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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離觴 貳拾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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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薔華終於從鐘離魅這裏聽到了他的故事。

其實從之前的種種片段和剛剛他和芍月的對話裏,她已經猜到了大半,但是她還是很認真地聽他說。

他第一次知道父親和母親的矛盾根源,第一次發現自己的咒術天賦,第一次殺人。

第一次被另一個自己奪去身體,第一次試著覆原祭獻咒術。

第一次逃出來,第一次遇到她。

鐘離魅離開之後為了防止身體裏的另一個他搶了身體再嘗試做祭獻,他弄啞了自己的聲音,斷了手指。這樣他便再也不能寫符咒,也不能再唱咒。

他說得很簡單明白也很平和。那些只是聽到就讓人心驚痛苦的歲月在他低啞的聲音裏雲淡風輕地過去,好像那些都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好像曾經折磨他困住他至今仍然在摧殘他的孽緣,他早已經不再為此憤憤不平。

“你為什麽總是這樣壓著自己呢?在講這樣的事情的時候……還是這麽平靜。”薔華看著他沈靜的墨綠色眼眸,仍然有些不平。

鐘離魅笑了一下說“我只是習慣了。這我七百年來一直努力在做這件事,讓自己想起來這些事情的時候能夠保持平靜,可以不喚醒‘他’,不被另一個我奪去身體。”

其實有時候鐘離魅想,他能夠一直保持這樣的理智或許是因為另一個自己已經替他憤怒替他瘋狂了。某種程度上來說,他或許該感謝“他”。

他軟軟的手指慢慢地,有些笨拙地把薔華耳邊散落的一縷頭發捋到她的耳後。

“不過這次我沒有壓抑自己,我是真的覺得沒什麽了。”

“你覺得沒什麽了?”

“那些過去雖然讓我非常痛苦,可是現在你在我身邊,就像我的夢想實現了一樣。此刻我覺得很幸福。”

覺得死而無憾。

鐘離魅微笑著看著她,薔華眼裏閃過一絲怒意,她抓著他的領子說“什麽叫‘就像’,鐘離魅你聽好了,衛顏和我會想辦法揭露覃繆的。等這件事結束之後,你就得陪在我身邊再也不許離開了。”

鐘離魅的眸光閃了閃,沒有應允也沒有否認,只是低下眼睛輕笑道“我再也不能彈琴了,也不能唱你喜歡的曲子了。你不嫌棄我嗎?”

薔華似乎哭笑不得地哼了一下,伸出手去勾住他的脖子,把頭埋在他的肩膀裏。

“我喜歡鐘離魅彈的曲子也喜歡他唱的歌,那是因為,我喜歡他。即便那些東西他都不會了,我也依舊喜歡他。所有你不能再做的事情我來幫你做。我來為你彈琴,也唱歌給你聽。”她的聲音有點顫抖,頓了頓她說“你離開時唱的那首歌我已經學會了。”

“是麽……或許我還有機會能聽到這首曲子。”

“你說這是咒,這是什麽咒?”

鐘離魅沈默了一會兒,撫摸著薔華的長發道“只是一個很古老的咒術,沒什麽稀奇。”

在門外望風的衛顏走了進來催薔華離開,在薔華從地上站起來的時候衛顏望向鐘離魅的眼睛,眼裏似乎有些疑問。

鐘離魅搖搖頭,衛顏在心中默默嘆息一聲。看來鐘離魅還是沒有告訴薔華他最後的打算,也是,他怎麽忍心說呢。

衛顏說道“你交給我的事情還沒有什麽眉目,覃繆最近安靜得很,手下也沒有什麽動靜。”

那些咒術師的屍體他還是沒有找到,南海這麽大他也不能大張旗鼓地到處挖一遍。

“但是你放心,我應該很快就能揭穿覃繆的真面目了。”衛顏顛了顛手裏的玉佩,輕笑一聲“我剛剛粗略查探了,孟幸果然並沒有魂飛魄散。這就有意思了。”

鐘離魅點點頭“拜托你了。”

衛顏眨了眨眼,少有的面露不忍,他拍拍鐘離魅的肩膀“太客氣了。”

他其實很想問問鐘離魅,最後一定要那樣做嗎?七百年前的事情說到底鐘離魅不是故意的,有必要負這樣的責任嗎?有必要把自己也搭進去嗎?可是在門外聽到他和芍月對話的時候,衛顏似乎有一瞬間明白了什麽。

鐘離魅可能從來沒有原諒過自己,即便是被迫或無意識的,那些死在他手裏陌生的熟悉的,成千上百的生命還是沈重地壓在他的心上。他應該是在很早的時候就決定要用自己的方式償還。

在薔華之前,衛顏曾經來看過一次鐘離魅。那時候鐘離魅跟他提起過他們巫咒師一脈祖上曾有過一位極為強大的巫咒師,叫做姜戒。鐘離魅接觸過的那些威力巨大的禁術和幾乎失傳的咒術幾乎都是由他發明的。但是姜戒的下場很慘,他死於禁術的反噬,那反噬的威力不僅摧毀了他,也將他所在的那個島嶼化為灰燼。

——至今沒有人知道姜戒最後要做的禁術是什麽,那個時候,他已經眾叛親離了。

——祭獻也是他發明的。你看蘭夜和執明想要覆活魂飛魄散的唯音,一個被奪了神身墮入輪回,兩千多年來每世都不得好死;另一個背著沈重的業障,每次天劫都九死一生,整整兩千年。

——可是我呢,如果我要覆活誰,我本人不需要花任何代價,以我現在的咒力甚至不會反噬。如果我願意,我可以隨心所欲地犧牲別人來覆活我喜歡的人。這多麽可怕,我很多時候會害怕自己的能力。除了第一次咒殺別人之後我被反噬,之後我殺了那麽多人,卻再也沒有被反噬過。

——衛顏,任何不受約束的力量,都不該存在在這個世界上。

這些話有些是鐘離魅說出來的,有些是他在心裏想的被衛顏零星地讀到。衛顏驀然想起了自己的姐姐,他一直很心疼自己的姐姐因為太過強大被孤立被防備。可是和鐘離魅相比,他的姐姐已經太過幸運。

石門慢慢合上的時候,薔華一直看著鐘離魅,而鐘離魅則微笑著。衛顏看著這一幕,忍不住長長地嘆息。薔華安靜了一會兒,轉過身來對衛顏說“剛剛那個叫芍月的女孩。”

“怎麽了?”

“或許我們可以幫她一把。”

芍月一夜未能入眠,扶離的話和覃繆的話在她的腦中交織,她心裏亂極了。仔細想來這幾百年的時間其實她並不了解覃繆,她雖然名義上是覃繆的養女但是和他的交流並不多,和大多數族人一樣,她因為他曾經的強大和風度翩翩的氣質而崇拜他。

其實她也能從島上密布的符咒裏感覺到扶離的氣息,能看出來扶離的咒力遠在覃繆族長之上。

能殺掉三百多巫咒師的人,卻受制於覃繆族長,難道真的是因為血繼咒?那是必須在孩子未滿周歲的時候下的咒術,與血脈肉身同在的一輩子的桎梏,怎麽會有為人父母的下這樣的咒呢?

當太陽升起來的時候她忽然意識到,該到每天早上去和覃繆族長問安的時刻了。

她面色蒼白地推開門,慢慢走出院子的時候卻看見蘇晃朝這邊走過來。見到芍月他嚴肅的面容稍稍緩和。

“小姐,族長大人今早有事出去了,不必去問安。”

芍月楞了楞“發生什麽了?”

“朽夜閣夫人偷了族長大人的玉佩,昨天夜裏逃走了。大人封了島,正捉拿她。”蘇晃皺皺眉“這裏符咒密布,她居然能夠逃出去應該是得了厲害的人幫助,宮裏可能不大安全,小姐這邊要多派些人手保護。”

芍月吶吶地點頭,心中松了一口氣,不管怎麽說今天是躲過去了。

本來這一天她不想上書畫課了,但是什麽都不做的話她好像更會胡思亂想。好在她的書畫先生一向善解人意,即便是她在畫畫的時候心不在焉頻繁出錯他也沒有指責她。

芍月在那一幅梅花圖上描了兩筆,實在是靜不下心來。她放下畫筆看向身旁坐著的老師,老師也微笑著回看她。

她一直覺得老師有一雙很好看的眼睛,狹長的總是笑意盈盈的樣子,眼角的淚痣有種風流的感覺。老師平時說話風趣又得體,好像從沒有什麽煩惱。

“怎麽了?你今天看上去很不在狀態啊。”

芍月低眸沈默了一會兒,有些猶豫地說“先生,如果有人告訴你有一個你很熟悉的人,他其實並不是你以為的那樣,你覺得混亂卻又不能向他求證……該怎麽辦呢?”

老師笑著撐著下頜,看著她的眼睛說道“如果你覺得自己不能向他求證,不是就代表了其實你已經不相信他了嗎?你覺得他的真面目會被揭穿而畏懼,不是嗎?”

“可是……那是我的恩人啊,那些懷疑他的話也沒有什麽根據……”

芍月想起了那個覆雜地牢下的男人向她透露的事情,又覺得一陣煩躁。

書畫先生——也就是衛顏,從容地笑著看著芍月。薔華提議在他們逃走後撤回她的妖力,讓覃繆想起來自己的玉佩被薔華強行拿走的事情,這樣他便會忙著找薔華暫時無暇顧及芍月。

看來這一招很奏效啊。

衛顏悠然地讀著芍月的心,雖然受到幹擾他讀得斷斷續續的,但是還是能看到許多關於覃繆的畫面。在某個畫面一閃而過之後,衛顏瞬間變了臉色,他問道“你……你有沒有見過這個圖案?”

在芍月不明就裏的目光中,書畫先生鋪開一張白紙,在紙上飛快地畫著。沒過多久紙上就出現了一個輪廓為六邊形的覆雜圖案,裏面填充著意義不明的各種彎折的曲線和幾個古老文字。

芍月的眼睛漸漸睜大了,她驚訝地看著先生筆下的圖案,當先生收筆的時候她防備地看著他。

“你……從哪裏看到的這個圖案?”

先生看著她的眼睛,聽到她心裏洩露的種種線索,半晌冷笑一聲“那個老狐貍,終於給我逮到了。”他收起畫卷放在火上,隨著火焰的燃燒那白紙變成灰燼落在瓷盤中,他悠悠道“這是,祭獻咒術的咒陣啊。”

咒陣是在地上用朱砂代替血畫出的咒術圖案,類似於符咒的放大版。像祭獻咒術這樣高級的咒術要結合咒陣和唱咒,就像鐘離魅曾經為他做的嘉結咒術一樣。

按理說祭獻咒術這樣大型的咒應該會有很大的咒陣,衛顏卻一直沒有在這裏找到。

現在,終於被他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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