀並不能讓她生存下去,反而會讓她活得更加苦痛。

所以,她選擇賣力地做一個蕩`婦,直到她死。

但她很幸運,她沒有死在煙雨樓那個地方。

淩旭找到了她,並把她安置在長陽山下,與她拜了堂,洞了房,半癡半醉地對她許了生生世世長相守的諾言。

忘憂沒信,也還好沒信。

她央著淩旭教她法術,教她踏上修仙之道。淩旭很欣喜,欣喜之餘,卻又覺她不配。

淩旭總認為,她玷汙了自己的青玄師父,自己心尖上最幹凈的人。

盡管忘憂很聰明,修習道法時,也有許多和青玄師父的相似之處,但越是相似,他就越是氣惱。

淩旭沒有殺忘憂,而是一步步,逼迫著忘憂自裁。

“你不配……”

“你永遠不是她……”

“你玷汙了她……”

“你死了,她才幹凈……”

忘憂就帶著她的“臟身子”,跳入了長陽山下的青川。

之後,稀裏糊塗的來到了恨水間,清醒又長久的,怨恨起了淩旭。

“這之後,他依自己的心意,找了個幹凈的。”忘憂語氣盡是嘲諷。

“是個浣衣女,找到她時,她才十三歲,淩旭暗中圈養了她,等到這女子風華正好時,與她成了親。”

紅線就問:“這下,這個男人滿意了嗎?”

“滿意?男人這種東西,何曾滿意過?”忘憂譏笑道,“幹凈是幹凈,可那女子與青玄沒有半點相像,也沒讀過書,也不修道,淩旭與她並沒幾句話說,也就是聽話吧,女人嘛,一般笨的才聽話。她不聽你的話,她自己怎麽活?”

忘憂說,那女子知道自己配不上高高在上的半個仙人,於是在自卑壓抑中,只活了不到六年就身死了。

忘憂又說,淩旭嫌棄她忘憂的魂魄臟,所以沒要。但浣女的,他卻留了一縷,又依他心中青玄該有的樣子,將那縷魂魄鎖在了薄紙上,讓她為自己守墓。

“哦對了,我不曾去看過。”忘憂說,“聽說,他師父死後,他用避塵珠保存了那具肉身許多年,可是那具肉`身是蒼老的,所以他才留了一縷浣女的魂,剪了個年輕的,幻想著與師父男耕女織過日子。呸。”

忘憂恨恨道:“總有一天,我要撅了他的墓,踩碎他的身子,啐一口到他臉上!”

可能是忘憂的怨恨太強了,也可能是有些修行在身上的人,怨恨比普通鬼要激烈些。

總之,紅線發狂了。

她成了狂姬,每天嘴裏念的,就是要替世間女子,殺光負心漢。

她不是被男人負了,她是看多了負心人,心冷罷了。

忘憂開了個鬼殺樓,開始接活做生意。

不然,他們的怨恨無處發洩,再不會亮起來的長夜,又該怎麽熬?

紅線是她煙鎖重樓中,最厲害的那個。

而且,她專索男人的命。

忘憂講完,說道:“我想,許是她在索命時,又見了許多負心男子,以致於更狂了,入了魔?唉,這我也不知,其實,我有段時日沒見過她了。”

魔尊聽得一臉不耐。

而明珠,卻慢悠悠問:“你之前說,你恨淩旭,若是哪日見了他的屍身,必要唾他的臉。”

“不錯,我是真的恨他。”

明珠道:“你既然恨的是他,何故他那墓中,屍身被毀的是青玄,而他還好端端的躺著,衣衫整潔,面容清雋。”

忘憂手抖了起來。

好半晌,她苦笑一聲,含淚道:“我終究不能像狂姬紅線那樣……我雖恨他,我也愛他啊。我還愛著那個該死千遍萬遍的男人,而狂姬,她愛的,是我們這些可憐的女人。”

“她分得清愛恨。”忘憂說,“所以,她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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