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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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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安丟了臉,又崴了腳,坐在肩輿上眼淚越掉越多,嗚嗚咽咽地問同是一臉焦急的珠珠:“骨,骨頭,是不是斷,斷了啊!”

周津延最不喜嬌氣愛哭的人,若依他平日裏的性子,遇到這事,最多隨手指個內監送她回去。但許是她這幅樣子太狼狽可憐,逗樂了周津延,導致他動了一絲惻隱之心,難得大發慈悲,把肩輿讓給了她。

不過幼安也不是尋常人,或者說她對周津延還不甚了解,宮裏頭的那些人精兒們寧願爬回去也斷不敢做周津延的肩輿。

而她全然沈浸在擔心骨頭斷了的恐懼中。

聽她一邊打著哭嗝,一邊和她的侍女說話,周津延嘴角閃過一抹笑。

幼安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哭聲漸消,擦了擦臉,扒拉著扶手,轉頭小心翼翼地往周津延走的那一側挪了挪。

見她探出上半身,周津延眼皮一跳,呵斥道:“坐好!”

幼安縮了縮肩膀,抽抽噠噠地應了一聲:“哦!”

幼安愛惜小命,老實地坐好後,打量著他的臉色。

周津延這人相貌其實是極為出色的,但由於他的身份和手段導致常人不敢議論,幼安又一次在心底可惜,他竟是個宦官。

幼安可憐兮兮的小聲叫他:“督公。”

周津延側頭看她紅彤彤的小臉,淡淡地應了一聲:“嗯。”

幼安本就緋紅的小臉漲得更紅了,扭扭捏捏地軟聲問:“督公會給我請太醫嗎?”

她滿臉的擔憂,聲音哽咽,仿佛周津延搖頭,她就要會傷心欲絕。

周津延無語,忍著心中不快,眉頭擰緊,他就該把她丟在雪地裏,不管她,幽幽地道:“娘娘放心。”

聽出他語氣中的陰陽怪氣,幼安眼眶泛紅,但是她還有話沒有說完,腳踝很疼,她擔心的要命。

硬著頭皮,小心翼翼地說:“那可不可以,幫我傳一位醫術好一些的太醫。”

幼安覺得上回那個小醫士好像有點兒不靠譜,她怕治不好,腳落下病根,嗚嗚~

她不想做一個小瘸子。

周津延自然清楚太醫院醫士的水平如何,上回那個是太醫院沒人,拿來充數的。

太醫院近年來內部混亂,醫士之職多由富貴商賈納捐包攬,除了個別有真才實學的,大都是來混幾年資歷,準備出宮回家開藥鋪的,內部早已形成一條利益鏈,暫時動不得。

周津延看了幼安一眼,似乎意外她看人精準。

他沒有說話,幼安以為他覺得自己事情多,張了張嘴,安靜下來。

她沒了動靜,周津延擡眸,果然,他就知道。

幼安咬著唇,低著頭,默默地落淚。

若是她哥哥在,定會給她找京城最好的大夫,可是眼前這人不是哥哥,幼安也不敢使性子。

溫熱的眼淚在臉上化成冰水,嗆了一口涼風,幼安咳嗽的上氣接不上下氣,心臟又開始悶悶的作疼。

周津延不知道她哪來這麽多眼淚的,煩躁地說:“可以。”

他兇巴巴的,幼安淚眼婆娑地望著他,卻莫名的安心了,吸吸鼻子,氣順了,胸口似乎也沒有方才那般疼痛,輕咳了兩聲:“謝督公。”

周津延嗤笑一聲,陰森森地看看她。

幼安撫著心口,心中腹謗,傳言說西廠督主陰晴不定,果然不如,她扯出一個十分僵硬的討好的笑。

*****

到了鹹安宮,宮裏靜悄悄的,一個人影兒都沒有。

幼安猜測她們可能去後面的英華殿拜佛了,太妃們住的宮殿周圍旁的不多,小佛堂大佛殿倒是多得是。

肩輿一停下,珠珠就繞過來,扶她起來。

幼安嘶嘶抽著冷氣,歪歪扭扭的被珠珠摟在懷裏,走的東倒西歪的,仿佛下一刻就要摔倒。

好在一旁有個小內監機靈,跑過去搭了一把手,托著幼安的手臂把她送進溫肅閣。

幼安坐在圈椅上,溫溫柔柔地朝他一笑。

含著水霧的狐貍眼動人心魄,尖尖的眼角像是鉤子一樣,那小內監害羞到耳朵都紅了,殷切地說:“太妃這樣舒服嗎?奴才給您找個墊子墊著。”

看得周津延眼睛疼:“安分地坐著。”又指著那小內監:“你出去。”

幼安不明白她怎麽不安分了,委屈地撇撇嘴。

周津延無視她,讓人找了湯婆子,去外面舀了雪裝在裏頭,讓幼安敷腳踝。

珠珠搬出一張圓墩坐在她腳邊,抱起她的腿放在懷裏,把她臟兮兮,濕了的繡鞋脫了下來,露出一雙小巧的腳,見襪子也濕透了,珠珠心疼地解開系帶。

此時屋內可不只有她們兩個人,幼安羞窘,不好意思脫襪子,彎下腰,推著珠珠的肩膀,掙紮了兩下。

珠珠正自責先前沒有扶穩幼安,很是心焦:“娘娘,沒關系的,不用避諱。”她暗示地眨了眨眼睛。

幼安這才想起,周津延不能算是男人。

她保持著彎腰的姿勢,擡眸對上周津延漆黑的鳳目。

周津延一直抱臂站在一旁,並沒有落座,幼安從他一直擰著的眉頭猜測,他可能是在嫌棄屋子簡陋。

“呵呵。”幼安眨眨眼睛,手指捋了捋發髻上炸開的碎發,坐直了,尷尬地笑了兩聲。

周津延一點兒都不想知道她腦子裏在想什麽。

幼安忍著變扭,任由珠珠幫她脫下襪子,玉足小巧漂亮,腳背瑩白,五個腳趾頭卻是凍得通紅,看起來有些可愛,不過隨著裙擺的掀起,露出讓人心疼的紅腫的腳踝。

珠珠托著冰冷的湯婆子,輕輕按上她的腳踝。

又刺激又酸疼,幼安眼眶紅紅的,忍了忍,沒忍住又哭出來。

嬌氣!周津延移手臂背在腰後,別開目光。

***

太醫院官署在東江米巷西口,進宮要走很長一段路,幼安以為最少要等一個時辰,結果沒過多久孟春就拉著一位太醫跑過來。

徐聞官袍被孟春扯得亂七八糟,喘著大氣,但臉上一點兒怒氣都沒有,站定了一雙桃花眼笑瞇瞇的,給幼安和周津延拱手作禮:“卑職見過容太妃,見過督公。”

徐聞今日進宮給皇帝後妃請平安脈,因此才能來的這般快。

周津延看起來與他是熟知,點了點頭,示意他去給幼安看看。

徐聞先凈了手,才用手指去輕輕觸碰傷口,幼安眼淚吧嗒直掉,覺得丟臉,她很快就用手擦開。

徐聞友好地笑了笑,轉身打開自己的醫箱,從裏面拿出一個寬長的盒子,掀開蓋子,裏頭竟然是各式各樣的點心。

竟然還有幼安最喜歡的柿子餅,巴掌大的柿子餅裹著厚厚的柿霜,十分誘人。

“娘娘挑個嘗嘗。”徐聞輕聲說道,也解釋道,“娘娘們金枝玉葉,有時候吃不得苦藥亦或是磕了碰了都不得疼時,吃些點心,會好上很多。”

徐聞出自杏林世家,年紀輕輕便坐上左原判的位置,除了擁有一手好醫術,還有一副好脾氣和好相貌,從剛入太醫院到現在,一直都是後宮娘娘們最滿意的一位太醫。

幼安狐貍眼亮晶晶的,手指探向長盒,要了她最喜歡的柿子餅。

周津延目光似有似無地瞥過這邊,眉梢微挑,不動聲色地看著她。

幼安目光灼灼地盯著手裏的柿子餅,咽了咽喉嚨,咬了一小口,是珍宴閣的柿子餅!是她最喜歡的那一家。

徐聞一邊觀察她的腳踝,一邊閑聊,轉移她的註意力:“娘娘是頭一個挑柿子餅的,這是珍宴閣的,常人吃不慣這個味道。”

珍宴閣是京城最受歡迎的糕點鋪,除了柿子餅每一樣都賣的很好,這家的柿子餅又甜又膩,喜歡吃的人很少,偏幼安喜歡的不得了,生怕有一天,他家不賣柿子餅了,每次去買都買很多。

幼安面頰上還掛著淚珠,眼睛微腫,鼻尖也是紅撲撲的,卻又是滿臉饜足和開心,模樣嬌憨傻氣。

周津延見她的註意力全被柿子餅吸引住了,指尖摩挲了兩下,不禁想起幾年隨禦駕狩獵時,不小心射到的小狐貍。

移開目光,轉身出了屋子。

這時徐聞已經仔細看完幼安的腳踝:“好在只是筋肉扭傷,沒有傷到骨頭,冰敷也算及時。”

“是督公……”幼安好不容易得了一塊柿子餅,吃得慢吞吞的,好似在品味什麽佳肴,聞言,剛想說是周津延教的,卻發現屋內已經沒有他的身影,她楞了楞,喉嚨卡住了。

“太妃的傷不嚴重,休息七八日便好,過會兒取冰,再敷四五次,明日換了泡上藥湯的熱巾子同樣的操作便可。”徐聞貼心地說,擡手拿起巾子擦了擦手,提筆寫上藥方。

幼安點點頭,咳了一聲,方才在外面嗆了一口風,現在還有些癢癢。。

徐聞見此,又讓她伸出右腕,幫她把脈。

幼安低頭,將左手裏的柿子餅吃幹凈。

“娘娘平日裏用了什麽藥?”徐聞問。

幼安覺得這位太醫醫術真好,至少比之前那位好,那位診了許久都沒有發現的事情,他這一會兒就知道了:“是自己配的藥,有丹參,黃芪,附子,川芎……”

多是治療心疾的藥材,徐聞沒再多問,只將方才寫好的藥方劃去幾樣,重新改了改。

幼安只在她母親腹中待了七個月,出生時便帶著心疾,在紀家的仔細呵護調理下才能平安長大,到如今心疾已經轉好,只在哭狠了喘不上氣或是神經太過緊繃的情況下才會發作,但時常吃藥保養總是免不了的。

她常吃的一味藥並不昂貴,只是藥材十分覆雜瑣碎,分布在東南西北各個地方,要湊齊也很不容易,而且多味藥材熬制的藥湯自然十分苦。

偏幼安嗜好甜,最受不了苦味,她哥哥便想了辦法,將其吃的藥制成藥丸,雖制作困難且不易存放,但能讓幼安少受點苦,便是好的,總歸家裏能時常供應著。

幼安從枕頭下面摸出一只藥瓶,裏頭的小藥丸已經空了一大半,剩下的不過只能讓她吃到月底。

幼安捏著藥瓶,也不知道家中情況怎麽樣了?姐姐知道她進宮的消息了嗎?哥哥身體有沒有好些?

幼安眼眸黯淡下來,想她平日裏在家仗著兄姐的寵愛,總是胡鬧,如今離了他們才驚覺,她們對自己呵護,幼安擦擦眼淚,難過極了。

珠珠把幼安換下來的臟衣物收好,等到明日浣衣局來取,回屋時,見後面閣樓的安太嬪鬼鬼祟祟地望她們這裏打量。

安太嬪瞧她發現了自己,也不藏著了:“你家主子在嗎?”

“太妃在呢,不過我剛剛出門了,不知她休息了沒有!”珠珠沒有先放她進來,只脆聲說道。按說這位安太嬪與他們太妃同一日進宮,又一起撞上了先帝駕崩之事,遭遇相似,本該比旁人親近些,但她每次碰見她們太妃總是閃躲避開,今兒倒是難得主動過來。

“那勞煩珠珠姐姐幫我進去看看。”安太嬪猶豫了一會兒,說道。

珠珠點頭進屋,沒讓她等太久,就過來迎她進去了。

幼安見安太嬪的時候情緒依舊不高,但因為總歸是一個宮裏住的,大家低頭不見擡頭見,人家又是第一次上門,幼安不好意思拒絕。

但她發覺安太嬪自進屋後便坐立難安,沒話找話,從幼安的容顏氣質誇到屋內的擺設。

幼安茫然地看了看屋子,有些疑惑,這屋子勉強說句規整,哪裏有她誇的清雅脫俗,明顯是為著旁的事情過來的,她附和了一聲,就直接問道:“你是不是有事兒找我?”

安太嬪聽她直白的話,有些尷尬,靜默了好長時間,等得幼安快不耐煩才小聲問:“妾身方才好像看到了西廠的周督公?”

說到周督公三個字的時候,她的聲音明顯低了許多,不知是害怕還是什麽。

幼安這才知道,原來剛才宮裏也不是沒有人的,不過她也沒有什麽好隱瞞,點點頭,指指自己的右腳:“喏!從慈寧宮回來不小心摔倒了,正好被督公瞧見了,他就送我回來啦!”

安太嬪一楞,臉上露出不相信的神色,念叨了一句:“是嗎?”

她想起周津延,打了個寒顫,她不相信那人有這樣的好心。

“我騙你作甚?”幼安覺得奇怪。

“他怎麽會送你?”安太嬪皺眉看著她。

幼安不喜歡她質問的口氣:“或許因為好心?我也不知道,你想知道,那你自己去問他唄!”

“我要歇息了,珠珠送客。”幼安本就心情不好,這會兒更糟糕了。

安太嬪訕訕地笑了笑,知道問不出什麽,也不糾纏了。

*****

那邊徐聞離開鹹安宮後,直接出了宮,但是出宮後並沒有回東江米巷而是獨自去了靈境胡同。

靈境胡同有座靈濟宮,而靈濟宮前頭正是天下無人不知的西緝事廠,一個超度亡魂,凈化心靈,一個卻專做這世上最見不得人的血腥勾當。

因西廠惡名遠揚,這條巷子格外冷清,位於皇宮腳下卻是陰森駭人,只時不時有檔頭番子低頭快步穿過胡同。

但若是進過西廠便會發現裏面並沒有傳言所說的屍體遍野,頭顱高掛的景象,反倒是一派清幽雅致。

徐聞熟練地走進西廠後院,步入暖亭,四方暖亭內除了石桌石凳還置了一張躺椅,躺椅上鋪著毛色潤亮十分貴重的白狐皮,周津延閑適地半躺在上頭,閉目養神,手邊是茶幾,沁人心脾的茶香和亭外的紅梅相撞,彌漫整個暖亭。

徐聞不用他開口,給自己斟了一杯茶,尋了位置落座,吹開茶沫,抿了一口茶,道:“周公公,倒會享受。”

周津延手指點向自己空了的茶盅。

徐聞罵了他一句,給他添滿,擱在茶壺,說道:“昨夜陛下招幸了一個婕妤。”

周津延笑了一聲,是譏諷也是不屑,是睜開鳳目,眼裏沒有一絲笑意:“照舊。”

“三個月的孝期沒到,這回不用你動手,若是折騰出什麽事情,朝中哪個老臣會放過他。”徐聞聲音平穩。

一雙桃花眼蔓延著壞水兒,哪裏半點溫和斯文。

“憑那些老東西?”周津延挑眉,十分張狂。

徐聞嗤笑,捏了一塊碟子裏的點心入口,甜到發膩,皺眉,艱難地咽下,嘟囔:“我就不明白,弄這麽甜做什麽?反正你又不愛吃,下回讓廚房做淡些。”

周津延閉眼,不理會他胡言亂語。

徐聞顯然已經習慣他的態度,剝了一只柑橘解膩,望著外面飛舞的雪花,道:“顧錚快回來了吧?”

“嗯。”周津延應聲。

白雪茫茫,朔風凜冽,路上幾乎不見人影,年關將近人們都在家中圍爐閑話,籌備新年,受了傷的幼安無事可做,更是在夜幕降臨前就鉆進被窩裏呼呼大睡了。

幼安睡到昏天黑地,結果第二日剛醒就聽到了不好的消息。

珠珠為難地看著她,支支吾吾地說:“外面都在傳,您得罪了督公,被他打斷了腿。”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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