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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通家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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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妃講到,某人因為把坐騎借給二少年,結果牽扯到了宮中盜案,導致長安城內不良人特意在沈府門外蹲點兒,見到某人便即一把揪住,說你事發了,且隨我等走一趟吧。

乃將某人押入內侍省勘問。進一小門,不良人從後推搡,某人跌落深坑之中,仰頭觀望,見屋頂高達兩丈餘,中間只開一小窗,略略可以見些天光。從午前一直到黃昏,不見有人來問,只是用繩索從天窗中垂吊下來一個竹籃,內有面餅、清水。某人饑渴難耐,頃刻食盡,那繩索便又再收了回去。

一直等到夜深人靜,天窗中唯有淡淡清輝灑下,深坑內昏濛迷離,某人悲慟難禁——不想大才未展,卻逢奇禍,既然事涉天家,這回自己怕是再難得脫囹圄了……那二少年,還以為是好人,結果竟是大盜麽?何怨何仇啊,為何特意借了我的馬去,栽贓嫁禍於我?

正自垂淚,忽覺月光瞬間昏淡,擡頭一望,仿佛有人如同飛鳥般盤旋而下,直至落地,與他並肩。隨即那人伸手撫著某人的肩膀,寬慰道:“不必驚恐,我既然來了,先生便無可憂。”聽聲音,正是那日在宴席上所遇,乘車而來的白衣女子。

隨即那女子便取出一條絹帶來,一頭重重綁縛某人之身,另一頭則系在自己身上,然後抱著某人,騰空而起,竟然從那小窗中穿越出去,繼而飛出宮墻、飛出城墻,直至數十裏外方才落下。

解開綁縛後,那女子便對某人說:“先生且歸江淮,求仕之計,只能等待他日了。”

你這就算是在官家掛了名號啦,還打算露面去考試嗎?作死啊!為今之計,只能暫且返鄉,潛伏數載,靜等以後朝廷再開科舉——或者走別的途徑求仕。

沈妃一邊說,李汲一邊琢磨,他很奇怪對方向自己講述那樁多年前的異事,為什麽偏偏不肯提其中幾個主要人物的姓名呢?

估計那“巨盜”就是當日誘騙、宴請某人的少年之一,再加上白衣女子,這兩個或許因為並非來自於第一手資料,故而姓名不詳——這事兒是某人先告知了崔光遠,崔光遠再向沈震轉述,最後落入沈妃耳中,前後轉了三道手哪。

但某人呢?他既是沈氏通家之好,又曾經在沈易直府上住過,即便沈妃不記得名字,也總該知道姓吧,為啥即便自己開口詢問,卻也不肯明說呢?

莫非此人我是識得的?或者起碼知道他的姓名、來歷……

整件事情時間跨度、地域跨度都很大,大致可以分為三個部分:第一部 分,某人二十年前在長安城內的離奇遭遇,應該正是因為不慎被卷入了宮廷盜竊案,他才被迫在考試前不久突然間放棄科舉,逃離沈府而去。

第二部 分,則是此人輾轉流離,不知道什麽原因西游蜀中,結果在唐安縣令崔光遠的宴席上,再見那“巨盜”。估計起碼得是好幾年之後的事了,因為盜案已經審結,或者雖未審結,卻也沒有張榜天下,通緝某人,他這才敢將前情對崔光遠合盤托出。

第三部 分,五年之前,崔光遠履任京兆少尹,來到長安,在拜謁沈易直的時候,提起了這樁往事——應該是知道某人乃沈氏通家之故吧——隨即沈妃省親,又從其兄沈震處得以聽聞。

就不知道究竟是哪一段落,能夠關聯到阿措……不,崔棄了。據李汲判斷,既然大致可以確定,崔棄乃是崔光遠所養,則估計第一部 分與她無關,卻可能即將牽扯到第二、第三部分。

沈妃很會講故事,原本就頗為曲折離奇的一樁事,在她口中,並非完全按照先後順序來講述,時空反覆跳躍,就如同電影蒙太奇手法似的。等到基本上說完了第一部 分,沈妃卻並不急於揭開第二、第三部分的結局,而是笑著問李汲:“對於此事,你可有什麽想法麽?”

李汲沈吟少頃,雖然仍欲維持人設不崩,卻怎麽都壓不下好奇心去,最終還是叉手問道:“請教,尊府那位通家之好,莫非是姓周麽?”

沈氏聞言,笑容更甚,當即轉過頭去對楊司饎說:“阿措所言不差,此子果然心思通透,並非粗莽之人也。”

李汲心說完蛋,我的老底被人給看穿了……

他從來刻意維持莽漢人設,以便扮豬吃老虎,即便因應情勢,不得不抖機靈,事前事後,也都要推到李泌身上去,說乃家兄所教。可惜潛入掖庭之後,近乎孤立無援,找不到誰可以幫忙頂鍋的,且也不便再裝傻,結果落在崔棄眼中,本相就多少有些暴露了。

小丫頭還真敏啊!

李汲如今回想起來,那天送飯去司輿,碰上宮中搜索假宦官,當時崔棄假意失手打翻了餅筐,幫忙李汲解圍,她還曾經暗拂李汲之手,事後又主動開言,警告李汲不要莽撞行事。或許於此之前,自己在小丫頭眼裏,人設還沒有徹底崩掉吧。

因為在定安、在雍縣,乃至長安城中,李汲的人設還算維持得挺好的,而崔棄

既然兩次遭逢,自然能夠通過各方面渠道去打聽李長衛的為人處事——也或許是直接由崔光遠告訴她的——所以才會擔心李汲一時沖動,惹禍上身。

然而當日晚間,李汲特意跑去央告崔棄,請她向宮外通傳消息,同時也打聽相關真遂的來歷、現狀,對談之際,謀劃之間,那根本沒法裝傻啊,就此被小丫頭瞧了個通透……

而且這小丫頭轉過臉去,便稟報了沈妃。

李汲估摸著,沈妃得以安然離開掖庭,進入聖善寺,那是必定有一肚子話想說,有一萬個問題要問的。自己昨夜實在疲累,遂將肩頭重擔往郁泠身上一拋,就直接跑去睡了,並且一睜眼便已近午。深更半夜還則罷了,等到今日天光放亮,難道沈妃不會急召郁泠或者陳桴過來詢問麽?

那自然也會問到他李汲是何如人也。結果在郁、陳二人口中聽聞的相關李汲的往事,卻與崔棄所稟報的形象大相徑庭,所以沈妃才故事講到一半,先問李汲你有什麽想法啊,加以試探。李汲明明可以繼續裝傻的,偏偏對於某人身份的問題,如同雞骨頭梗在咽喉裏,實在是不吐不快啊!

沈氏本是江南大姓,則某人既然與沈氏乃通家之好,出身也不可能很低吧,即便今日不顯耀,也必為昔時豪門。那麽江南地區,尤其是常州,也即竟陵郡,曾出過什麽顯姓大族啊?

李汲前世是精研西晉末年史事的,穿越之後,向李適商借了不少史書來讀,其中他最感興趣的,自然也是東晉南北朝的歷史——且看不同的時間線上,分岔會有多大。那麽他自然知道一句老話——“江東之豪,莫強周、沈”!

在李汲原本那條時間線上,義興(今之竟陵郡)周氏和吳興沈氏在南北統一後,很快便沒落下去了。但在這條時間線上,東晉有沈充,劉宋有沈演之、沈慶之,蕭齊有沈文季、沈昭略,蕭梁有沈恪,隋末有沈法興;即便入唐之後,中宗朝還出了個沈君諒,曾一度被任命為正諫大夫同鳳閣鸞臺平章事,也就是宰相——沈氏仍很興旺。

你以為江南普通人家,不經進士、明經,便能輕松做到從三品大理正嗎?以為庶民女子,有機會當上皇孫側妃嗎?

相比之下,義興周氏則要差得多了,且一度為王敦、沈充聯手所滅——倘若周氏仍很興盛,某人來到長安,就不必要走沈氏的門路啦。但終究是幾百年前的舊族,且從沈充、周玘算起來,確實是通家之好。

——幾百年算什麽,孔融還跟李膺論過通家呢……

關鍵是除了義興周氏外,李汲實在想不出來沈氏還可能有什麽通家,故此大著膽子,開口問了一句。旋聽沈妃讚嘆:“此子果然心思通透,並非粗莽之人也。”那就說明,自己猜對了。

李汲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

先不管籍貫,當世有哪個姓周之人,是沈妃不方便提起姓名,而寧可要李汲自己去猜的?且李汲在此世間,又認識什麽姓周的士人呢?

答案只有一個——周摯!

李汲心說怪不得,明明自己在問崔棄的來歷,沈妃大可以幾句話簡單說明一下,卻偏要兜個大圈子,把二十年前的往事娓娓道來,甚至於還把某人的外貌也描述了一番。

他不禁回想起在掖庭之中,曾經途中偶遇,見過周摯一面,那廝看上去要比實際年齡年輕得多啊,但論外貌,確實當得起“容儀頗佳,體格強健”八字考語了。

沒想到偽燕重臣、安氏心腹,竟然能跟沈妃扯得上關系!則沈妃之所以能夠在掖庭中潛伏整整兩年不被察覺……李汲忍不住又開口問道:“殿下藏身宮禁之事,那某人……周某人,可曾知道麽?”

沈妃輕輕搖頭,說:“我不知也……”頓了一頓,又說:“然而此人素有韜略,倘若傳言是實,曾為安賊招募江湖異士,恐怕是瞞不過他的。”

也就是說,周摯未必不清楚沈妃就藏在宮中,他只是假裝不知道罷了——事實上也是一種保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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