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德克拉在魔能炮臺第一發炮彈射出後, 就感到了後悔，無比的後悔。

那可怕的東西和他已知的所有武器都不同，發射的時候悄無聲息, 縈繞著黑色不規則光的紫色光團, 仿佛被人隨手丟棄的垃圾，在半空中劃出死亡弧線。

然後，就在那半空中，紫色光芒瞬間大漲，同時分裂出數十個小光球, 散落到己方的陣地上——它們仿佛長了眼睛，每一個都精準命中一個傭兵, 在毫無反抗之下, 如同死神揮舞鐮刀收割著他們的生命。

沒有爆炸、沒有火光、沒有任何炮彈落地後該有的震動和轟鳴。

紫色光球並非無聲, 它帶有一種細微的“茲拉”聲, 若是不湊到跟前，幾乎聽不清, 可一旦能聽清了，那人多半就再也沒機會聽到其他聲音。

一次AOE攻擊，讓恐懼蔓延了羅德拉克的陣營，面對未知的敵人, 人類的膽怯再次占據上風。

若是為了信仰和親人，人類或許可以戰勝所有恐懼, 義無反顧、奮勇向前。但羅德拉克帶來的人，卻是為了金錢而拼湊出來的游兵散勇。

或許這些人早就習慣了刀頭舔血的日子，並不懼怕戰鬥, 但那是指能看到獲勝希望時, 現在己方人剛剛發出攻城信號, 就被打個措手不及，死屍遍地，士氣一落千丈。

“分散！再分散一些！”

“把雲梯運過來！弓箭手掩護，法師團準備！”

“那種炮不可能連續發射！大家沖啊！子爵大人加了賞金！”

“沖沖沖！動起來！別讓他們瞄準！！”

“基地颯的孬種們，都縮在城墻上，等老子攻破大門，一個都不放過！”

“殺啊——”

喊聲戛然而止，上一秒還叫囂著要殺光所有人的家夥，下一秒就再無聲息，他遺留在世間最後的聲響，便是屍體砸到地面時所激起的塵埃。

魔能炮臺在羅德克拉目眥欲裂中，發射了第二發。

這一次，活下來的人只剩下了三分之二，按照這個速度，再有四發炮彈，一切都將結束。

其實到這一步，羅德克拉知道自己已經輸了，非常徹底的那種，堵上了全部身家的他甚至連基地颯的主人都沒見到。

不，不僅是主人，基地颯甚至連一個士兵都沒有派出，只靠那個恐怖的炮臺，就宣布了這場戰爭的結果。

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

明明不該如此！

站在馬車上，羅德拉克將手指攥到發白，他怎麽也想不明白為什麽實力會如此懸殊——蝰蛇傭兵團、雷火傭兵團、硬漢傭兵團，他們可是在東睦領擁有可止小兒夜啼的惡名啊！為什麽會這樣不堪一擊！

“羅德克拉，你心中是否有很多問號？”

莫北悠悠的聲音透過擴音器傳了出來，她從剛才起就一直在城墻上蹲守，兩發炮彈之後，覺得威懾力差不多，於是就站出來看看這件事能不能提早結束。

莫北並不是在憐憫那些攻城者，在她看來，別管誰先動的手，侵略者就該死在異國的土地上，永遠不得超生！

侵略是原罪，沒什麽可洗的。

但是吧，她心疼自己的金幣，都是一個銅幣一個銅幣積攢下來的，一發子彈也不少錢呢，她有這個錢用來給自己晚餐加個雞腿不好嗎？幹嘛要扔到戰場上——魔能炮臺發射出的炮彈，可真是連響都聽不見一個，太虧了。

“你是莫北，基地颯的領主？”

羅德克拉沒有擴音器，但他身邊有法師，其中一個幫著使了個擴音功能，雖然不太好使，但勉強能讓所有人聽清。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我可不信你收集的資料裏沒我的照片。”莫北的聲音依舊懶洋洋，怎麽聽怎麽都覺得她沒把對方當回事，“我說，你就沒別的問題了嗎？要是沒有的話，麻煩趕緊束手就擒，別浪費大家時間。”

“那你怎麽不下來投降呢？”羅德克拉一只手背在身後，對他最後的殺手鐧打了個手勢，“或者我們各退一步，坐下來好好談談。”

莫北側頭看身旁的彭卡等人，露出個震驚的表情：“他是不是傻？不然怎麽會以為我在這個時候會答應和他談談——有什麽可談的，總不能問他為什麽如此猥瑣吧？”

彭卡聳肩，箬葉則好心地指了指莫北面前的擴音器，說道：“我不清楚那個人類的智商是否有問題，但我清楚你沒關擴音器。”

“嘖，這就尷尬了。”莫北朝箬葉做個鬼臉，轉回頭咳嗽兩聲，欲蓋彌彰開口，“抱歉，那只是私下和朋友的吐槽，請忽略，畢竟不管怎樣，我都不該把你的缺陷在大庭廣眾下披露出來，哪怕那是人盡皆知的事實。”

說完，莫北仗著擴音器沒CD，不用每次說話前都要重新施法加持的優勢，趕在羅德克拉再次開口。

“我本來是想讓你死個明白，但既然你沒什麽想問的，那我們就繼續吧——你確認你不投降嗎？”

羅德克拉一口老血被堵在喉嚨，氣得險些咬碎了後槽牙，他打手勢讓法師加快施法速度，好用回話來拖延時間。

“我不投降，你先回答我的問——”

話未說完，紫色光球再次在場地上盛開，如同惡魔之光一樣收割著對方的生命。

這枚魔能炮彈仿佛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徹底打散了場內其他人的鬥志，那些兇悍的傭兵們丟下手中兵刃，嘴裏大喊著“那是魔鬼的力量！”四散而逃。

不可戰勝的敵人、仿佛跨越次元的未知傷害，這兩者給參戰的傭兵們帶來極致的絕望，他們連對方的臉長什麽樣都沒看清，就已經死了一半多的人。

放棄、逃跑、這是充斥在他們腦海中最真實的想法，此刻什麽傭金、什麽懸賞都比不得自己的命更重要。

“子爵大人，我們準備好了。”羅德拉克身後臉上塗滿神秘顏料的男人上前一步，輕聲低語，“只有一次機會，無論是否成功，我們必須立刻撤退！”

羅德克拉微不可查地點頭，目光死死凝視著基地颯城樓的方向，嘴唇翕動，擠出惡毒的命令。

“動手！讓惡魔之花綻放吧！我要那個該死的女人成為它最有營養的肥料！”

“遵命，大人，那些傭兵們呢？”

“不用管那些炮灰，他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

臨出發前，羅德克拉按照慣例，請所有的傭兵們享受了一頓美餐，那些放開肚子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家夥絕不會想到，隨著食物進入他們肚子的，還有一些永遠也無法消化的東西。

惡魔之花的核種，以人為宿主，一旦寄生永不脫落，直至花開之時。

現在，到了它們綻放的時候。

在身後男人繁雜而有韻律的咒語聲中，基地颯的城墻下面突然出現了奇特的一幕，原本安靜躺在地上的屍體們仿佛詐屍一樣抖動，之後隨著幾下輕微的“噗嗤”聲，一根根碗口粗壯的藤蔓從他們的腹部破繭而出，隨風而晃，極為招搖。

之後，就是連綿不斷的慘叫聲，所有還活著的傭兵，不管跑到了哪裏，都驚愕地發現自己的腹部突然出現一個血淋淋的大洞，粗大的藤蔓上掛著溫熱的內臟閃電般竄出，將他們臉上的表情固定在憤怒和不可置信中。

藤蔓們仿佛擁有尋找夥伴的天賦，很快，不管在戰場上的什麽位置，只要破腹而出，它們就會拖動著身下早就死亡的宿主，飛速朝著中間集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羅德克拉在迅速遠走的馬車上發出癲狂的笑聲，仿佛他已經看到了基地颯的覆滅，畢竟這可是史書上記載曾在短短兩個小時之內，就毀滅了一座二級基地的惡魔之花，也是他手中最後的王牌。

“停下來，停下來，我要在這裏看著那個女人死！”

“子爵大人，這個位置還是有些危險，我們再退後一些吧。”

“不、不用！那女人馬上就要了！惡魔之花吃完基地颯的人之後，就會吞噬神聖篝火，它那時候就動不了了，我們不會有危險的。”

“也對，就是可惜了那座基地，畢竟是這麽好的戰利品。”

“沒關系沒關系，只是主城區毀了，等惡魔之花進入休眠，我們再按照書上記錄的方式摧毀它，到時候基地颯還是我們的——按照承諾，我會分給你一半作為報酬！”

“您真慷慨，那就讓我們在這裏觀看惡魔之花的表演吧。”

……

城墻上，眾人見到如此詭異的情況，全都繃緊了原本放松的神經，不管近戰還是遠程，全都握緊了自己的武器，底下那些人的慘狀他們居高臨下看得一清二楚，誰也不想自己變成那副鬼樣子。

“別慌，底下那玩意兒看著嚇人，其實屁用沒有的。”

莫北這樣安撫著周圍的人，並傳令下去讓大家稍安勿躁，她是這些人中最輕松的那個，畢竟惡魔之花什麽的，她玩游戲的時候就見過多少次了，就是出現方式沒這麽血腥，畢竟官方還是想恰飯的。

游戲裏是要從商店裏買特殊的土壤，才能種植惡魔之花，然後將裹著核種的土放到想要它生長的地方，念動咒語即可催生。單個的藤蔓威力不大，和所有的觸手系植物攻擊方式差不多，可一旦超過五個同時出現，就會糾纏到一起，衍化為最終形態“惡魔之花”。

惡魔之花行動慢，攻擊方式是無差別噴灑汁液，莫北猜這應該也是和諧後的內容，真正的應該是像現在這樣，直接將沾染上汁液的生物吞噬。

玩家那時候用惡魔之花，主要是用來摧毀建築，這屬於“拆塔”類型的植物，現在用正適合，莫北覺得羅德克拉是想用這一招來毀滅萬裏長城。

莫北當然不會讓那家夥得逞，就算萬裏長城最多會被減弱到1點耐久，不會被摧毀，那也夠讓人心疼的了，修繕城墻難道不花錢的。

“就是現在！”

眼看著藤蔓糾纏到一起，開出了一朵有著艷麗顏色和深淵口器的巨型花朵後，莫北下達了開炮的命令。

這次，魔能炮臺自動切換到了點射功能，紫色光球不再中途散開，而是完完整整糊到了張牙舞爪的惡魔之花臉上。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

掃了眼被徹底灼燒成標本的惡魔之花，莫北淡漠轉頭，對眼前精神緊繃的眾人無辜攤手：“不用緊張，解決了，我還以為他有什麽大招呢，結果——就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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