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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夢中分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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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餅子又粗又硬,即便就著溪中清水,也很難填下肚去,李汲若非餓極了,肯定瞧都不會去瞧上一眼。

然而心中卻似乎有一個聲音在提醒他:我等慣常就是吃的此等食物啊,有何難以下咽的?

不,那只是這具軀殼的各個器官,包括口腔、牙齒、咽喉,乃至鼻腔、腸胃的本能反應罷了,李汲繼續在心中呼喚這身體的本主,卻根本得不到絲毫回應。

吃喝完畢後,他們就稍稍離開溪流,找一處幹燥被風處露宿。李泌多年在鄉間隱居,也非四體不勤的文弱書生——起碼精神上不是——早就趁著天未全黑,拾了些枯枝敗葉來,打火石點燃了。二人一東一西,各自坐在篝火一側。

李泌道:“早些歇息吧,明晨還要趕路,爭取能進同官,或在城外找一處村莊落腳。”

李汲隨口答應一聲,卻不肯就此躺下。

李泌冷笑道:“汝不肯睡,莫非是怕我半夜拔劍害了你麽?”不等李汲回答,卻又說:“我還怕汝半夜抽刀殺我,好就此用我兄弟的肉身去胡作非為、自在逍遙呢!”

李汲囁嚅道:“怎麽可能。我腿斷了,還要仰賴阿兄照拂……”

李泌道:“我也須捏著鼻子,假裝汝是我兄弟長衛,好護我順利抵達平涼——我二人俱拋下疑忌之心,則皆可活,倘若相互提防,怕是都難全性命。”說著話,站起身來,留下長劍自衛,而把拾來的弓箭也放在李汲手邊,說:“汝既不想睡,便先守上半夜吧——追兵應該不至於半夜趕路,但要提防野獸——月上中天時喚我,我守下半夜。”

隨即回到篝火另一側,和衣臥倒。

李汲確實睡不著,肉體雖然疲憊,精神卻告訴自己:這才剛八點吧?夜生活還沒開始呢……但這個世界、這個時代,恐怕是沒有什麽夜生活的,平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即便貴族,也往往視長夜之會為奢靡惡行。

自己怎麽就莫名其妙穿越了呢?死和穿越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古代世界,究竟何者更為可怕,更為可悲?為什麽就不能把我放到我研究過的,多少有些了解的時代去啊?!

我若穿去秦末,就去投漢高祖;若穿去漢末,就趁著曹操尚未統一北方,嘗試自成霸業;若穿去晉末,便去投華太祖;若穿去……可這個唐朝,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啊?唐運是否將終,究竟會不會亡?那胡人安祿山,有無天下之志呢?我全都兩眼一抹黑啊!

若是唐祚將終,而燕運也不長久,我一下鄉下孩子,要怎麽在亂世中存活,進而嘗試爭霸呢?而若唐祚不終,妄圖爭霸必無勝算,反倒可能給黎民百姓帶來沈重的災難——“寧為太平犬,不做亂世人”,老百姓若不到走投無路的地步,是沒人願意通過動亂、兵燹來改朝換代的吧。

倘若真的如此,我又要怎麽在這個古老的時代茍下去呢?

想到這裏,不禁轉過頭去瞥了一眼已有輕微鼾聲響起的李泌——這家夥睡得倒快,對了,他會運氣調息、靜心定慮之法。我雖然不奢望此人真是諸葛武侯再世,出茅廬即能搖撼天下——話說孔明也終究沒能覆興了炎漢哪——卻也希望不是徹底的聰明面孔笨肚腸,或者紙上談兵之輩,到了平涼,真能得太子授予顯職,荷以重任,否則,自己怕是不易出頭啊。

四野寂寥,只有燃燒樹枝的“劈啪”聲和不遠處溪水的流淌聲隱約入耳;離火數尺遠便即漆黑一片,天上雖有繁星、暗月,終究不足以照明——對於習慣前世都市生活的李汲來說,真是太安靜,也太黑暗了,無端的恐懼,每每泛上心頭。

突然,身後傳來“悉悉索索”的響動,李汲不禁略一哆嗦,匆忙轉頭望去,只見漆黑一片中隱約閃起幾點暗紅色的光芒——那是什麽?是狼,還是據說吃過死人後眼睛會發紅的野狗?!

他們自下檀山,一路行來,就沒有撞見過一個活人,但偶爾在塬底、溝中,會見到死人殘缺的屍骸,有些屍骸旁尚有野狗在徘徊,緊緊盯著過路的兩人,齜著尖牙,目送遠去……

李汲本能地就把橫刀拔了出來,想一想,擺在身前,又抄起了弓箭。其實這世的李汲沒有練過弓術,前世的李汲也不曾學過弓道,只不過在幾處旅游景點用塑料弓射過公仔而已,但紅點尚未近身,總感覺手裏有遠射武器,心裏會比較踏實一些。

他把箭搭到弓左,食、中、無名三指勾弦,嘗試著緩緩拉開。

突然,身後傳來了李泌的低語聲:“太黑了,射不中的。只是些散居的野狗,此處有火,它們未必敢靠近。”

李汲“哦”了一聲,於是放松手臂肌肉,收回了弓弦。

就聽李泌又問道:“汝果真用過弓麽?這是什麽手法?”

李汲聞言楞了一下,隨即哂笑道:“這是自然,某身為大晉督護,豈能不會用弓?”小兵不會用弓很正常——弓手從來

都是需要專門訓練、編組的——隊長以上的士官,不會用弓那就太可笑了。

他明白自己慌忙中出了什麽錯,只得扯謊道:“這是我家秘傳的弓術,可以不用戴韘。”

其實他這種開弓方法,後世稱為“地中海式”,源自西方世界;與之相對,東亞地區的傳統則被稱為“蒙古式”,是箭搭弓右(一般右利手),用拇指戴著扳指(韘)拉弦,可以將較為短小的反曲弓拉到最滿。但這種拉弓方式在後世已經非常罕見了,專業射箭比賽都用“地中海式”,就連古裝劇裏也往往出錯,所以李汲作為歷史研究者,雖然明白這一點,弓一上手,還是近乎本能地失誤了。

其實這一路上的對談中,類似失誤還有不少,好在李汲反應夠快,而李泌對於晉人的生活習慣也並無專門研究,才能每次都被他及時扯謊補救,敷衍了過去。

當下李汲緩緩放下弓箭,仍舊捏緊橫刀,心說:可得當心啊,後世的很多習慣,我必須深深地隱藏起來——既要在此世存活下去,就必須得在表面上,讓人看不出什麽特異之處來才行。

好在過不多時,也不知道是否真的畏懼火光,那些紅點逐漸遠去了。李汲放下心來,枯坐半宿,連打哈欠,心中卻七上八下,忐忑難安,對於自己的前途……實話說並不看好。好不容易月上中天,他隨手拾起一小塊土旮瘩來,投到李泌身邊。李泌倒是很警醒,當即翻身坐起,說:“你睡吧,我來守下半夜。”

李汲不禁懷疑,其實那家夥並沒有真的睡著吧。

他謝過李泌後,便也翻身躺倒,好在才剛初秋,即便晚間野外,也還不太冷,略略挪身,靠近些篝火,裹緊衣衫,足以抵禦寒氣。他內心忐忑愁煩,原本是睡不著的,但因為腿傷了,躺下便不敢稍動,怕會影響到斷骨,而人若長久不動,自然困意湧現。

於是迷迷糊糊的,貌似是睡著了,並且開始做夢。李汲恍惚覺得,自己的軀體被從中鋸開,分成左右兩片,而這兩片身體還能對話——

“你終於肯再現身了麽?”

“……汝奪占了我的軀體,還說這種話?”

“這也不是我想的啊……總之,你還活著?為什麽不早早現身,也好讓你從兄安心?”

“有什麽可安心的,我已算是死了,軀體為汝所占——汝記憶中那繁華的都市、太平富庶的世道,可都是真的麽?”

“既是我的記憶,又怎麽會有假?”

“為什麽放著那般快活的日子不過,要來此世奪占我的肉身?!”

“你以為我想啊……”

“為什麽不讓我去占了汝的肉身,那般快活,美食、美女、游戲、影視、快遞、飛機……我若能過一天,強過此世十年!”

“我答應你去占據我的肉身,你倒是去啊……但我的肉身,估計早就摔碎了,你過去了連一秒鐘的好日子都過不了……”

雖然對話,但其實兩個自己本就能夠心意互通。李汲從中了解到,本主的魂魄確實殘碎雕零,恐怕存在不了太長時間了,所以若非生死關頭,若非深夜夢中,否則不願輕易出現。當然啦,也有另外一個因素存在,使得那個魂魄蘇醒後便即良久無言,自己由此才懷疑他徹底完蛋了,直接告訴李泌:“你兄弟已死。”

因為一個古代的淳樸(可能吧)青年瞬間被後世花花世界的記憶所包圍,無數近乎難以理解的訊息同時湧入,他當場就傻了,宕機了……

等到李汲被李泌喚醒之後,對於那段或許是夢境,或許是潛意識,腦海中只殘留著零碎的記憶。他仿佛記起,最終本主的魂魄囑托自己保護好李泌——

“汝既得我肉身,便當答報於我。而我別無所求,長源兄於我有養育之恩,情若父子,你須代我衛護他周全,一生平安……”

自己貌似是答應對方了吧,可是清醒後再想想,保護李泌順利抵達平涼,既對自己有利,也算占人軀體的報答,但……“一生平安”?我這一輩子,起碼大半輩子,人生就都要和李泌捆綁到一起了嗎?

那還怎麽爭霸啊餵?!

算了,既已答應,便當守信,起碼在搞清楚時局之前,不應該違背承諾——君子一諾千金,我又不是小人。等將來若為了天下蒼生計,再當如何做,到時候琢磨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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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泌如同昨日一般,攙扶著李汲前行,但李汲已經不柱長刀了,他連刀帶鞘都插在腰帶上,另外砍了一截樹枝充作拐杖。

二人涉過溪流,繼續向西,不過七八裏地,便又瀕臨水岸。不過這條河流不窄,竟有六七丈寬,而且濁浪滔滔,深不見底——肯定是涉渡不過去的,且以李汲目前的狀態,也不可能游泳。

李汲琢磨著,這大概就是古代的石川河吧?

對岸不遠處,一座城池拔地而起,城頭旗幟飄揚。李汲瞪大雙眼,繼而又把眼睛逐一合上,用單眼眺望了好一陣子,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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