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捉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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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說鄉下人老實巴交，在老劉看來也不盡是如此, 比如這個蔣老弟就很會順著桿子往上爬嘛。
把肉交接好了之後, 老劉就帶著蔣家倆兄弟往百貨大樓去了。
蔣帶妹記得出門前何翠芝說了要買布做新衣服的事, 就對蔣迎南道：“哥, 能不能也給我買塊布？”
“行啊。”蔣迎南道：“是該給你做身新衣裳了, 不然你可能要打一輩子光棍。”
老劉帶著兩人進了百貨大樓, 蔣迎南第一眼就看見上次那個賣他次品棉布的大姐。老劉二話不說直接就沖著那大姐去了, 大姐正在和同事聊天，一擡眼看見老劉，脫口就道：“你怎麽來了？”
“來，給你介紹個人。”老劉指著蔣迎南道：“這是蔣老弟, 蔣老弟這是我愛人周萍。”
周萍一看見蔣迎南就樂了，“這不是那天那個買一堆肥皂那個嘛？”
蔣迎南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嫂子好。”
“喲。”周萍看了看蔣迎南又看了看老劉, 道：“你倆怎麽認識了？”
老劉就湊到周萍耳邊說了幾句話, 周萍立刻笑道：“行, 這事包在我身上了。”
然後她對著蔣迎南笑道：“蔣老弟想買些什麽？”
蔣迎南道：“還是買布。”
回去的路上蔣帶妹那是連蹦帶跳的，蔣迎南無語的看著他道：“你要真這麽有勁，就把我這籮筐一起挑了吧。”
一會兒之後, 蔣帶妹挑著四個籮筐，依然不能停止他的連蹦帶跳。蔣迎南拿著扁擔走在後頭，道：“至於嗎？不就是塊布嗎？”
“怎麽不至於？”蔣帶妹道：“我要是穿上新衣服在楊秀面前轉一圈, 還怕楊秀不喜歡我？”
蔣迎南撓了撓眉梢, 道：“就你那塊灰不溜秋的布, 我給你買襯衫你怎麽不要？”
蔣迎南本來打算買塊布回去做衣服的，可是他一擡頭在櫃臺上看見了白襯衫。那襯衫包裝上面都落了層灰了，可見是多麽的無人問津。蔣迎南就說要買，周萍和老劉都覺得挺稀奇，還有鄉下人喜歡穿襯衫的？
然後蔣迎南又買了條黑褲子，這套衣服蔣迎南很滿意，他還想給蔣帶妹同樣來一套。蔣帶妹堅決不要，他看不上白襯衫，非要買塊灰布回去讓何翠芝給他做身中山裝。
蔣迎南也隨他去，自己一個人帥氣就行了，沒必要強迫一個土老帽。其實他還想做身T恤衫穿的，不過T恤衫在中國開始售賣還是在改革開放以後，現在想買是沒有的。買了布回去，何翠芝也是不會做的。
他又給蔣來喜買一塊藍布，蔣來喜的審美應該和蔣帶妹差不多，回去給做中山裝吧。
蔣迎南一直覺得中山裝是一種很神奇的服飾，穿的好看的人就會覺得很有氣質，穿的不好看的人就土的不行。然而農村絕大部分人都撐不起中山裝的氣質，蔣迎南自己也不想嘗試。
回到家的時候大概快十點多了，因為開始熱了，大部分人都從地裏回來了。何翠芝一看見兒子回來，又是給蔣迎南倒水又是問他餓不餓的。
一旁自己默默倒水的蔣帶妹早已麻木，誰讓自己不是大兒子呢，這都是命吶。
何翠芝湊到籮筐邊上看，“喲，買了不少布嘛。灰布藍布，正好給你做兩身，換著穿。”
蔣帶妹放下茶杯道：“媽，那灰布是我的。”
何翠芝的熱情立馬就下去了，然後拿著藍布道：“老大生的白，穿藍色也好看。”
“藍布是給爸買的。”蔣帶妹道：“哥他給自己買了上下顏色不一樣的一套。”
何翠芝終於從籮筐最底下翻出了白襯衫和黑褲子，她瞇著眼睛看了白襯衫許久，嫌棄道：“怎麽買這個色兒呢？多不耐臟啊。”
“我就偶爾穿穿。”蔣迎南道：“不穿這身幹活。”
“可……口袋呢？”何翠芝把衣服翻來覆去的看了許久，看著衣服胸口一個口袋道：“就這麽個小口袋？”
蔣迎南：“嗯……”
“真是買糟蹋了。”何翠芝道：“媽給你縫倆口袋上去。”
“千萬別！”蔣迎南伸手把襯衫奪過去，道：“這衣服就是這樣的，有口袋就不好看了。”
“那東西放哪兒呢？”何翠芝嘆氣道：“連個兜兒都沒有。”
看樣子她是打算放過這件襯衫了，蔣迎南剛松了口氣。何翠芝又拿那條黑褲子比劃，“這褲腿怎麽這麽細呢？”
“哪兒細了？”蔣迎南道：“不挺寬松的嗎？”
“媽上次在百貨商店看見個燈籠褲，挺好看的，你為什麽不買？”
蔣迎南：“……”
所謂的燈籠褲就是褲腿特別大褲腳收的很窄，和個燈籠似的中間寬兩頭窄的褲子。蔣迎南忍不住就想到了燈籠褲配白襯衫……
那畫面太美，他還是放棄想象的好。
“哎喲。”何翠芝又發現了什麽，她摸著褲子的口袋道：“這口袋怎麽這麽淺呀？屁股後面都沒口袋。”
“媽……”蔣迎南伸手把自己的褲子救到安全地帶，“這褲子就是這樣的。”
“不行，你穿這麽一身有東西都不知道往哪兒揣。”何翠芝道：“你聽媽的，媽給你縫個口袋。”
“不，我不要。”蔣迎南把衣服藏在身後道：“媽你放過我的衣服，算我求你了好嗎？”
“你這孩子。”何翠芝重重的嘆了口氣道：“這衣服穿著能好看嗎？”
“好看。”蔣迎南道：“我穿給你們看。”
蔣迎南迫切的希望何翠芝改變對這套衣服的偏見，他去了蔣帶妹的屋子裏換上了那身新衣服。衣服很合身，穿在身上既顯腰身又顯腿長。蔣迎南身手把自己有點長的頭發往後扒了扒，這是他自來到這裏以來穿的第一件不帶補丁的衣服。
這麽一看腳上的鞋就有點拉低整體水平了，他又想買皮鞋了，但是皮鞋可不好買。可以考慮做一雙黑色的布鞋，勉強在顏色上搭配一下。
蔣迎南一邊擼著頭發一邊走出了房門，往堂屋裏一站，道：“怎麽樣？”說著他在原地轉了一圈。
可憐的何翠芝和蔣帶妹都看呆了，這連個口袋都沒有還容易弄臟的衣服，這細不拉幾口袋淺的瓜子都裝不了幾個的褲子，上下顏色還不一樣，怎麽穿到身上這麽好看呢？
何翠芝百思不得其解，最後她認為根本就不是衣服好看，而是她兒子長的好。人長的好，穿什麽都好看。想到這裏她心裏忍不住升起了濃濃的自豪，看看多麽俊的一個大小夥子，周邊這麽多生產隊，除了她何翠芝誰能生出這麽俊的兒子？
蔣帶妹看著自己哥哥，忽然就有點後悔了。他當時為什麽要拒絕哥哥要給他買身一樣的要求呢？現在再回去買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
“怎麽樣？”蔣迎南道：“媽，帶妹，好看不？媽我去你房裏照鏡子看看吧。”
“兒啊。”何翠芝走到蔣迎南面前，伸手道：“把扣子扣扣好。”
專門留個扣子不扣露出脖子的蔣迎南：“……”
蔣迎南試過衣服之後就換回了之前那套舊衣服，他拿著新衣服出來就要往盆裏塞。何翠芝連忙阻止，“你這是幹嘛呢？”
“拿去洗呀。”蔣迎南一臉無辜。
“新衣服洗什麽洗？”何翠芝一把把衣服搶過來道：“一洗就舊了。”
蔣迎南哭笑不得，道：“新衣服就要洗，你看這衣服從被做出來就沒洗過，還被放了那麽久落了那麽多灰，不洗我穿在身上萬一身上癢怎麽辦？”
何翠芝聽著還有點遲疑，蔣迎南道：“我剛剛累了一上午沒洗澡就穿了這衣服，都有汗了，不洗就收起來布會爛的。”
何翠芝終於松口了，“那媽給你洗，你粗手粗腳的，這麽好的衣服要給你洗壞了。”
何翠芝拿了衣服去洗，蔣帶妹看著他親哥道：“哥，我也想要你那套衣服，能再去城裏給我買一套嗎？”
蔣迎南笑了一下，然後道：“沒門。”
何翠芝把豬蹄給紅燒了，這個時候和後來不一樣。肥肉最吃香，然後是五花肉之後是瘦肉。像豬蹄筒子骨都不受歡迎，大家都要吃肉，不想啃骨頭。於是蔣來喜就把肉都切出來了，剩下的不好賣的骨頭豬腳都留下來家裏吃。
何翠芝還用豬血和青菜煮了湯，這些天家裏幾乎天天都有肉吃。夥食好了人的精神面貌立馬就不一樣了，最明顯的就是三個孩子長好了，不再面黃肌瘦了。孩子開始長肉，看起來健康許多。蔣小寶和蔣小花新長出來的頭發也是又黑又亮的，和之前稻草一樣的頭發明顯不同。
蔣迎南今天在城裏的時候看見有孩子去上學，想到小寶已經十歲了，再不上學就晚了。
吃過飯蔣迎南就和蔣來喜說打算農忙過後讓小寶去上學的事，蔣來喜一聽就把手直搖，“不行不行，費那個錢幹什麽？女娃要讀什麽書？讀書有什麽用嘛。”
“讀書肯定是有用的。”蔣迎南盡量用蔣來喜聽得明白的話道：“就比如有時候貼了什麽通知啊，買東西包裝上的字呀，不讀書怎麽看得懂？”
“看不懂就看不懂，我不識字不過的好好的？”蔣來喜擺手道：“女娃讀什麽書？以後嫁了人，好了別人。”
蔣迎南有千言萬語都被堵的說不出來，有時候並不是你有理你就能說贏的。這個時候能吃飽飯不被餓死就是普通老百姓的追求了，農村連男孩讀書都少，更別說是女孩子了。
蔣迎南來到這裏這段時間，也沒看到誰家女娃去讀書。倒不是父母都不喜歡女娃，而是在這種拮據的經濟條件下自然會做出的取舍。如果一個家庭只能在一個人身上投資，當然會選擇那個能給家裏帶來最大利益的人。
蔣小寶吃過飯後沒有出去，她本來在院子裏帶兩個小的玩。在聽見屋子裏的聲音之後，她就在門口聽著，然後就聽到了爸爸和哥哥的談話。
老實說蔣小寶其實並沒有想過讀書這個事情，村子裏的女孩兒都不讀書，男孩兒讀書的也少，她本人對讀書也沒有什麽欲望。但是她自己不想，和聽見爸爸不讓她讀書的感覺是不一樣的。
大概就是我可以不要，但你不能不給這種心態。小寶是個聰明的小孩，她一直都知道在父母心裏兒子比女兒重要，但是從來沒有像這一刻這樣清晰的明白過差距究竟有多大。畢竟還是個小孩子，蔣小寶扶著門框癟著嘴看了蔣來喜一眼，然後扭頭就跑出去了。
蔣迎南聽到動靜，一轉頭就看見小寶跑出去的背影。
他忽然感覺很難過，他想起了自己的女兒。他的女兒出生在新時代，不會再出現蔣小寶這樣的情況。他是那麽的疼愛她的女兒，想把這世上最好的一切都給她，卻還是被自己的婆家丈夫催著生二胎。
為什麽要生二胎？婆婆說了總得有個兒子。
蔣迎南心裏堵的慌，他強忍著情緒對蔣來喜道：“爸，之前不給小寶讀書不是因為我們家條件不允許嘛。我現在也能賺錢，不如這樣，我供小寶讀書。您先別急著拒絕，你也心疼小寶我知道。但是就像你說的那樣小寶以後會出嫁，那她讀過書以後說不定能找到輕松的活幹，到了婆家也不會被人看輕了不是？”
蔣來喜當然是喜歡小寶的，畢竟是盼了挺久的閨女。聽蔣迎南這麽說，蔣來喜就有些猶豫道：“那家裏的活怎麽辦？豬誰來餵？”
“我來嘛。”蔣迎南道：“我和二弟都能幫著幹。”
蔣來喜終於松動，伸手去摸自己的旱煙，道：“那隨便你們。”
蔣迎南知道蔣來喜這是同意了，他走到院子裏，小花和小業在院子裏玩泥巴。蔣迎南往四周一看，道：“小寶呢？”
小花指著一個方向道：“小寶跑過去了。”
“小寶是你叫的？”蔣迎南笑著輕輕拍了一下小花的小腦殼，“要叫姑姑。”
他找到蔣小寶的時候，蔣小寶正躲在一棵樹上。樹上樹葉很茂盛，要不是蔣迎南眼尖還真不容易發現。蔣迎南走到樹下，仰頭道：“爬樹上幹什麽？上面有毛毛蟲。”
身為村中一霸的蔣小寶絲毫不懼道：“我不怕。”
“我怕蟲子掉我身上行了吧。”蔣迎南道：“快下來，哥有話對你說。”
蔣小寶磨磨蹭蹭的下了樹，蔣迎南伸手揉了揉她的短發，道：“以後別爬樹了，聽見沒有？”
蔣迎南把蔣迎南的手撥開，道：“我出來忘記戴帽子了，躲在樹上就沒人看見我沒頭發了。”
“誰說你沒頭發了？”蔣迎南摸著蔣小寶那長長了一些變得柔軟的頭發道：“這不是嗎？”
“我頭發短。”蔣小寶道：“要長的像妞妞那麽長才行呢。”
“呵。”蔣迎南笑道：“是不是傷心了？”
小寶扭過頭去道：“我才沒有呢，我一點都不想讀書？”
“真的？”蔣迎南懷疑的問。
“真的！”蔣小寶道：“蔣大海說讀書不好玩，我才不想讀書呢，我等頭發長長了就能和妞妞她們一塊玩了。”
蔣迎南：“你不是不喜歡妞妞嗎？”
蔣小寶撅著嘴不說話。
“不理我是吧？不想讀書是吧？”蔣迎南點點頭，擡腿就要走，“好不容易爸才同意了，那我回去跟爸說一聲，不讓你讀書了。”
“哎哎……！”剛回頭蔣迎南的手就被拽住了。
蔣迎南差點憋不住笑了，他轉頭一臉嚴肅道：“拉我幹什麽？我得趕緊回去，還要餵兔子呢。”
“哥！哥！我幫你餵……”蔣小寶雙手拽著蔣迎南的胳膊，身體下蹲差點就墜在蔣迎南身上了，“爸真同意了？”
“同意了也沒用。”蔣迎南道：“你又不想讀書，還是算了吧。”
“別別……我想我想……”蔣小寶委屈的道：“我要讀嘛。”
“那就站好了！”
蔣小寶立刻放開蔣迎南的胳膊，刷的一下站的筆直。蔣言看著蔣小寶，忽然笑道：“這麽小就學會說氣話呀？不得了啊你。”
蔣迎南伸手去捏蔣小寶的臉，蔣小寶知道自己被哥哥耍了，她想板著臉表示自己生氣，但是又開心的憋不住。最後千言萬語化作一句：“哥，你真是太壞了。”
蔣迎南一點也不覺得自己壞，他覺得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兄長了。像自己這樣愛護弟妹又會賺錢還長的這麽帥的哥哥哪裏找去？攤上自己這個哥哥，那是上輩子積德了好嗎？
月底的時候就到了生產隊收割稻子的時候，這真是一年天氣最熱的時候了。都不用下田，從家裏往田裏去的那條路上，汗水就能把衣服給浸透了。
蔣迎南為了防曬一直堅持穿長袖，這樣雖然熱，但還是有好處的。稻子的葉子長長的很鋒利，下田割稻子的人誰手上胳膊上沒有被葉子割出來的傷痕？
蔣迎南因為穿著長袖長褲，所以除了手背上有兩道傷痕，其他都還好。
因為要搶收，幹完活回家的時候都已經傍晚了。
蔣迎南和蔣帶妹在井邊打水洗手洗腳，蔣帶妹一邊洗，嘴裏還嘶啊嘶的。傍晚的時候蚊子最多，蔣迎南去百貨大樓買了蚊帳，要不然晚上睡覺都能被蚊子擡起來。
蔣帶妹腿上手臂上都是細長的傷痕，稻葉梭的傷口很淺，但是傷口周圍紅腫著，癢的不行。蔣帶妹忍不住伸手去撓，撓著撓著皮就撓破了。蔣迎南道：“別撓了，不然明天出汗有你受的。”
“癢啊。”蔣帶妹道：“癢的鉆心。”
“我不是給買了香皂嘛，你拿香皂洗個澡就不癢了。”蔣迎南把一桶井水嘩啦啦全澆在自己腿上，心裏想著等不忙了就去城裏買點花露水，夏天沒有花露水日子簡直過不下去了。
家裏沒有蚊香，農村的房子白天都開著門，再加上熱要通風，所以蚊子進來的暢通無阻。
晚飯桌上有蔣迎南給買的肉，何翠芝給紅燒了。家裏大人都是一手筷子一手蒲扇，一只手往嘴裏扒飯，一只手在桌子底下扇風趕蚊子。
蚊子咬的人受不了，連肉都吃的不香。人人都想趕緊吃完，吃完了去床上，有蚊帳擋著也就不用再受煎熬了。
快吃結束的時候，何翠芝道：“建黨說這兩天知青就要下鄉了，我琢磨著家裏的屋子也不夠，就讓知青去老大那兒住吧。”
蔣迎南沒意見，自己那房子也就晚上睡個覺，再住個知青進去也沒什麽。他就同意了，何翠芝又道：“知青來了也好，馬上割完稻又要搶著種晚稻，多點人也能多幹點事。”
蔣迎南沒說話，心說這個想法真是太天真了。那些知青不添亂就不錯了，還能指望他們幹活？
晚上蔣迎南躺在床上，一手給倆孩子扇扇子，一手在思考知青來了應該怎麽辦。別的都還好，只是後院的豬圈裏的兔子已經不少了，要怎麽才能不讓兔子被發現呢？要不在豬圈上面蓋一層柴禾遮擋住？
第二天下午蔣迎南正在稻田裏揮汗如雨，這裏種稻子都種兩季。五月份插秧是早稻，七月份把稻子割完之後再插秧，是晚稻。還有更南邊的地方，種三季。
每年到了七八月分的時候就是一年最忙最累的時候，因為要搶著時間把稻子趕緊收割然後再曬幹，因為不久之後會進入梅雨季節。之後又要搶著把晚稻的秧苗種上，不然時間晚了，秧苗長不好，這就叫雙搶。
割完了一個田裏的稻子，田埂上立刻就有人把割好的稻子運走去曬。現在天氣這麽熱，稻子不用幾天就曬好了，谷場那邊專門有婦女負責翻曬和打稻子。
因為這個時候沒有收割機，要想使稻谷和枝葉分開，就要在曬的手使勁抽打稻子。經過抽打稻谷會與枝葉分離，到時候把枝葉都挑走，剩下的就是稻子了。
無論是割稻子的負責運送稻子的還是負責翻曬的，都不是輕松的活。也沒有誰有怨言，去年分配的稻米有不少人家都吃完了，就指著收了稻子分糧呢。
昨天蔣帶妹割稻子腿和手臂上全是小傷口，今天他和一個運送稻子的人換了活幹。蔣迎南把稻子割了就放在一邊，蔣帶妹過來往籮筐裏裝稻子，忽然他道：“哥你看那裏。”
蔣迎南瞇著眼睛擡頭，防止汗水流進眼睛裏。他順著蔣帶妹指著的方向看去，就見何建黨帶著一群年輕人往村子方向走。
“那些都是知青吧？”蔣帶妹道：“他們明天是不是也要幹活了？太好了，終於不用那麽累了。”
蔣迎南翻了個白眼心說你想太多了，結果這個白眼讓汗水流到眼睛裏去了。眼睛一陣火辣辣的疼，蔣迎南忍不住就揉眼睛，結果手上都是汗和泥，這麽一揉眼睛的狀況更糟糕了。
蔣帶妹看不下去了，道：“哥你歇會兒吧，去河裏把眼睛洗洗。”
蔣迎南捂著眼睛就去了，谷場那邊曬稻子的婦女們也看見了。婦女們聚在一起說話，蔣迎南的舅媽也在聽著，就聽有人說：“哎，看見沒有？剛從走過去的知青哦，有好幾個小姑娘都好看的很哎。”
“城裏來的大小姐怎麽不好看？幹幾天活就漂亮不起來了。”
然後又有人說：“你家兒子不是還沒說媳婦嗎？我聽講哦有的地方知青就在村子裏結婚了哦，小孩都生了。”
婦女們一陣笑鬧，那個兒子還沒娶媳婦的婦女道：“我才不想要知青，嬌裏嬌氣的，娶個姑奶奶回來啊？”
“哎，別這麽說啊。”立馬有人道：“嫁到你們家就是你們家的人了，還敢不幹事？多教教就會了。”
不少人家心思都活絡起來了，女知青雖然嬌氣，但是千裏迢迢從城裏來到鄉下，又沒有娘家人在這裏。真要嫁過來了，沒有娘家人撐腰，那還不是任憑婆家捏扁搓圓？
說著說著又說到蔣迎南身上去了，柯招娣跟著別的村知青跑了的事，總是大家津津樂道的話題。就有人對何翠芝道：“你兒媳婦跟知青跑了，要不你再弄個知青當媳婦，這樣也不算吃虧嘛。”
何翠芝最氣的就是拿柯招娣跟人跑的事說話，她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道：“我兒子才不稀罕知青呢。”
她這邊拒絕的幹脆，一直默默聽著的蔣迎南舅媽卻起了小心思。她這人脾氣爆，卻因為丈夫是生產隊書記的原因，一直算是比較熱心的人，尤其是對自己家裏人。上次幫蔣帶妹去楊家說親沒成功，她就一直記得這個事，總想著找個機會給蔣家兩個兒子把親事給解決了。
剛剛那些路過的知青她大概看了兩眼，確實有幾個長得不錯的女娃。蔣家兄弟的名聲不太好，說周圍幾個村子的姑娘怕是不好說，但是知青都是初來乍到的哪知道什麽？
蔣家的兩個兒子都生的好看，不管最後哪個成了事，她都算是幫家裏人幹了一件好事。
這麽想著舅媽就不動聲色的走到何翠芝旁邊，大家都在打稻子都在說話，距離稍微遠點就聽不清別人在講什麽了。
舅媽在何翠芝旁邊小聲道：“翠芝，我覺得這也是個機會啊。”
何翠芝道：“我家老大說了，要男知青，能幫忙幹活。”
“哎喲你怎麽死腦筋哦，是幹活重要還是媳婦兒重要？”舅媽道：“知青裏面有好幾個女娃都長的好看的很哎，楊家的那個不是咒你兒子打一輩子光棍嘛，你就不想爭口氣？”
何翠芝心裏一動，一想也是。家裏也不缺這麽一個幹活的，但是兩個兒子都說親困難，以後年紀大了就更不好辦了。何翠芝憂慮道：“那人家能看上我兒子嗎？”
舅媽就道：“人家姑娘住你家，天天吃飯在一塊幹活在一塊，時間一長還能一點想法沒有？再說了，就算沒看上又怎麽樣，總不會比現在差。”
這倒是，不管結果怎麽樣，都不會比現在差。
何翠芝點頭道：“那你幫我好好看看。”
舅媽說這事包在她身上，然後她就借口鬧肚子偷偷跑了。
知青們都來了，何建黨正在比對名單，待會兒就要分配知青們的住宿了。
舅媽頭上包著毛巾，回到家的時候就看見家裏院子裏堂屋裏全是知青。她一進家門，知青們就全都對她行註目禮。舅媽就笑：“都來了啊。”
知青們也不知這是誰？高冷的就看著她不說話，和氣一點就對著她笑笑點點頭。
舅媽道：“一路過來累了吧，要不要喝水？”
“我真有點渴的。”一個女孩兒道：“那就麻煩您……”
“不麻煩不麻煩。”舅媽道：“你跟我來，我帶你去喝水。”
這個女孩子屬於和氣的那一種，說話客氣的不得了，一口一個您的。舅媽觀察過了，這個女孩子算是知青裏最漂亮的了，現在一看性格好像也好。她在給女孩子倒水的時候就問：“姑娘你叫什麽名字呀？”
“我叫葉秋凰。”
舅媽楞了一下，聽成了葉秋黃，心說這姑娘父母起名字聽奇怪的，秋天的葉子黃了，挺不吉利的。她想了想又道：“第一次離開家吧，多大了啊？”
葉秋凰覺得有點奇怪，鄉下的老鄉都喜歡第一次見面就問別人年齡的嗎？不過由於舅媽的語氣太過於自然，葉秋凰也沒有多想，就道：“二十了。”
“二十了啊。”舅媽一聽就有點不確定了，鄉下姑娘二十了就算沒結婚也基本上說了親了，萬一這個葉秋凰有對象了怎麽辦？
舅媽道：“二十歲不小了唉，有對象了嗎？”
葉秋凰還是第一次被一個陌生人問這種問題，雖然她並不是很害羞，但還是不自覺的紅了臉。她微微低頭道：“還沒有呢，那個我拿點水出去吧，他們也渴了一路了。”
葉秋凰趕緊逃了，舅媽對她還是比較滿意的。長得好性格好，除了名字有點不吉利，其他都不錯。
何建黨正在房間裏安排，因為姐姐何翠芝提前打過招呼的原因，他打算把男知青裏最壯的那個分到何翠芝家去。
這時候他老婆進來了，一進來就道：“建黨啊，外面那個叫葉秋凰的姑娘不錯哎，把她分到翠芝家去吧。”
何建黨皺眉道：“別亂說，我姐她說了要男知青。”
“她改主意了。”
“嗯？”何建黨擡頭道：“改主意了？”
“嗯啊。”舅媽道：“我和她商量好了，他們家老大老二不是一直單著了嘛，我看這些女知青裏有幾個看樣子不錯的，就想著把安排到翠芝家去一個，說不定就能成事呢。”
“那都是不靠譜的事。”何建黨道：“城裏來的知青哪裏看得上鄉下人。”
“那可不一定。”舅媽道：“下了鄉就得幹活吧？嬌滴滴的知青能幹的了？還不是要找個人幫忙？這一幫二幫的，到時候怎麽樣那都是不一定的。”
何建黨看著自己的婆娘，第一次發現原來她是如此的睿智，把人心算計的這樣通透。這要是再早四十年，那絕對是黨情報局的好同志啊。
既然都商量好了，那何建黨也不說什麽了，把原本那個壯碩的知青換成了文文弱弱的葉秋凰。
蔣迎南幹了一天活，累的不行。一回家何翠芝就道：“老大啊，洗澡水燒好了，你去洗澡吧。”
蔣迎南卷褲腿的動作一頓，媽今天是怎麽了？怎麽突然這麽體貼？
蔣迎南轉身對蔣帶妹道：“今天家裏有好事啊？”
“沒有啊。”蔣帶妹道：“媽對我還是這樣呢，肯定沒喜事。”
蔣迎南默默的去後院洗澡，剛脫了衣服，何翠芝的聲音就傳了過來，“幹凈的衣服放在一邊的凳子上面！”
蔣迎南轉頭一看，就看見自己那身白襯衫黑長褲疊的整整齊齊的放在凳子上。蔣迎南的表情立刻就維持不住了，他穿上臟衣服出去，對著正在廚房做飯的何翠芝道：“媽，你怎麽把我新衣服拿出來了？”
“換洗啊。”何翠芝的回答異常簡潔明了。
蔣迎南道：“明天還要幹活呢，穿這衣服幹一天活，那還有用嗎？我舊衣服呢。”
“洗了。”何翠芝道：“給你拿衣服的時候掉地上了，拿去洗了，明早就幹了。”
蔣迎南：“……”
蔣迎南洗了澡，換上了新衣服，一邊擦著頭發一邊走出來。蔣迎南轉頭一看，差點把桶直接扔井裏去了。“哥，你怎麽穿成這樣？”
蔣小寶瞪大了眼睛，“哥你衣服真好看，我也要一件一模一樣的！”
蔣來喜是知道何翠芝的計劃的，他欣慰的看著兒子，道：“老大跟我年輕時候一樣，平時看不出來，穿身好衣服立馬就不一樣了。”
蔣迎南感覺身上有點冒汗，他把襯衫的袖子卷起來一截，一聲不吭準備開飯。
在廚房裏的何翠芝忽然對蔣迎南喊：“老大，知青已經來了，你去你屋子喊她過來吃飯！”
“哦，好！”蔣迎南往外走了兩步，忽然回頭道：“他叫什麽名字？”
何翠芝道：“姓葉，叫小葉就行了。”
蔣迎南還以為等待他的是一位健壯的男知青，他毫無所覺的就去了。院子裏倆孩子正在玩土，蔣迎南心情很好的讓他們去洗手準備吃飯了。他還微笑的道：“今晚家裏會有個叔叔住進來，你們要乖乖的哦。”
“嗯！”兩個孩子好乖好乖的點頭，“我們會乖乖的。”
蔣迎南忍不住伸手揉倆孩子的頭，然後道：“快去洗手，爸爸馬上就回來了。”
葉秋凰坐在蔣迎南家的門口，她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會住進一個老鄉家裏，所以被帶到這裏來的時候也沒什麽感覺。家裏沒人，送她來的大嬸告訴她家裏人去地裏幹活了，讓她坐著等一會兒。
這也沒什麽，葉秋凰就坐在門口等。直到有個大媽路過院子門口的時候，問她是不是被分到這裏的知青。
她回答說是，那大嬸用一種難以形容的語氣告訴她，這家的女人受不了她男人跟別的村的知青跑了，只有個好吃懶做的男人帶著倆孩子。
葉秋凰當時腦中瞬間閃過一個畫面，那是一個皮膚粗糙滿臉胡茬脾氣異常暴躁，一開口就是一嘴的酒氣的中年農村男人。她忍不住被自己的想象嚇到了，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麽要被安排在這戶人家？
本來她一個女人被安排到男人家裏就很不適合了，更何況還是個這樣的男人？天吶！
葉秋凰越想越害怕，這時候她聽見有腳步聲傳來。忍不住就是一陣緊張，是那個老婆跑了的男人回來了？他會不會喜歡打人？自己現在跑還來得及嗎？
蔣迎南沒走幾步就到自己家了，他遠遠的還沒看清楚，就看見好像有個人坐在大門口。他大聲道：“那個葉……”
話說到一半，坐在門口的人轉過身來，兩人頓時一起沈默起來。
傍晚的風還是那麽的熱，蔣迎南忽然感覺自己有點冷。他看著葉秋凰，左看右看還是個女的。不是說好了給分個男知青過來嗎？這個女的是怎麽回事？難道老媽一不小心得罪了舅舅，舅舅這是在故意報覆？
葉秋凰也楞了，她原以為轉過頭來會看見一個讓人看一眼就不想再看第二眼的漢子。但是眼前這個穿著合體雪白的襯衫，頂多二十出頭，稍微有點長的頭發被風吹的落在額頭上，帶著一點驚訝的表情看著自己的的男人是誰？
由於給對方的印象都和想象的很不一樣，是以雙方就這樣看著對方沈默了良久。
終於蔣迎南回過神來，不是很確定的道：“你是……葉同志？”
“啊？啊，對我是。”葉秋凰十分慌張的站起來，道：“你……您是是這家的主人嗎？”
“我是。”蔣迎南表面上看起來很平靜的道：“你餓了嗎？我帶你去吃飯。”
“哦，好的。”葉秋凰身旁還放著行李，蔣迎南走過去伸手把箱子提起來道：“先把行李放屋子裏吧，吃過飯再收拾。”
“好的。”葉秋凰發現自己好像不會說話了，除了好的什麽也不會說了。
跟在蔣迎南身後去吃飯的路上，葉秋凰還是沒有辦法把眼前這個人和那個傳說中老婆和知青跑了的男人對上號。什麽樣的女人居然連這樣的丈夫也會背叛？那個知青又是什麽樣的？
葉秋凰腦子一團亂七八糟的，好半天才想起來她還不知道這位老鄉的名字。葉秋凰道：“我叫葉秋凰，秋天的秋鳳凰的凰。”
說完之後她又忍不住想，這位老鄉識字嗎？他知道鳳凰的凰和黃色的黃的區別嗎？
好久沒有和人這樣正式的互相介紹了，蔣迎南從前的職場習慣就忍不住發作了。非常順口的就道：“令尊一定是很有學問的人吧？”
葉秋凰又楞了，沒想到他會這麽問。
蔣迎南之所以這麽說是因為有很多人會給自己的女兒取名字叫什麽鳳的，有望女成鳳的意思。但其實鳳是男凰是女，還有個詞叫龍鳳呈祥的，也不知道兩個公的怎麽呈祥，所以聽了葉秋凰的名字蔣迎南順嘴就說了一句。
葉秋凰其實並不願意和別人討論自己父親的學問，雖然父親是個很有學問的人，但這個年代學問帶來的並沒有什麽好處。
於是她就沒說話，蔣迎南也沒有期待她接什麽話，就道：“我叫蔣迎南，歡迎的迎南方的南。歡迎你來到南方，對了，你是南方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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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肉交接好了之後, 老劉就帶著蔣家倆兄弟往百貨大樓去了。
蔣帶妹記得出門前何翠芝說了要買布做新衣服的事, 就對蔣迎南道：“哥, 能不能也給我買塊布？”
“行啊。”蔣迎南道：“是該給你做身新衣裳了, 不然你可能要打一輩子光棍。”
老劉帶著兩人進了百貨大樓, 蔣迎南第一眼就看見上次那個賣他次品棉布的大姐。老劉二話不說直接就沖著那大姐去了, 大姐正在和同事聊天，一擡眼看見老劉，脫口就道：“你怎麽來了？”
“來，給你介紹個人。”老劉指著蔣迎南道：“這是蔣老弟, 蔣老弟這是我愛人周萍。”
周萍一看見蔣迎南就樂了，“這不是那天那個買一堆肥皂那個嘛？”
蔣迎南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嫂子好。”
“喲。”周萍看了看蔣迎南又看了看老劉, 道：“你倆怎麽認識了？”
老劉就湊到周萍耳邊說了幾句話, 周萍立刻笑道：“行, 這事包在我身上了。”
然後她對著蔣迎南笑道：“蔣老弟想買些什麽？”
蔣迎南道：“還是買布。”
回去的路上蔣帶妹那是連蹦帶跳的，蔣迎南無語的看著他道：“你要真這麽有勁，就把我這籮筐一起挑了吧。”
一會兒之後, 蔣帶妹挑著四個籮筐，依然不能停止他的連蹦帶跳。蔣迎南拿著扁擔走在後頭，道：“至於嗎？不就是塊布嗎？”
“怎麽不至於？”蔣帶妹道：“我要是穿上新衣服在楊秀面前轉一圈, 還怕楊秀不喜歡我？”
蔣迎南撓了撓眉梢, 道：“就你那塊灰不溜秋的布, 我給你買襯衫你怎麽不要？”
蔣迎南本來打算買塊布回去做衣服的，可是他一擡頭在櫃臺上看見了白襯衫。那襯衫包裝上面都落了層灰了，可見是多麽的無人問津。蔣迎南就說要買，周萍和老劉都覺得挺稀奇，還有鄉下人喜歡穿襯衫的？
然後蔣迎南又買了條黑褲子，這套衣服蔣迎南很滿意，他還想給蔣帶妹同樣來一套。蔣帶妹堅決不要，他看不上白襯衫，非要買塊灰布回去讓何翠芝給他做身中山裝。
蔣迎南也隨他去，自己一個人帥氣就行了，沒必要強迫一個土老帽。其實他還想做身T恤衫穿的，不過T恤衫在中國開始售賣還是在改革開放以後，現在想買是沒有的。買了布回去，何翠芝也是不會做的。
他又給蔣來喜買一塊藍布，蔣來喜的審美應該和蔣帶妹差不多，回去給做中山裝吧。
蔣迎南一直覺得中山裝是一種很神奇的服飾，穿的好看的人就會覺得很有氣質，穿的不好看的人就土的不行。然而農村絕大部分人都撐不起中山裝的氣質，蔣迎南自己也不想嘗試。
回到家的時候大概快十點多了，因為開始熱了，大部分人都從地裏回來了。何翠芝一看見兒子回來，又是給蔣迎南倒水又是問他餓不餓的。
一旁自己默默倒水的蔣帶妹早已麻木，誰讓自己不是大兒子呢，這都是命吶。
何翠芝湊到籮筐邊上看，“喲，買了不少布嘛。灰布藍布，正好給你做兩身，換著穿。”
蔣帶妹放下茶杯道：“媽，那灰布是我的。”
何翠芝的熱情立馬就下去了，然後拿著藍布道：“老大生的白，穿藍色也好看。”
“藍布是給爸買的。”蔣帶妹道：“哥他給自己買了上下顏色不一樣的一套。”
何翠芝終於從籮筐最底下翻出了白襯衫和黑褲子，她瞇著眼睛看了白襯衫許久，嫌棄道：“怎麽買這個色兒呢？多不耐臟啊。”
“我就偶爾穿穿。”蔣迎南道：“不穿這身幹活。”
“可……口袋呢？”何翠芝把衣服翻來覆去的看了許久，看著衣服胸口一個口袋道：“就這麽個小口袋？”
蔣迎南：“嗯……”
“真是買糟蹋了。”何翠芝道：“媽給你縫倆口袋上去。”
“千萬別！”蔣迎南伸手把襯衫奪過去，道：“這衣服就是這樣的，有口袋就不好看了。”
“那東西放哪兒呢？”何翠芝嘆氣道：“連個兜兒都沒有。”
看樣子她是打算放過這件襯衫了，蔣迎南剛松了口氣。何翠芝又拿那條黑褲子比劃，“這褲腿怎麽這麽細呢？”
“哪兒細了？”蔣迎南道：“不挺寬松的嗎？”
“媽上次在百貨商店看見個燈籠褲，挺好看的，你為什麽不買？”
蔣迎南：“……”
所謂的燈籠褲就是褲腿特別大褲腳收的很窄，和個燈籠似的中間寬兩頭窄的褲子。蔣迎南忍不住就想到了燈籠褲配白襯衫……
那畫面太美，他還是放棄想象的好。
“哎喲。”何翠芝又發現了什麽，她摸著褲子的口袋道：“這口袋怎麽這麽淺呀？屁股後面都沒口袋。”
“媽……”蔣迎南伸手把自己的褲子救到安全地帶，“這褲子就是這樣的。”
“不行，你穿這麽一身有東西都不知道往哪兒揣。”何翠芝道：“你聽媽的，媽給你縫個口袋。”
“不，我不要。”蔣迎南把衣服藏在身後道：“媽你放過我的衣服，算我求你了好嗎？”
“你這孩子。”何翠芝重重的嘆了口氣道：“這衣服穿著能好看嗎？”
“好看。”蔣迎南道：“我穿給你們看。”
蔣迎南迫切的希望何翠芝改變對這套衣服的偏見，他去了蔣帶妹的屋子裏換上了那身新衣服。衣服很合身，穿在身上既顯腰身又顯腿長。蔣迎南身手把自己有點長的頭發往後扒了扒，這是他自來到這裏以來穿的第一件不帶補丁的衣服。
這麽一看腳上的鞋就有點拉低整體水平了，他又想買皮鞋了，但是皮鞋可不好買。可以考慮做一雙黑色的布鞋，勉強在顏色上搭配一下。
蔣迎南一邊擼著頭發一邊走出了房門，往堂屋裏一站，道：“怎麽樣？”說著他在原地轉了一圈。
可憐的何翠芝和蔣帶妹都看呆了，這連個口袋都沒有還容易弄臟的衣服，這細不拉幾口袋淺的瓜子都裝不了幾個的褲子，上下顏色還不一樣，怎麽穿到身上這麽好看呢？
何翠芝百思不得其解，最後她認為根本就不是衣服好看，而是她兒子長的好。人長的好，穿什麽都好看。想到這裏她心裏忍不住升起了濃濃的自豪，看看多麽俊的一個大小夥子，周邊這麽多生產隊，除了她何翠芝誰能生出這麽俊的兒子？
蔣帶妹看著自己哥哥，忽然就有點後悔了。他當時為什麽要拒絕哥哥要給他買身一樣的要求呢？現在再回去買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
“怎麽樣？”蔣迎南道：“媽，帶妹，好看不？媽我去你房裏照鏡子看看吧。”
“兒啊。”何翠芝走到蔣迎南面前，伸手道：“把扣子扣扣好。”
專門留個扣子不扣露出脖子的蔣迎南：“……”
蔣迎南試過衣服之後就換回了之前那套舊衣服，他拿著新衣服出來就要往盆裏塞。何翠芝連忙阻止，“你這是幹嘛呢？”
“拿去洗呀。”蔣迎南一臉無辜。
“新衣服洗什麽洗？”何翠芝一把把衣服搶過來道：“一洗就舊了。”
蔣迎南哭笑不得，道：“新衣服就要洗，你看這衣服從被做出來就沒洗過，還被放了那麽久落了那麽多灰，不洗我穿在身上萬一身上癢怎麽辦？”
何翠芝聽著還有點遲疑，蔣迎南道：“我剛剛累了一上午沒洗澡就穿了這衣服，都有汗了，不洗就收起來布會爛的。”
何翠芝終於松口了，“那媽給你洗，你粗手粗腳的，這麽好的衣服要給你洗壞了。”
何翠芝拿了衣服去洗，蔣帶妹看著他親哥道：“哥，我也想要你那套衣服，能再去城裏給我買一套嗎？”
蔣迎南笑了一下，然後道：“沒門。”
何翠芝把豬蹄給紅燒了，這個時候和後來不一樣。肥肉最吃香，然後是五花肉之後是瘦肉。像豬蹄筒子骨都不受歡迎，大家都要吃肉，不想啃骨頭。於是蔣來喜就把肉都切出來了，剩下的不好賣的骨頭豬腳都留下來家裏吃。
何翠芝還用豬血和青菜煮了湯，這些天家裏幾乎天天都有肉吃。夥食好了人的精神面貌立馬就不一樣了，最明顯的就是三個孩子長好了，不再面黃肌瘦了。孩子開始長肉，看起來健康許多。蔣小寶和蔣小花新長出來的頭發也是又黑又亮的，和之前稻草一樣的頭發明顯不同。
蔣迎南今天在城裏的時候看見有孩子去上學，想到小寶已經十歲了，再不上學就晚了。
吃過飯蔣迎南就和蔣來喜說打算農忙過後讓小寶去上學的事，蔣來喜一聽就把手直搖，“不行不行，費那個錢幹什麽？女娃要讀什麽書？讀書有什麽用嘛。”
“讀書肯定是有用的。”蔣迎南盡量用蔣來喜聽得明白的話道：“就比如有時候貼了什麽通知啊，買東西包裝上的字呀，不讀書怎麽看得懂？”
“看不懂就看不懂，我不識字不過的好好的？”蔣來喜擺手道：“女娃讀什麽書？以後嫁了人，好了別人。”
蔣迎南有千言萬語都被堵的說不出來，有時候並不是你有理你就能說贏的。這個時候能吃飽飯不被餓死就是普通老百姓的追求了，農村連男孩讀書都少，更別說是女孩子了。
蔣迎南來到這裏這段時間，也沒看到誰家女娃去讀書。倒不是父母都不喜歡女娃，而是在這種拮據的經濟條件下自然會做出的取舍。如果一個家庭只能在一個人身上投資，當然會選擇那個能給家裏帶來最大利益的人。
蔣小寶吃過飯後沒有出去，她本來在院子裏帶兩個小的玩。在聽見屋子裏的聲音之後，她就在門口聽著，然後就聽到了爸爸和哥哥的談話。
老實說蔣小寶其實並沒有想過讀書這個事情，村子裏的女孩兒都不讀書，男孩兒讀書的也少，她本人對讀書也沒有什麽欲望。但是她自己不想，和聽見爸爸不讓她讀書的感覺是不一樣的。
大概就是我可以不要，但你不能不給這種心態。小寶是個聰明的小孩，她一直都知道在父母心裏兒子比女兒重要，但是從來沒有像這一刻這樣清晰的明白過差距究竟有多大。畢竟還是個小孩子，蔣小寶扶著門框癟著嘴看了蔣來喜一眼，然後扭頭就跑出去了。
蔣迎南聽到動靜，一轉頭就看見小寶跑出去的背影。
他忽然感覺很難過，他想起了自己的女兒。他的女兒出生在新時代，不會再出現蔣小寶這樣的情況。他是那麽的疼愛她的女兒，想把這世上最好的一切都給她，卻還是被自己的婆家丈夫催著生二胎。
為什麽要生二胎？婆婆說了總得有個兒子。
蔣迎南心裏堵的慌，他強忍著情緒對蔣來喜道：“爸，之前不給小寶讀書不是因為我們家條件不允許嘛。我現在也能賺錢，不如這樣，我供小寶讀書。您先別急著拒絕，你也心疼小寶我知道。但是就像你說的那樣小寶以後會出嫁，那她讀過書以後說不定能找到輕松的活幹，到了婆家也不會被人看輕了不是？”
蔣來喜當然是喜歡小寶的，畢竟是盼了挺久的閨女。聽蔣迎南這麽說，蔣來喜就有些猶豫道：“那家裏的活怎麽辦？豬誰來餵？”
“我來嘛。”蔣迎南道：“我和二弟都能幫著幹。”
蔣來喜終於松動，伸手去摸自己的旱煙，道：“那隨便你們。”
蔣迎南知道蔣來喜這是同意了，他走到院子裏，小花和小業在院子裏玩泥巴。蔣迎南往四周一看，道：“小寶呢？”
小花指著一個方向道：“小寶跑過去了。”
“小寶是你叫的？”蔣迎南笑著輕輕拍了一下小花的小腦殼，“要叫姑姑。”
他找到蔣小寶的時候，蔣小寶正躲在一棵樹上。樹上樹葉很茂盛，要不是蔣迎南眼尖還真不容易發現。蔣迎南走到樹下，仰頭道：“爬樹上幹什麽？上面有毛毛蟲。”
身為村中一霸的蔣小寶絲毫不懼道：“我不怕。”
“我怕蟲子掉我身上行了吧。”蔣迎南道：“快下來，哥有話對你說。”
蔣小寶磨磨蹭蹭的下了樹，蔣迎南伸手揉了揉她的短發，道：“以後別爬樹了，聽見沒有？”
蔣迎南把蔣迎南的手撥開，道：“我出來忘記戴帽子了，躲在樹上就沒人看見我沒頭發了。”
“誰說你沒頭發了？”蔣迎南摸著蔣小寶那長長了一些變得柔軟的頭發道：“這不是嗎？”
“我頭發短。”蔣小寶道：“要長的像妞妞那麽長才行呢。”
“呵。”蔣迎南笑道：“是不是傷心了？”
小寶扭過頭去道：“我才沒有呢，我一點都不想讀書？”
“真的？”蔣迎南懷疑的問。
“真的！”蔣小寶道：“蔣大海說讀書不好玩，我才不想讀書呢，我等頭發長長了就能和妞妞她們一塊玩了。”
蔣迎南：“你不是不喜歡妞妞嗎？”
蔣小寶撅著嘴不說話。
“不理我是吧？不想讀書是吧？”蔣迎南點點頭，擡腿就要走，“好不容易爸才同意了，那我回去跟爸說一聲，不讓你讀書了。”
“哎哎……！”剛回頭蔣迎南的手就被拽住了。
蔣迎南差點憋不住笑了，他轉頭一臉嚴肅道：“拉我幹什麽？我得趕緊回去，還要餵兔子呢。”
“哥！哥！我幫你餵……”蔣小寶雙手拽著蔣迎南的胳膊，身體下蹲差點就墜在蔣迎南身上了，“爸真同意了？”
“同意了也沒用。”蔣迎南道：“你又不想讀書，還是算了吧。”
“別別……我想我想……”蔣小寶委屈的道：“我要讀嘛。”
“那就站好了！”
蔣小寶立刻放開蔣迎南的胳膊，刷的一下站的筆直。蔣言看著蔣小寶，忽然笑道：“這麽小就學會說氣話呀？不得了啊你。”
蔣迎南伸手去捏蔣小寶的臉，蔣小寶知道自己被哥哥耍了，她想板著臉表示自己生氣，但是又開心的憋不住。最後千言萬語化作一句：“哥，你真是太壞了。”
蔣迎南一點也不覺得自己壞，他覺得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兄長了。像自己這樣愛護弟妹又會賺錢還長的這麽帥的哥哥哪裏找去？攤上自己這個哥哥，那是上輩子積德了好嗎？
月底的時候就到了生產隊收割稻子的時候，這真是一年天氣最熱的時候了。都不用下田，從家裏往田裏去的那條路上，汗水就能把衣服給浸透了。
蔣迎南為了防曬一直堅持穿長袖，這樣雖然熱，但還是有好處的。稻子的葉子長長的很鋒利，下田割稻子的人誰手上胳膊上沒有被葉子割出來的傷痕？
蔣迎南因為穿著長袖長褲，所以除了手背上有兩道傷痕，其他都還好。
因為要搶收，幹完活回家的時候都已經傍晚了。
蔣迎南和蔣帶妹在井邊打水洗手洗腳，蔣帶妹一邊洗，嘴裏還嘶啊嘶的。傍晚的時候蚊子最多，蔣迎南去百貨大樓買了蚊帳，要不然晚上睡覺都能被蚊子擡起來。
蔣帶妹腿上手臂上都是細長的傷痕，稻葉梭的傷口很淺，但是傷口周圍紅腫著，癢的不行。蔣帶妹忍不住伸手去撓，撓著撓著皮就撓破了。蔣迎南道：“別撓了，不然明天出汗有你受的。”
“癢啊。”蔣帶妹道：“癢的鉆心。”
“我不是給買了香皂嘛，你拿香皂洗個澡就不癢了。”蔣迎南把一桶井水嘩啦啦全澆在自己腿上，心裏想著等不忙了就去城裏買點花露水，夏天沒有花露水日子簡直過不下去了。
家裏沒有蚊香，農村的房子白天都開著門，再加上熱要通風，所以蚊子進來的暢通無阻。
晚飯桌上有蔣迎南給買的肉，何翠芝給紅燒了。家裏大人都是一手筷子一手蒲扇，一只手往嘴裏扒飯，一只手在桌子底下扇風趕蚊子。
蚊子咬的人受不了，連肉都吃的不香。人人都想趕緊吃完，吃完了去床上，有蚊帳擋著也就不用再受煎熬了。
快吃結束的時候，何翠芝道：“建黨說這兩天知青就要下鄉了，我琢磨著家裏的屋子也不夠，就讓知青去老大那兒住吧。”
蔣迎南沒意見，自己那房子也就晚上睡個覺，再住個知青進去也沒什麽。他就同意了，何翠芝又道：“知青來了也好，馬上割完稻又要搶著種晚稻，多點人也能多幹點事。”
蔣迎南沒說話，心說這個想法真是太天真了。那些知青不添亂就不錯了，還能指望他們幹活？
晚上蔣迎南躺在床上，一手給倆孩子扇扇子，一手在思考知青來了應該怎麽辦。別的都還好，只是後院的豬圈裏的兔子已經不少了，要怎麽才能不讓兔子被發現呢？要不在豬圈上面蓋一層柴禾遮擋住？
第二天下午蔣迎南正在稻田裏揮汗如雨，這裏種稻子都種兩季。五月份插秧是早稻，七月份把稻子割完之後再插秧，是晚稻。還有更南邊的地方，種三季。
每年到了七八月分的時候就是一年最忙最累的時候，因為要搶著時間把稻子趕緊收割然後再曬幹，因為不久之後會進入梅雨季節。之後又要搶著把晚稻的秧苗種上，不然時間晚了，秧苗長不好，這就叫雙搶。
割完了一個田裏的稻子，田埂上立刻就有人把割好的稻子運走去曬。現在天氣這麽熱，稻子不用幾天就曬好了，谷場那邊專門有婦女負責翻曬和打稻子。
因為這個時候沒有收割機，要想使稻谷和枝葉分開，就要在曬的手使勁抽打稻子。經過抽打稻谷會與枝葉分離，到時候把枝葉都挑走，剩下的就是稻子了。
無論是割稻子的負責運送稻子的還是負責翻曬的，都不是輕松的活。也沒有誰有怨言，去年分配的稻米有不少人家都吃完了，就指著收了稻子分糧呢。
昨天蔣帶妹割稻子腿和手臂上全是小傷口，今天他和一個運送稻子的人換了活幹。蔣迎南把稻子割了就放在一邊，蔣帶妹過來往籮筐裏裝稻子，忽然他道：“哥你看那裏。”
蔣迎南瞇著眼睛擡頭，防止汗水流進眼睛裏。他順著蔣帶妹指著的方向看去，就見何建黨帶著一群年輕人往村子方向走。
“那些都是知青吧？”蔣帶妹道：“他們明天是不是也要幹活了？太好了，終於不用那麽累了。”
蔣迎南翻了個白眼心說你想太多了，結果這個白眼讓汗水流到眼睛裏去了。眼睛一陣火辣辣的疼，蔣迎南忍不住就揉眼睛，結果手上都是汗和泥，這麽一揉眼睛的狀況更糟糕了。
蔣帶妹看不下去了，道：“哥你歇會兒吧，去河裏把眼睛洗洗。”
蔣迎南捂著眼睛就去了，谷場那邊曬稻子的婦女們也看見了。婦女們聚在一起說話，蔣迎南的舅媽也在聽著，就聽有人說：“哎，看見沒有？剛從走過去的知青哦，有好幾個小姑娘都好看的很哎。”
“城裏來的大小姐怎麽不好看？幹幾天活就漂亮不起來了。”
然後又有人說：“你家兒子不是還沒說媳婦嗎？我聽講哦有的地方知青就在村子裏結婚了哦，小孩都生了。”
婦女們一陣笑鬧，那個兒子還沒娶媳婦的婦女道：“我才不想要知青，嬌裏嬌氣的，娶個姑奶奶回來啊？”
“哎，別這麽說啊。”立馬有人道：“嫁到你們家就是你們家的人了，還敢不幹事？多教教就會了。”
不少人家心思都活絡起來了，女知青雖然嬌氣，但是千裏迢迢從城裏來到鄉下，又沒有娘家人在這裏。真要嫁過來了，沒有娘家人撐腰，那還不是任憑婆家捏扁搓圓？
說著說著又說到蔣迎南身上去了，柯招娣跟著別的村知青跑了的事，總是大家津津樂道的話題。就有人對何翠芝道：“你兒媳婦跟知青跑了，要不你再弄個知青當媳婦，這樣也不算吃虧嘛。”
何翠芝最氣的就是拿柯招娣跟人跑的事說話，她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道：“我兒子才不稀罕知青呢。”
她這邊拒絕的幹脆，一直默默聽著的蔣迎南舅媽卻起了小心思。她這人脾氣爆，卻因為丈夫是生產隊書記的原因，一直算是比較熱心的人，尤其是對自己家裏人。上次幫蔣帶妹去楊家說親沒成功，她就一直記得這個事，總想著找個機會給蔣家兩個兒子把親事給解決了。
剛剛那些路過的知青她大概看了兩眼，確實有幾個長得不錯的女娃。蔣家兄弟的名聲不太好，說周圍幾個村子的姑娘怕是不好說，但是知青都是初來乍到的哪知道什麽？
蔣家的兩個兒子都生的好看，不管最後哪個成了事，她都算是幫家裏人幹了一件好事。
這麽想著舅媽就不動聲色的走到何翠芝旁邊，大家都在打稻子都在說話，距離稍微遠點就聽不清別人在講什麽了。
舅媽在何翠芝旁邊小聲道：“翠芝，我覺得這也是個機會啊。”
何翠芝道：“我家老大說了，要男知青，能幫忙幹活。”
“哎喲你怎麽死腦筋哦，是幹活重要還是媳婦兒重要？”舅媽道：“知青裏面有好幾個女娃都長的好看的很哎，楊家的那個不是咒你兒子打一輩子光棍嘛，你就不想爭口氣？”
何翠芝心裏一動，一想也是。家裏也不缺這麽一個幹活的，但是兩個兒子都說親困難，以後年紀大了就更不好辦了。何翠芝憂慮道：“那人家能看上我兒子嗎？”
舅媽就道：“人家姑娘住你家，天天吃飯在一塊幹活在一塊，時間一長還能一點想法沒有？再說了，就算沒看上又怎麽樣，總不會比現在差。”
這倒是，不管結果怎麽樣，都不會比現在差。
何翠芝點頭道：“那你幫我好好看看。”
舅媽說這事包在她身上，然後她就借口鬧肚子偷偷跑了。
知青們都來了，何建黨正在比對名單，待會兒就要分配知青們的住宿了。
舅媽頭上包著毛巾，回到家的時候就看見家裏院子裏堂屋裏全是知青。她一進家門，知青們就全都對她行註目禮。舅媽就笑：“都來了啊。”
知青們也不知這是誰？高冷的就看著她不說話，和氣一點就對著她笑笑點點頭。
舅媽道：“一路過來累了吧，要不要喝水？”
“我真有點渴的。”一個女孩兒道：“那就麻煩您……”
“不麻煩不麻煩。”舅媽道：“你跟我來，我帶你去喝水。”
這個女孩子屬於和氣的那一種，說話客氣的不得了，一口一個您的。舅媽觀察過了，這個女孩子算是知青裏最漂亮的了，現在一看性格好像也好。她在給女孩子倒水的時候就問：“姑娘你叫什麽名字呀？”
“我叫葉秋凰。”
舅媽楞了一下，聽成了葉秋黃，心說這姑娘父母起名字聽奇怪的，秋天的葉子黃了，挺不吉利的。她想了想又道：“第一次離開家吧，多大了啊？”
葉秋凰覺得有點奇怪，鄉下的老鄉都喜歡第一次見面就問別人年齡的嗎？不過由於舅媽的語氣太過於自然，葉秋凰也沒有多想，就道：“二十了。”
“二十了啊。”舅媽一聽就有點不確定了，鄉下姑娘二十了就算沒結婚也基本上說了親了，萬一這個葉秋凰有對象了怎麽辦？
舅媽道：“二十歲不小了唉，有對象了嗎？”
葉秋凰還是第一次被一個陌生人問這種問題，雖然她並不是很害羞，但還是不自覺的紅了臉。她微微低頭道：“還沒有呢，那個我拿點水出去吧，他們也渴了一路了。”
葉秋凰趕緊逃了，舅媽對她還是比較滿意的。長得好性格好，除了名字有點不吉利，其他都不錯。
何建黨正在房間裏安排，因為姐姐何翠芝提前打過招呼的原因，他打算把男知青裏最壯的那個分到何翠芝家去。
這時候他老婆進來了，一進來就道：“建黨啊，外面那個叫葉秋凰的姑娘不錯哎，把她分到翠芝家去吧。”
何建黨皺眉道：“別亂說，我姐她說了要男知青。”
“她改主意了。”
“嗯？”何建黨擡頭道：“改主意了？”
“嗯啊。”舅媽道：“我和她商量好了，他們家老大老二不是一直單著了嘛，我看這些女知青裏有幾個看樣子不錯的，就想著把安排到翠芝家去一個，說不定就能成事呢。”
“那都是不靠譜的事。”何建黨道：“城裏來的知青哪裏看得上鄉下人。”
“那可不一定。”舅媽道：“下了鄉就得幹活吧？嬌滴滴的知青能幹的了？還不是要找個人幫忙？這一幫二幫的，到時候怎麽樣那都是不一定的。”
何建黨看著自己的婆娘，第一次發現原來她是如此的睿智，把人心算計的這樣通透。這要是再早四十年，那絕對是黨情報局的好同志啊。
既然都商量好了，那何建黨也不說什麽了，把原本那個壯碩的知青換成了文文弱弱的葉秋凰。
蔣迎南幹了一天活，累的不行。一回家何翠芝就道：“老大啊，洗澡水燒好了，你去洗澡吧。”
蔣迎南卷褲腿的動作一頓，媽今天是怎麽了？怎麽突然這麽體貼？
蔣迎南轉身對蔣帶妹道：“今天家裏有好事啊？”
“沒有啊。”蔣帶妹道：“媽對我還是這樣呢，肯定沒喜事。”
蔣迎南默默的去後院洗澡，剛脫了衣服，何翠芝的聲音就傳了過來，“幹凈的衣服放在一邊的凳子上面！”
蔣迎南轉頭一看，就看見自己那身白襯衫黑長褲疊的整整齊齊的放在凳子上。蔣迎南的表情立刻就維持不住了，他穿上臟衣服出去，對著正在廚房做飯的何翠芝道：“媽，你怎麽把我新衣服拿出來了？”
“換洗啊。”何翠芝的回答異常簡潔明了。
蔣迎南道：“明天還要幹活呢，穿這衣服幹一天活，那還有用嗎？我舊衣服呢。”
“洗了。”何翠芝道：“給你拿衣服的時候掉地上了，拿去洗了，明早就幹了。”
蔣迎南：“……”
蔣迎南洗了澡，換上了新衣服，一邊擦著頭發一邊走出來。蔣迎南轉頭一看，差點把桶直接扔井裏去了。“哥，你怎麽穿成這樣？”
蔣小寶瞪大了眼睛，“哥你衣服真好看，我也要一件一模一樣的！”
蔣來喜是知道何翠芝的計劃的，他欣慰的看著兒子，道：“老大跟我年輕時候一樣，平時看不出來，穿身好衣服立馬就不一樣了。”
蔣迎南感覺身上有點冒汗，他把襯衫的袖子卷起來一截，一聲不吭準備開飯。
在廚房裏的何翠芝忽然對蔣迎南喊：“老大，知青已經來了，你去你屋子喊她過來吃飯！”
“哦，好！”蔣迎南往外走了兩步，忽然回頭道：“他叫什麽名字？”
何翠芝道：“姓葉，叫小葉就行了。”
蔣迎南還以為等待他的是一位健壯的男知青，他毫無所覺的就去了。院子裏倆孩子正在玩土，蔣迎南心情很好的讓他們去洗手準備吃飯了。他還微笑的道：“今晚家裏會有個叔叔住進來，你們要乖乖的哦。”
“嗯！”兩個孩子好乖好乖的點頭，“我們會乖乖的。”
蔣迎南忍不住伸手揉倆孩子的頭，然後道：“快去洗手，爸爸馬上就回來了。”
葉秋凰坐在蔣迎南家的門口，她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會住進一個老鄉家裏，所以被帶到這裏來的時候也沒什麽感覺。家裏沒人，送她來的大嬸告訴她家裏人去地裏幹活了，讓她坐著等一會兒。
這也沒什麽，葉秋凰就坐在門口等。直到有個大媽路過院子門口的時候，問她是不是被分到這裏的知青。
她回答說是，那大嬸用一種難以形容的語氣告訴她，這家的女人受不了她男人跟別的村的知青跑了，只有個好吃懶做的男人帶著倆孩子。
葉秋凰當時腦中瞬間閃過一個畫面，那是一個皮膚粗糙滿臉胡茬脾氣異常暴躁，一開口就是一嘴的酒氣的中年農村男人。她忍不住被自己的想象嚇到了，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麽要被安排在這戶人家？
本來她一個女人被安排到男人家裏就很不適合了，更何況還是個這樣的男人？天吶！
葉秋凰越想越害怕，這時候她聽見有腳步聲傳來。忍不住就是一陣緊張，是那個老婆跑了的男人回來了？他會不會喜歡打人？自己現在跑還來得及嗎？
蔣迎南沒走幾步就到自己家了，他遠遠的還沒看清楚，就看見好像有個人坐在大門口。他大聲道：“那個葉……”
話說到一半，坐在門口的人轉過身來，兩人頓時一起沈默起來。
傍晚的風還是那麽的熱，蔣迎南忽然感覺自己有點冷。他看著葉秋凰，左看右看還是個女的。不是說好了給分個男知青過來嗎？這個女的是怎麽回事？難道老媽一不小心得罪了舅舅，舅舅這是在故意報覆？
葉秋凰也楞了，她原以為轉過頭來會看見一個讓人看一眼就不想再看第二眼的漢子。但是眼前這個穿著合體雪白的襯衫，頂多二十出頭，稍微有點長的頭發被風吹的落在額頭上，帶著一點驚訝的表情看著自己的的男人是誰？
由於給對方的印象都和想象的很不一樣，是以雙方就這樣看著對方沈默了良久。
終於蔣迎南回過神來，不是很確定的道：“你是……葉同志？”
“啊？啊，對我是。”葉秋凰十分慌張的站起來，道：“你……您是是這家的主人嗎？”
“我是。”蔣迎南表面上看起來很平靜的道：“你餓了嗎？我帶你去吃飯。”
“哦，好的。”葉秋凰身旁還放著行李，蔣迎南走過去伸手把箱子提起來道：“先把行李放屋子裏吧，吃過飯再收拾。”
“好的。”葉秋凰發現自己好像不會說話了，除了好的什麽也不會說了。
跟在蔣迎南身後去吃飯的路上，葉秋凰還是沒有辦法把眼前這個人和那個傳說中老婆和知青跑了的男人對上號。什麽樣的女人居然連這樣的丈夫也會背叛？那個知青又是什麽樣的？
葉秋凰腦子一團亂七八糟的，好半天才想起來她還不知道這位老鄉的名字。葉秋凰道：“我叫葉秋凰，秋天的秋鳳凰的凰。”
說完之後她又忍不住想，這位老鄉識字嗎？他知道鳳凰的凰和黃色的黃的區別嗎？
好久沒有和人這樣正式的互相介紹了，蔣迎南從前的職場習慣就忍不住發作了。非常順口的就道：“令尊一定是很有學問的人吧？”
葉秋凰又楞了，沒想到他會這麽問。
蔣迎南之所以這麽說是因為有很多人會給自己的女兒取名字叫什麽鳳的，有望女成鳳的意思。但其實鳳是男凰是女，還有個詞叫龍鳳呈祥的，也不知道兩個公的怎麽呈祥，所以聽了葉秋凰的名字蔣迎南順嘴就說了一句。
葉秋凰其實並不願意和別人討論自己父親的學問，雖然父親是個很有學問的人，但這個年代學問帶來的並沒有什麽好處。
於是她就沒說話，蔣迎南也沒有期待她接什麽話，就道：“我叫蔣迎南，歡迎的迎南方的南。歡迎你來到南方，對了，你是南方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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