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在回味他所給出答案的真實性, 他就已經走出去了。

你突然心頭升起了一種撞破他人秘密的奇異感覺。

哈利·奧斯本也會擁有什麽可以稱之為“喜歡”的感情嗎？

你這才發現, 自己好像在寄宿學校的這五年裏從來沒有了解到任何有關於他的事件, 他就像是你生活中一處毫不起眼的背景板, 未曾引起你的註意——目前你所得到的內容，包括但不限於他的年齡、生日、性別等等, 都是建立在他人口中講述出的刻板印象之上的。

這意味著，從中得到的某些結論也許並不是正確的。

所以, 你今天得以窺見的哈利較好相處的一面，說出去也不是沒有道理。

但是他是在這個學校裏第一個和你擁有著真正意義上交集的男孩子。

你又不禁想到，你們倆現在這樣，算不算是朋友呢？

離校日這一天，即使是有著白色情人節加持，校園裏的人數還是肉眼可見地減少了——你們剛剛來實驗室時路上還有三三兩兩的人，現在出來的時候就差不多是空無一人了。

但不用多想你也知道，等到夜幕降臨、華燈初上的時刻，校園裏, 尤其是操場那一帶，有著一整片樹木的遮掩, 肯定會成為情侶間的約會聖地。再加上校園裏的路燈也沒有幾個，夜色的掩蓋就更加成為被餵狗糧的重災區了。

……而你之所以會這麽清楚，是因為你曾經年少不懂事, 在晚上去過那一帶。

簡直是……

你都快被周遭湧來的各式各樣信息素給熏暈了。

然後不知道是誰，一把扯著你出了那個圈子，你所聞到的空氣才得以清新——夜晚微涼的風中攜著一種清淡好聞的氣息刮過你的身旁。

你剛想說謝謝, 那個人就不見了。

而當時太黑，你沒有看清楚他的面容。

不過，肯定是個很好的人吧。

你當時這麽想。

你們很快就走到了實驗室這棟建築所在的底樓，你甚至從口袋裏摸出手表看了看上面的時刻。

五點二十分。

你明明記得你和他一起從教室走出來的時候也才三點鐘，居然到現在就已經過了兩個多小時了。

時間也過得太快了一點吧？

原本這個時候你會呆在寢室，再稍微磨蹭一會兒就會去吃飯。吃完飯如果沒有什麽事情的話就會再回到寢室開始發個呆什麽的。

沒錯，你的生活就是如此無趣。

在這條時間線上的你，所拿到的劇本實在是再普通不過了——忽略掉你這裏的家庭背景的話。你被送到這所寄宿學校已經好幾年了，明年你就該從這裏畢業了，可是從來沒有人來看過你。

如果不是你擁有幾個性格熱情的室友，你就會更加真切地感覺到自己被這個世界遺棄了。

因為在這個世上，在那些高樓大廈裏亮起的燈，沒有一盞為你而留；那些路過的行人間溫軟柔和的耳語，沒有一句為你而說；那種可以被另外一個人無底線包容和寵愛的感覺，你也沒有體會過。

所以你其實還是很羨慕哈利·奧斯本的。至少會有人對他說“你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喜歡的人”——即使這句話他根本不需要。

但有一件事，比手表時針與分針的指向更加讓你在意。

你看見就在你們馬上要經過的那個花壇旁邊有幾條小狗。

不知從何時開始，那幾條黑色小狗一直在朝著彼此之間狂吠。

你怕狗，每次不論在哪種情況下遇見，你都會繞道走。

叫聲很大會更讓你緊張。

哈利好似並未發覺你的異樣，眼見靠它們越來越近了。你忍不住悄咪咪縮到了他所在的左邊，這樣可以稍微離那些小狗遠一點。

縱使短短三小時不到，你們之間本來近似於全無交集的關系驟然被拉近了，可是再怎麽說，哈利·奧斯本對你來說也頂多是個能說的上話還有相同愛好的男同學。他沒有義務更加深入地了解你，所以你也說不出什麽“我們可以繞道走嗎”這樣的話。

聽起來就像是個邀約。

而你不擅長對別人發出邀約。

“害怕”這個詞也太抽象了。

小狗再次叫了一聲，你往哈利背後縮的動作更明顯了。

他順著你的目光，才註意到了那些小狗。他揣在兜裏的手松開又捏緊，不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

“你怕這個？”哈利沒有再動了——你正拽著他的衣服不放手呢。

你小雞啄米般點點頭，小聲說了句，“我……我小時候被狗咬過。”眼睛還是沒有離開那些實質上對你沒有任何威脅性的狗狗。

他沈默了一下，隨即朝著你伸出手，“不如牽著我？”

他努力讓自己的語調看起來一如往常那樣冷冷淡淡，害怕率先朝著你露出了能夠出賣他內心的雀躍情緒。

因此，他這句本該暧昧十足的話落到你耳中，倒褪去了原本的旖旎外衣，顯得再正常不過了。

你盯著他伸出來的那只骨節分明的手，有些猶豫：“可以嗎……？”

你瞥見他的食指還受傷了，貼了創口貼。是因為之前他用右手寫字所以你沒有註意到他左手的傷口。

你低著頭想了一下，就在一種失落的心情即將席卷他的四肢百骸時，你牽住了那只手。

你原本以為你自己的手就已經夠冰的了，沒想到，跟他的相比，你的似乎還有點溫度？

在你的人生中，這還是你第一次跟差不多同齡的異性牽手。

而他看起來……還是一個很好的人。

你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但又怕自己的眼神太過明顯，只好在他微微側頭看向你之前慌忙移開目光。

不過你稍許有些後悔這個決定了。

雖然只是白色情人節，但情人節沒有情侶是絕對不可能的……只是沒有夜晚多而已。

當你真的把目光全部放在周圍的環境裏時，就會發現不遠處的草坪上，靠近樹蔭的那一邊，有一對情侶難舍難分地親吻著。

真是尷尬。

你連忙別開眼，片刻前還到處張望的眼睛此刻沈寂下來，改為了盯著地面。

哈利也沒有講話，但好在這樣凝結的氣氛狀態並未持續多久。很快，就到了你們該分離的時候了——他帶著你到了你所在的宿舍樓下。

你看著那棟外面墻體刷著粉紅色漆體的樓在你的視野裏越放越大，才低下頭看了看你牽著的他的手，觸電般猛然放開了他。

明明是他先提議的，為什麽最後是你死死捏著他的手不放？

他那雙藍眼望著你的神色坦蕩極了，這樣一看，好像你們倆之間的那個有著非分之想的人是你。

“到了。”他說著，目光卻沒有一刻真的離開你。

“好……謝謝。”你生硬地回答。但你隨即就想到，這樣好像不太禮貌，於是你又補充了：“很高興認識你！”

你發現他朝你投來的目光稍稍有了些許變化，原本清冷至極、不摻一點雜質的眼神松動了。

可是……明明你們都已經當了整整五年的同學，為什麽現在還要說初見時候才會講的話呢？

你佩服你這腦回路。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解釋著，還苦於找不到完美的措辭而絞盡腦汁，“以前從來沒有和你說過話所以今天才認識你…不，我是說很高興能了解你！然後…謝謝你帶我看你的生態缸。”

你以前怎麽都沒發現你嘴拙呢？

『不管了，他一定會覺得我很奇怪吧？』你這麽想。

果然，他開始沈默了，沒有迅速地回應你。

你仔細端詳著他臉上的表情，很想從他眼神的波動亦或是嘴角的弧度這些蛛絲馬跡中獲取一些值得被采納的信息。

很遺憾，什麽都沒有——哈利·奧斯本在隱藏自己內心情感這方面著實很有能力。

你們之間漫延的沈默被一個聲音打破了。

你餓了。

要是平常你肚子叫了，你根本不會覺得窘迫或者是害羞。因為根本就沒有人會註意到，在室友面前的話就更加不必隱藏自己了。但是……這並不是在其他任何一個人面前，而是在哈利·奧斯本面前。

你也是個要面子的人。

哈利這才從你剛才那番措辭混亂的話中回過神來，不知何時他身上的寒霜散去了，他似笑非笑地看著你。

也許是因為之前的陽光太過惹眼，他的笑容在你眼中晃眼得很。

……可明明他並不是個很容易展露笑顏的人。

你之前的幾年裏都沒有看到過他笑呢。

“餓了？”他明知故問。

在這種證據確鑿的情況下，你都不能否認自己沒有。

“…那去吃飯。”

之後的兩天都是這樣，你會跑到實驗室裏觀察他做的生態缸，還會讓他教你一些課外實驗，同時也會請教一些對於你來說還很難的題。

哈利的大腿為什麽你不早點抱上:）

等到周一返校日，卡羅爾回來後，當她撞見你和哈利之間該死的和諧後一臉難以置信。

畢竟在她眼中哈利·奧斯本就是一株高嶺之花，拒絕人十分無情，一看就是那種只可遠觀不可褻玩的類型。和一直以來都不怎麽受男生歡迎（？）的你走在一塊兒，實在是令人難以想象。

“我怎麽可能和他在一起？”面對著卡羅爾的追問，你只好這樣說，“他有未婚妻。”

你這話倒是真心的。在你看來，你和他之間也沒發生什麽，就是一起泡個實驗室。

“你不是說他沒喜歡的人嗎？”卡羅爾說，“那有未婚妻又怎麽了？結了婚還能離呢。”

她隨即挨著你坐下，“說說，你對他什麽感覺？”她對這種事倒十分熱枕。

“沒什麽感覺……”你心不在焉。

“我在認真地問你，你也認真地回答一下我好不好。”

“我是在認真地回答你呀。”你撓撓頭，“不過他是個很好的人。他很溫柔，有的時候還會對我笑，懂得很多。”

你的感情經歷是張白紙，愛情對你來說太虛無縹緲了，況且在你的生命中也很少接收到來自他人的愛意，因此你不太能理解為何身邊的人都對愛情那樣看重。

一直以來都處於被遺棄狀態的你，不是也能生活得很好嗎？

世界上哪有什麽是不會過期的？冰箱裏的食物會過期，飲用水會過期，電池會過期，友情也會因為各種原因漸行漸遠……你也不相信世上有永恒的愛，即使你所讀過的所有詩歌與小說都告訴你該歌頌愛情。

卡羅爾聽到這話，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她很少見地嘆息了一次：“他只是在你面前溫柔吧？明明我們其他人之前也接近過他，他都很冷酷地拒絕。而且他從來不會教別人做題。”

“我之前不認識他。”你說，“也許是因為一上去就要求交往，因此他不願意吧。”

“我看他就是喜歡你！”卡羅爾懶得跟你爭論了，直接下了結論。

見你還要開口反駁，她用食指抵住你的嘴唇，“好了不要再說了，我閱男無數從沒錯過，不信你明天去問他？”

“我又不——”

“說不定你明天就喜歡了。”卡羅爾朝你笑了一下，完全一副搞事的樣子。

被卡羅爾推著走的後果就是，你一晚上沒有睡覺。

你的手機被卡羅爾搶了，並且她秉持著“要搞事就搞最大的”這個念頭，在你那簡單無比的聯系人列表裏找到了哈利·奧斯本，把那句話發給了他。

而對方遲遲沒有回你的短信。

你整個晚上都處於絕對的煎熬之中，你的狀態比之前的任何一次測驗時都要緊繃。

畢竟他是你人生中的第一個異性朋友，你並不想就這樣失去他。

能夠找到一個這樣愛好相同，又總是樂於傾聽你的朋友不太容易。

雖然你們才好好相處了幾天，但你發現他相對於你認識的其他朋友而言，更能讓你找到一種缺失已久的歸屬感。你偶然的話多對你們之間的關系並沒有造成太大影響——他全盤接受了。

他正在當著你的傾聽者，實際上他在從前並不樂於耗費這樣多的時間在他人身上。

可別人是別人，你始終是你。

真如卡羅爾所說，你在他的心裏算特別的那一個嗎？

你視死如歸地走到了教室門外，離進門只差一腳，你卻退縮了。

你還沒有準備好要怎麽迎接對方那雙仿佛結著冰的眼眸。

莫名其妙地對著他發送那種短信，這種行為在你看來未免也太自我感覺良好了。

雖說並不是你發的，可用的是你的手機號、你的名義，因此……無論待會兒進去，哈利會散發出怎樣的怒火，你都得全盤接受。

你深吸一口氣，嘗試了兩次把腳邁進去的動作，都還是悻悻地收回來了。

……絲毫沒有註意到你今天最害怕見到的人不知何時悄然站在了你的旁邊，正看著你做出這一系列滑稽的動作。

哦，還是慢動作。

鬼使神差，他伸出手指戳了一下你。

你：？？？？！

你一個激靈，回頭便看見他近在咫尺，條件反射性地緊抱著自己的書包，略有些戒備地看著他。

“你怎麽了？”他淡淡地問道。

“那個短——”你突然噤聲了。

“什麽？”他反問。

“沒什麽沒什麽！”你擺擺手否認了。

看起來他好像……並沒收到？

不然以常人的性格，肯定早就開始一輪質問了。而他也不像是會就那麽容易地把這件事一筆揭過的人。

他的這副表現讓你的心更忐忑了。同時你又忍不住埋怨自己為什麽會放任素來愛玩的卡羅爾發出那條短信。

好好的朋友關系都該被你給搞黃了。

上課你都無心聽講了，就算在心裏告訴自己走神是不對的，可身體還是會誠實地去做這件事。

有的時候理智是沒有用的。

若有另外一個人此時正觀察著你的話，ta就會驚訝地發現你的眼睛簡直黏在哈利身上下不來了。

沒出息你也認了，反正你不想因為這件事失去你的這個朋友。你已經決定等鈴聲一響就去朝他道歉了。對於那條無禮短信你並非有意為之。

你都記不清自己是在草稿紙上畫了多少條橫杠，鈴聲才響。

老天爺，你從未覺得一節四十分鐘的課會如此難熬，難熬到每一秒都像是死緩。

下課鈴聲是打開動物園閘門的先導音樂。鈴聲一響，大家就一窩蜂地跑出去了，完全沒有絲毫想留下來繼續學習的欲望。

你能理解他們的行為動機。

人天生便是享樂的動物。更加努力地工作，最終目的是為了能夠擁有更好的生活，實現更多的人生目標。驅使的動力便是欲望。一下課就會一溜煙跑掉，只是因為在他們心中，其他的活動更加具有價值。

和上一次離校日一樣，教室裏很快就只剩下你們兩個人了。

他臉上沒有什麽表情，低垂著眼睫，似乎在思考什麽事情。

“你願意幫我一個忙麽？”他突然說話了。

你呆了一下，旋即笑了，“當然可以。”

你以為只是幫他清洗一下實驗用具之類的。

千算萬算，你倒沒想到他會對著你說出這麽一句話——

“你能成為我的omega嗎？”

你大腦當機。

現在的氣氛靜謐極了，安靜到你怕呼吸聲都會攪亂你們倆之間以理智與情感交叉構築的堪稱平靜的湖面。

你絲毫沒有料到他會對著你說出這樣的話來。

在你單方面看來，你們之間並沒有（？）擦出任何有關於愛情的火花。你還以為他讓你幫忙是想抵過那條該死的莫名其妙的短信所造成的錯誤。

如果是其他的請求你肯定會一口答應的。但如若貿然答應了這個請求，就差不多是把腺體送上去被咬了。

你的直覺告訴你，這樣做不太好。

可是你又很想聽聽他為什麽會對你說出這種話，從某種程度上講，這句話的無禮程度比你昨晚上那條短信多多了。

於是你聽見自己這樣回答：“你……你說什麽？”

哈利簡單地重覆了一遍，那雙攝人心魄的藍眼睛定定看著你，仿佛一眼就能看穿你的這些小情緒。他微不可察地嘆口氣，“我不強人所難。你不願意就算了。”

連那雙好看的藍眼睛裏露出的失落感都恰到好處。

見你沈默著不說話，他再次開口了：“莉莉·霍利斯特，我的未婚妻——”他的語氣放軟了，“你知道，我不喜歡她，因此我——”

“你不想跟她結婚？”你轉了一下手裏的筆，“她長得不好看嗎？”

在你的觀念裏，能成為奧斯本企業繼承人的未婚妻，不說是白富美，至少也占了後兩個吧。

不然在卡羅爾口中，他的美色就是暴殄天物。

哈利聽到你提了個這樣的問題，再度笑了，“我不想處處受制於我的父親。當然也不想跟她結婚。”

你剛想說“你不想跟她結婚和我又有什麽關系”時，他繼續說道：“如果你和我在一起，我就不用跟她結婚了。”

“我找不到其他omega了。”他隱去了下半句“可以被我標記的omega”。

“當然，是假裝。”他最後說。

“真的？”你腦內腦補了一起富家少爺為了繼承家產被迫接受家族安排和不喜歡的女人過一輩子的悲慘婚姻故事，突然覺得哈利說得很有道理。

你作為他的朋友，他的女性朋友，他的omega朋友，當然要兩肋插刀，幫助他擺平這件事，不用英年早婚。

所以你確認了一下。確認是假戲。

假戲你也不虧。

“真的。”他重覆了一遍你說的話，“我什麽時候騙過你？”

他的藍眼睛還是這樣的純粹，沒有一點雜質可以汙染。

他輕而易舉就讓你相信了這番在他人看來是漏洞百出的話。

哈利·奧斯本對制作生態缸沒有任何興趣，也不太喜歡跟別人閑聊，不會跟任何人產生親密接觸——他不會改變骨子裏的高傲和對人際關系的不信任與不屑。從不健康家庭關系裏衍生出來的不穩定心理狀態，在他生命的每一刻都碾在他心上，留下新的傷痕。

對你，這一切都可以例外。

直白一點，他正在討你的歡心。

是否是謊言都無所謂，只要能達到目的，一切都不是問題。

他愛著你，在很久很久以前。

而他決定在你真正飛離深淵前，抓住你。

作者有話要說：應該下章寫回哥譚（點煙）在完結前我一定會把他們piao遍的感謝在2020-01-15 22:10:41~2020-01-16 23:20:4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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