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瞇了瞇眼睛， 他心中有些思量，此刻只得按捺住不提，同索多理一同走上前去， 拱手給甄唯行了禮， “老大人安好。”且不說官位大小， 只說甄唯在朝廷中的名望就擔得起他們這一禮。

這甄唯在萬歲爺少年時， 就是萬歲爺的伴讀，之後成為禦前侍衛， 萬歲爺很是信任他，這一路高升成為封疆大吏，皇上幾次南巡，聖駕光是在甄家就達三次，可見甄家的聖眷了。

甄唯見二人行禮， 連道不敢，看來頗為忠厚， 他頭發花白，身體雖有些佝僂，可卻盡可能的讓自己顯得精神穩重，他目光從林如海面上掃過， 就越過他朝甄玳兒走去。

一瞬間， 林如海覺得他真的是老了，見到甄玳兒的屍身，他的身體越發的佝僂，渾身顫動了一下， 他似乎失去了精氣神兒一般， 他沒有流一滴淚，面上也瞧不出喜悲， 可林如海就覺得他從骨子裏散發出的那種悲痛，那種感傷。

聽聞，甄唯很是寵愛這個小孫女兒，自小就抱在懷中逗弄，之前聖上南巡，甄唯也曾特意抱著小姑娘讓皇上相看……

甄唯說話聲音很慢，卻不容置疑，“把你媳婦帶走。”他頓了一下，又對甄應嘉說道：“六丫頭……好好安葬吧……”他聲音聽起來頗為疲憊。

“父親！”甄應嘉驚詫的叫道。

“怎麽？！難不成你還要六丫頭死了也不得安生麽？！”甄唯突然厲聲說道。

林如海皺了皺眉，卻是索多理走上前，拱手道：“老大人節哀順變，下官體諒老大人心中悲痛，只六小姐無辜喪命，下官……”

甄唯在甄應嘉的攙扶下，緩慢的轉過身來，卻是搖了搖頭，道：“真是麻煩索多理大人了……”他嘆息了一聲，才道：“都是我慣壞了這孩子，她這孩子性子烈，聽聞些不找邊際的話，竟是尋了短見。”

索多理下意識的蹙了蹙眉，卻是沒想到甄家竟然打算咽了這苦果？！

這倒是讓人意外了，只見甄唯又對著林如海鞠了個長躬，被林如海側身避過，連忙扶起，道：“老大人折煞在下了。”

甄唯搖了搖頭，看向賈敏，聲音有些沙啞的說道：“給夫人帶來麻煩了，是我們甄家的不是。”

賈敏行了禮，有些疑惑的看了她一眼。

“不！不能放過這賤人！”徐氏聽聞此話，目呲盡裂。

“帶走！”甄唯厲聲呵斥道，當下就有人駕著徐氏離開。

甄唯猛的咳嗽了兩聲，越發顯得老態，待眾人將徐氏同甄玳兒一同帶走之後，甄唯才握著甄應嘉的手，告了辭。

離開清水觀之後，賈敏緊蹙的眉頭就沒有松開過，林如海見她有些恍惚，嘆了口氣，才道：“被嚇到了？”說著他賊兮兮的伸手拉過賈敏的手，見她仍舊沒有反應，又賤賤的用小拇指在她手心撓了撓，“是不是疑惑甄家的態度？”

從手心中傳來的瘙癢讓賈敏滿頭黑線，抽出手翻了個白眼，才點了點頭，道：“你不覺得奇怪麽？”賈敏眉尖微蹙，顯然很是疑惑，“甄玳兒就這樣死了，所有人都說是我殺了甄玳兒，可甄家竟然沒有因此對林家發難，這不是很奇怪麽？”

如同徐氏那樣的才是正常的吧……

賈敏伸手點了點下頜，心中一動，她看向林如海，揚了揚眉，這才一手握拳一拍掌，道：“我知道了，這甄家定是在心中怨恨著呢，準備對你下手。”她握了握拳，道：“對我下手又有何用？在他們眼中，我不過是內宅婦人，若是弄垮了你，我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我也跟著倒黴。”

林如海饒有興味的看著他，聽她得出了結論，點了點頭，道：“夫人分析的是。”

“你是在敷衍我麽？”賈敏皺眉，不滿的說道。

“怎會？！”林如海揚眉，“夫人冤枉為夫了。”

賈敏哼了一聲，沈默了片刻，才開口說道：“可這件事情，若是操作得當，扳倒你也不是不可能。”究竟為何甄家會選擇息事寧人呢，這其中又有什麽隱情呢。

還有……

“對了！”賈敏突然想到，“那甄玳兒死之前，曾說了兩個字……”賈敏眉頭緊蹙，思索了片刻，才道：“她說救……是想要求救的吧……”賈敏猜測道：“還有家？賈？！”

“對！一定是賈！”賈敏看向林如海，連忙問道：“你說她究竟想要說什麽？”

“是想要叫我的名字？想要我救她麽？”賈敏兀自嘀咕道，說完又搖了搖頭，道：“不應該呀。”甄玳兒顯然是恨極了她，她腦中又不由的回想起剛剛的事情，那甄玳兒似是走投無路一般，似是提到了賈家想要悔婚，賈敏咬了咬下唇，看向林如海，輕聲說道：“賈家是不是想要悔婚？”

林如海沈默了片刻，才道：“此事你無需憂心，甄玳兒的死同你沒有什麽幹系。”

“你知道了什麽？”賈敏疑惑的問道。

林如海微楞，沈默了片刻，才搖了搖頭，道：“沒什麽，只是……”他頓了一下，才開口解釋道：“並非我知道什麽，只是以我對賈府的了解，老太太又如何會讓她的心尖肉兒去娶一個失貞的姑娘？！即便是這姑娘的貞潔破在寶玉的手中。”林如海滿臉的嘲諷，“這世上諸多女人，只有人配不上她的寶玉，也不會有寶玉娶不到的女子。”

“甄家若是之前，自然是千好萬好，可如今……”林如海撇了撇嘴，聲音沒什麽起伏，似是在說旁人一般，他看了賈敏一眼，低聲說道：“賈元春可是雍王府的人啊。”

賈敏低頭思索了片刻，才道：“是因為賈家退婚，甄玳兒羞憤之下，才會自殺的麽。”

林如海沒有說話，賈敏思索了片刻，才輕嘆了口氣，“我總覺得不是那樣簡單的。”她見林如海看向她，想了想才道：“我總有種預感，這件事情並沒有那麽簡單。”見他不甚理解的樣子，賈敏才道：“甄玳兒才多大的年紀？她又怎會豁出一切這麽做？她一個人怎麽來到清水觀，難道她自殺之前沒有絲毫的異樣麽？”

“這怎麽可能？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遇到這樣的事情，又怎麽可能將家人隱瞞的天衣無縫？！”賈敏搖了搖頭，輕聲說道：“她定是有人相幫的，可這個人是誰？又有什麽目的？為什麽會幫助一個想要自殺的人呢？”

林如海心中一動，沈默了片刻，才幽幽的開口說道：“除非幫她的人知道，她並不是真正的想要自殺。”他頓了一下，看向賈敏，道：“只是想要在眾人面前毀了你的名聲。”

賈敏點了點頭。

一時之間，兩人都沒有說話。

半晌後賈敏才苦笑出聲，道：“可惜了，她已經死了。”

一個鮮活的生命，就這樣無聲無息的沒了，原本她以為，她早已經看淡了生死，可真的再次直面生死的時候，她又覺得沒有人有權利去剝奪別人的生命。

“我總覺得有些不像我自己了。”賈敏苦澀的笑了一聲，“以前，一個女子的死亡，對於我來說，並不算什麽，在那深宮大院之中，有多少年輕貌美的女孩子莫名其妙的就丟了性命，看的多了也就沒什麽感覺了……”她看向林如海，慢慢的開口說道：“想要一個人死，根本不需要什麽深仇大恨的理由，或許是因為她得了寵擋了道，或許是因為她懷孕了，更或許只是因為她長的美有才華吧。”

“人們的心中似乎都藏了一個魔鬼，為了爭寵，可以花樣百出，為了上位，更是不擇手段。”賈敏微微垂頭，“就連孩子，都是九死一生，能夠養大更是不易。”

“我曾經有過一個女兒。”賈敏臉上的笑更像是在哭，“她很可愛，白白胖胖的，一個多月就能擡頭看人了，經常會對著我笑，六個月冒出了尖尖的小牙，她喜歡緊緊的握著我的手，有時候會用那兩顆小乳牙在我臉頰上手上慢慢的啃咬，一步也不肯離開我。”賈敏聲音輕柔，如同愛人的呢喃，“她見人就笑，即便拿走了她最喜歡吃的東西，也只是傻傻的瞪著眼睛，並不生氣，她同我長的非常相像，都是那種鵝蛋臉，杏仁眼，我額娘都說跟我小時候似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賈敏輕笑了一聲，有些楞怔，她似是陷入了回憶，眼淚無聲的從臉頰上劃過，“可是她沒能活過一歲就沒了……”她低垂著頭，聲音清淡飄忽，“為了她一歲生辰，我親手給她做了小衣裳，小鞋子，可她卻沒來得及穿就走了……”

林如海忍不住抱住賈敏，無聲的安慰著這個悲痛的女人。

賈敏閉了閉眼睛，才木然的說道：“她死於天花，她平日裏經常玩的小玩偶被人做了手腳。”說著她看向林如海，聲音飄忽的問道：“你知道後來我是怎麽做的麽？”

林如海嘴唇動了動，沒有說話。

只聽賈敏又冷冷的開口道：“侍候小公主的人，從奶娘到粗使宮女，在永壽宮全部杖斃！”

“可即便如此，也難消我心中恨意，我想毀了一切，我心中的痛又有誰知道？！”賈敏閉上眼睛，任由眼淚滑落，“是不是很殘忍。”她嘲諷的笑了一聲，“因為做出這一切的人是他的表妹！大清朝的皇貴妃！我動不得她……”

“那些宮女無辜麽？不，她們不無辜，若是沒有她們的配合，佟佳氏又怎會得手！”

“我要讓她們為我的女兒陪葬！”賈敏顯然有些激動，她眼淚根本止都止不住，“只是個女兒，為何她就容不得她呢……”這聲嘆息，似是在問別人，又似乎在問自己。

“他以為，剝奪了她統攝六宮的權利就是對我女兒的交代麽？”

“不，遠遠不夠。”賈敏微微搖了搖頭，看向林如海，定定的開口，道：“我讓人綁了為佟佳氏診脈的太醫的孫兒，讓他在她每日的藥中加入大量被磨成細粉的人參……”

“你看……你害我女兒性命，我就要她來償命！”賈敏臉上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我讓她剛得到夢寐以求的皇後之位，卻又一命嗚呼。”

作者有話要說：

女主不是個好人系列！（⊙︿⊙）

非常非常感謝小天使銅銅扔的一個地雷，小天使weivivian的11瓶營養液！麽麽噠，給小天使們比心～（^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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