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霽媽媽給楊老師打的一通電話，讓淩霽這兩天都不敢與女生多接近，生怕楊老師看出點什麽來。現在，淩霽不過是與堇泱下個樓去宿舍，沒有並肩，一前一後拉得老遠，卻連交流都繞著彎。

“餵？”堇泱看到來電顯示楞了楞，接起來，回頭一看。

淩霽還在後頭，慢悠悠地跟著，說話有點小心翼翼，“堇泱，我們先去吃飯吧。”

“……”堇泱瞧了眼淩霽，瘦小的身影遮掩在行人之後，僅有腦袋上戴著的兩只毛茸茸耳朵證明她未走遠。

“好不好嘛？”兔耳朵停了下來，聲音有些急切。

“你敢跟我去吃飯？”

淩霽犯了難，“嗯……去人少的地方。”

“宿舍。”堇泱仍然掛念著床上的事情，提議。

“不要嘛～”淩霽拖著尾音，撒嬌道，“先吃飯吧。”

大約是這幾天太順從淩霽了，堇泱竟真的考慮起來，轉身恰好瞧見淩霽四處打量、連睜眼都不敢瞧她的緊張樣子，莫名想到了那天更衣室聽到的哭聲。

壓抑的，細弱的，像只落入陷阱的小獸，無助而哀切。

堇泱突然明白，這樣的小心翼翼，她再不舒服再不適應，也比不過淩霽難受吧。

算了，來日方長。

“你想吃什麽。”堇泱忍下不滿，幫忙想法子，“不能遇到楊老師的話，校外？”

一中的學生食堂無法承受龐大的學生數量，旁邊的教工食堂卻是空間有餘、方便快捷。校內的職員若非必要，都在學校裏用餐。以楊老師那個談話用兩面說辭的細心，在食堂附近看到堇泱和淩霽親密，難免會聯想淩霽媽媽的電話，反會更註意他們。

盡量避免碰到楊老師才是正道。

淩霽“嗯”了一聲，“你不是喜歡吃炸雞嗎？”

“今天不想吃。”堇泱瞅了瞅自己的手指。“省點手勁兒。”

淩霽臉一紅，支吾地避開話題，“那……那吃面好了。”說罷，淩霽就像一只受驚的小兔子，把發箍一摘，低頭邁著小碎步溜走。

無奈一笑，堇泱甩甩因為抄寫而酸麻的手，心想。

這小白兔思想挺汙啊。

……

她們去了校外的一個面館，人挺多，服務員來來往往地收碗碟，嚷嚷著排隊下單的同學，讓他們別擋路，分明是把客人往外趕。正是午飯時間，淩霽和堇泱一個店面都擠不進去，不由黯然。

不對，黯然的只有淩霽，堇泱挺高興，摟過淩霽的細腰，咬耳朵調戲，“還吃嗎？”

“吃啊。”淩霽悄悄躲過，縮了縮身子四處打量，生怕別人看見，“我們去超市買點東西唄。”

買個東西不能耽誤多久，堇泱答應，與淩霽往最近的超市走。

比起人頭攢動的飯店，超市的人數明顯少了很多，空調開放，讓進來的客人煩躁心情一下子冷卻下來。

淩霽自覺自發地推個購物車，加上步子慢悠悠的，惹得心情才轉好的堇泱皺眉。

“你要買多少東西？”堇泱揉揉淩霽的頭發。

“順便嘛。”淩霽一陣幹笑，再次心虛地四顧，稍稍拉開與堇泱的距離，盯著滿架子的洗滌用品看。

堇泱莫名其妙，“你要買洗衣液？”

本是掩飾，淩霽看到後頭倒是認真對比起各個牌子各個包裝的性價比，拿了一小袋放在車裏，“嗯，我一個人住啊。”

“你家人不過來嗎？”堇泱多問一句。

淩霽笑了笑，“明年過來，我轉學先辦好了，就先來a市。”

“噢。”堇泱無所謂地一答，望了片刻洗衣液，轉頭便見淩霽挑起洗潔精來。

尋常瑣碎的舉動，堇泱沒有不耐，反而盯著盯著，漸漸揚起微笑。

淩霽無疑是漂亮的，修長白皙的手搭在紛繁包裝的商品上，微微側頭，黑亮的秀發拂過泛紅的雙頰，勾出柔和完美的鵝蛋臉，瞧商品說明時會輕啟櫻唇，默讀幾句，軟軟的氣音若有若無，羽毛落在地上似的輕巧。她的眉間時不時輕蹙，不再是寧靜的純凈，而是煩憂的獨特美態，勾起人的憐惜之情，想以指尖撫平那淡淡的哀愁。

然而，堇泱不是關註淩霽好看的皮囊，而是凝視淩霽，看她在貨架間穿梭，在為柴米油鹽醬醋茶奔波，看她平和的眸色中，現出幾分與外表不符的溫婉賢惠。

這一個淩霽，才是在堇泱的記憶裏烙下深印的人。

千年的生活，堇泱過得越發平靜，人類的壽命之於她來說太短，而每個人與她的交集更是一個瞬間似的，轉縱即逝。

她向來犯懶，愛給人打標簽，這個人漂亮，那個人驕傲，這個人是同學，那個人是老師，對姓甚名誰都不願記。因為堇泱心裏清楚，至多幾十年，對於她來說那麽短短的百分之一，這個人或許就從世界上消失了。

那些有過的情感，那些有過的回憶，如同鏡花水月一樣不可捉摸，了無痕跡。

何苦白費功夫。

但是，淩霽呢？

堇泱本將其視作一個美麗的獵物，貼上“想吃”的標簽，卻差點忘了短短兩星期發生很多事情，淩霽初見的微笑，更衣間的哭泣，宿舍的情迷，周測的好勝，遇襲的懼怕，以及她們像一對平常的情侶般逛超市的畫面，有著回想便揚起會心一笑的魔力，是如何讓她難以忘懷。

慢慢地接近，慢慢地升溫，堇泱那多年封閉的心，那似是慢半拍的反射弧……遇到淩霽，竟迎刃而解。

察覺自己心裏的暖意，發現自己控制不住的笑，堇泱不由楞在原地。

“怎麽啦？”淩霽走了兩個貨架才發現堇泱沒動，向她揚一揚手上的大瓶椰汁，笑靨如花，“有椰汁哦。”

如果說堇泱方才的欣喜是掛在枝頭的露珠，晶瑩、脆弱，將滴未滴的搖搖晃晃，淩霽這笑，便是徹底讓露珠滴落的一擊，在堇泱的心田間綻開來，蔓延入裏。

“嗯。”堇泱答應著，走過去把椰汁放到車裏，順手幫忙推。

輕捶堇泱的胳膊，淩霽認真道，“要看生產日期啊。”

堇泱不以為意，“這超市有點名氣，做不出販賣過期商品的事情。”

“我上次在這裏買到過期的豆腐幹！”淩霽不服氣地舉例。

“豆腐幹？”堇泱訝然，“你居然喜歡吃這種有醬臭味的東西。”

“那叫醬香味！”

你一言我一語，兩人說說笑笑，方才躲避老師的緊張氣氛消散了許多。

買完東西，堇泱很是自然地牽著淩霽往學校宿舍走。

淩霽臉上掛著的笑僵住了。

沈默地到達宿舍，堇泱放東西，淩霽咬著唇在上次的位置坐下，好寶寶一樣把雙手放在膝蓋處，顫聲問，“你的要求是……”

表面壞笑，堇泱心裏沒有旖念，只是覺得淩霽這樣很有趣，故意彎腰湊上前去，一時間氣息交融，兩人的呼吸重合，堇泱能看到淩霽微顫的羽睫，雙頰漸漸泛起的紅暈。

堇泱再接近的時候，淩霽忍不住退後避開，無助地揪著裙角。

保持動作不動，堇泱執著地直視淩霽。

半晌，淩霽以為沒了轉圜餘地，認命閉眼。

乖巧順從的小白兔在前，堇泱有種撲上去好好啃吻的沖動。

但堇泱忍住了。

她在淩霽的眉心印上一吻，蜻蜓點水，卻極為慎重地合上眼睛。

再沒別的越矩動作，堇泱退開，拿出先前買的泡面，問楞著的淩霽，“吃什麽味道的？”

霎時眉開眼笑，淩霽蹦達起身，挽住堇泱的胳膊撒嬌道，“海鮮！”

還未說話，堇泱忽而聽見門外傳來兩個陌生的腳步聲，越發接近，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可能是楊老師。”

宿舍檢查有常規的宿管阿姨，也有班主任時不時過來，關心學生狀況。楊老師年輕，喜歡跟同學們打成一片，走動比其他班主任頻繁一些，堇泱不熟悉那步伐，覺得極有可能是楊老師請宿管阿姨帶頭來看學生。

來不及問清楚，淩霽急忙跑到衛生間去，躲好時，腳步聲正好停在門前。

幹脆先發制人地主動開門，堇泱對上那兩張臉，楞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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