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敏看著蘇清珞那雙嘲諷卻格外堅定的目光， 只覺得很是震撼。

是的，震撼，此刻， 她只想到了震撼兩個字， 蘇清珞雖出身世家， 可命卻不怎麽好， 至她時蘇家已落敗，父母雙亡， 她就帶著丫頭投奔了林母，被林如海的母親留在林家，可曾經的大小姐與如今客居的表小姐之間，不過是一字之差，可又卻千差萬別。

她為了讓自己在林府好過一些， 她舍下身段討好林母。

為了不嫁給不認識的人，她費盡心機耍盡手段去勾搭林如海。

之後為了能夠過上錦衣玉食的日子， 她又甘心被利用，舍棄自己的一切，改名換姓獨入國公府。

她原本以為，蘇清珞不過是一個追求名利， 心幕榮華的虛榮女子， 賈珠於她也不過是因著他的身份能夠讓她擺脫尷尬的境地而已，可她卻為了賈珠，處處與王夫人作對，為了賈珠， 她拋棄了曾經所追求的富貴， 心甘情願青衣素食。

而如今，面對別人的風言風語， 她也沒有選擇忍氣吞聲，她利用薛蟠，做出覺得對自己最有利的選擇，她心中永遠知道自己要什麽，自己在做什麽，從不迷茫。

賈敏看著蘇清珞，突然問道：“那麽，你來找我是為了什麽。”

蘇清珞頓了一下，繼而苦笑，道：“表嫂還是如此聰慧。”她看了靜柯一眼，才低聲說道：“清珞想懇求表嫂幫上一幫。”說著她給賈敏跪下來磕個頭，道：“蘇清珞欲離京，只尚未有出城路引，還請表嫂施以援手！”說完又磕頭行了大禮。

賈敏點了點頭，道：“三日後，你來此處。”她看著蘇清珞略微有些蒼白的面孔，終究還是說道。

在蘇清珞離開之後，兩人許久都沒有說話，半晌後賈敏才低聲嘆息道：“這世間諸多女子，卻少有人有如同蘇清珞這般的勇氣。”或許在別人看來，她走過錯路，彎路，甚至是愚蠢的，可賈敏卻覺得，不管對錯，那女子都從未後悔過，她為反抗命運，掙紮過，妥協過，即便最後結果不盡如人意，她都不曾後悔曾經的爭取。

次日，賈敏同林如海說起此事之時，少不得有些嘆息。

林如海聞言，只是低聲說道：“路上她自己選擇的，是好是壞總要自己承擔。”

“你是不是覺得蘇清珞很蠢，明明可以將簡單的事情做的覆雜。”賈敏揚了揚眉，“比如受了冤屈，她可以選擇證明自己的清白而不是去利用薛蟠將這汙點坐實了？”

林如海不置可否，沒承認也沒有否認。

賈敏卻是輕笑了一聲，道：“女子在這世間本就不容易，有時候人們在意的根本不是她有沒有去勾引薛蟠，即便是沒有，可所有人都說她有，那麽她也就只能有了。”

“所謂百口莫辯，大抵就是如此了。”

“人們總是去願意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事情。”賈敏揚了揚眉，又道：“即便她花費心力證明了自己的清白，可又能如何了？不過是徒惹些笑柄罷了。”

林如海也明白這個道理，輕嘆了口氣，道：“身份路引的事情不難辦，她原就是放棄了蘇清珞的身份才進入賈府的。”

賈敏唇角微勾，點了點頭，她就知道，這個男人有時候總是心軟的。

靜柯匆匆走來，面色亦有些難看，見林如海也在，她行了禮，才有些欲言又止。

“怎麽？出什麽事了？”賈敏揚言問道。

“主子……”靜柯抿了抿唇，才開口說道：“奴婢剛剛得來消息，說賈府珠大奶奶被火燒死了。”

賈敏眨了眨眼睛，有些楞怔，半晌後才問道：“你是說蘇清珞被火燒死了？”

靜柯點了點頭，她面色有些難看，又道：“說是蘇姑娘自己放的火，屋子內都澆滿了煤油。”她頓了一下，又道：“她在火中，當著所有人的面說自己是冤枉的，她不背那不知廉恥的名聲。”

賈敏眉頭緊蹙，疑聲問道，“當著所有人的面？”

“是啊。”靜柯也沒有想到會出這樣的事。

“那屍體呢？”林如海冷聲問道。

“都燒成焦炭了，據說那屋子裏就蘇姑娘一個人。”靜柯眉尖動了動。

林如海沈默了片刻，對賈敏說道：“夫人明日只管去太白樓就是了。”說完他閉了閉眼睛，不在開口。

賈敏點了點頭，也未再問，只是看向靜柯，道：“你那侄女被人逼死，可要好好為你那侄女兒討個公道呢。”

“奴婢省的。”靜柯行禮告退。

林如海路引的事辦的很快，次日，就將蘇清珞的身份以及出城路引之事辦理妥當，賈敏帶著東西前往太白樓，她仍舊坐在靠窗的那個雅間兒。

靜柯坐在邊上，稍微顯得有些急躁，賈敏彎了彎嘴角，抿唇笑道：“你別著急，在等等。”

“主子。”靜柯稍顯難為情，她看向賈敏道：“主子覺得她會來麽？”

“一定會的。”賈敏垂眸喝茶，聲音卻很是堅定。

聽她這麽說，靜柯焦躁的心慢慢的平靜下來，也不知過了多久，只聽門外有輕微的響動，賈敏示意她開門，靜柯看著眼前唇角帶笑的俊朗青年，面露喜色，左右看了眼，忙道：“快些進來吧。”

來人正是蘇清珞，她一身利落的男裝打扮，顯得很是俊秀。

賈敏拿起茶杯，擡眼打量了片刻，才道：“不錯。”說著示意她坐下，詢問道：“這兩日都在哪裏？”

蘇清珞這才笑了笑，道：“表嫂一眼就認出我了呢。”

賈敏翻了個白眼，道：“不過是穿了身男裝，又怎會認不出呢。”

“可我卻發現許多人認不出來呢。”蘇清珞皺了皺鼻子嘟囔，見賈敏揚眉，她摸了摸鼻尖才老實的交代道：“我這幾日都躲在戲班子……”

“怎麽不來林府？”賈敏揚眉問道。

“我怕連累表哥。”蘇清珞楞怔了片刻，才小聲的說道。

賈敏似笑非笑的看著她，擡了擡下頜，示意她看向桌子上的東西，道：“那這些就不怕連累了。”

蘇清珞笑了笑沒有說話，只是有些驚喜的拿起那些東西，半晌後才鄭重其事的說道：“替我謝謝表哥。”

“不必這般客氣。”賈敏看向蘇清珞，又道：“只希望你以後不要後悔現在所作出的決定。”

蘇清珞握緊手中的路引，抿了抿唇，點頭說道：“我絕對不後悔。”說完她輕笑了一聲，道：“不說這個了。”說著她將路引貼身放好，才說道：“王氏死了。”

賈敏楞了一下，看向蘇清珞道：“你放火燒了的人是王氏？”

蘇清珞面色有些蒼白，她將袖子稍稍往上拉了拉，卻見原本那白皙的胳膊上正紮著白布，微微有血絲滲出，“這是不小心被火燒到的，可真疼。”說著她看向賈敏，道：“不過也算是得償所願。”

賈敏點了點頭，只見蘇清珞勾了勾唇角，揚眉說道：“表嫂同樣恨她的吧。”不等賈敏說話，她似乎也沒必要賈敏親口說出來一般，道：“就當是送給表嫂的禮物吧。”

“這個不勞駕你費心了。”賈敏眉頭微蹙。

蘇清珞只是笑了笑，道：“甄玳兒的事就是她們母女倆做出來的。”她頓了一下，又道：“甄玳兒原本已經安心待嫁了，只是這老貨覺得那甄家六姑娘配不上她寶貝兒子，這才想毀了這門親事，當初她來賈府，就因著此事，將老太太氣病了。”她有些嘲諷的勾了勾嘴角，“想那老太太一輩子因著一塊破玉將那寶玉當成眼珠子疼，為了寶玉，她落得如今眾叛親離的下場，也是她咎由自取。”

“甄玳兒的死果真同元春有關？”

“自然。”蘇清珞揚眉冷笑，“那元春哄騙甄家六姑娘，挑起她對表嫂的憎恨，之後不過是想要上演一出苦肉計的，那匕首鋒利，只要稍稍刺入一點並不會傷及根本，可卻能夠在眾目睽睽之下毀了表嫂的名聲，讓表嫂聲名狼藉，只可惜……那甄家六姑娘並不知道她的匕首被人做的手腳。”

“你可有證據。”賈敏並非不信，此事甄家捂得嚴實，即便是想要探查，也需花費一番心力。

蘇清珞抿唇輕笑，她看向賈敏，眼波流轉，“還要什麽證據？”她哼了一聲，道：“這是王氏那毒婦親口說出來的！”

原本困擾在心頭的疑團就這樣解開了，有些猝不及防，她也是沒有想到會是已這樣的一種方式。

蘇清珞看著賈敏有些楞怔的模樣，突然開口說道：“表嫂，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賈敏明白她的意思，她一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只要當場報覆回去，卻也不會在因著此事心生困擾，如今看來，別人或許並不這樣想。

她之前只是防備了德妃，並未將王氏元春等人放在眼裏，可現在看來，她似乎是有些小看她們二人了。

蘇清珞離開的時候，賈敏有些覆雜的看著她，半晌才道：“你多保重。”

“我會的。”蘇清珞揚起笑臉，那笑容中多了一絲釋然，她想，她定是能夠活的很好。

多年之後，她又重新的做回了自己。

真好。

賈敏神情恍惚的回道林府，就聽人說邢氏連同李紈與王熙鳳在府上，賈敏抿了抿唇，也知道她們的意思，想來是過來報喪的，怎麽說也是榮國府的大奶奶，發喪也不會無聲無息的，賈敏看著三人，目光中充滿了審視與打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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