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歲的娟子覺得自己快死了, 她躺在濕冷的地面上，雙眼無神瞪視著看不到任何希望的夜空，蒼蠅圍著她身上的傷口在飛, 她卻連擡手的力氣也沒有。

不知道還要熬多久……為什麽死亡來得這麽慢……

娟子並非生下來就是奴隸, 她有自己作為平民和父母生活在一起的記憶, 雖然只有短短幾個畫面, 卻是她在痛苦絕望時唯一能獲得溫暖的回憶。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 日子變得糟糕了呢？娟子記不清了, 因為這種生活她過了好久好久，久到根本想不起來是什麽時候。

她只知道自己是個奴隸，是羅德克拉子爵的私有財產, 是個還未成年的貨物, 隨時都在等著被人以合適的價格買走。

那樣的拍賣會，娟子從九歲的時候就開始參加了, 父母基因決定了她並不漂亮，營養不良讓她面黃肌瘦, 過度勞累使她手腳粗糙, 常年待在暗無天日、伸手就能碰到頂棚的奴圈裏, 則讓她變得沈默寡言、不知討喜。

總之, 娟子成了這個奴隸場中的滯銷貨, 本就不高的地位一降再降，再過幾年, 她大概就會成為最底層的勞力, 要麽死在這裏，要麽被以極低廉的價格賣的更骯臟的地方去。

娟子這樣的奴隸在這裏是最低賤的, 任何監工只要想, 都可以把她當做洩欲的玩具, 即便不小心弄死了，他們也只需要意思意思的賠個成本費——畢竟是不值錢的玩意兒，死了剛好還能省點口糧。

事情發生在三天前，娟子剛剛結束了第一次初潮，就被送到了最變態的監工房裏。住在一起的年長女奴們教過娟子這些，也叮囑過她要柔順，忍一忍就過來了，不然只能是自己吃虧。

然而在看到監工一步步逼近的淫邪面孔，娟子感到非常害怕，而且這種被那家夥碰到的恐懼，要遠遠高於反抗後要遭受到的懲罰。

娟子不知道這是為什麽，她將這種突如其來的直覺當做了神啟，於是監工死在了最無防備的時候，而她也受到了慘無人道的酷刑。

現在，奄奄一息的娟子被丟在奴隸場的中間，讓所有經過此地的奴隸都能看到她一點點死去的樣子，起到震懾和警示的作用。

反抗者，就是這個下場！

奴隸永遠都是主人的私有貨物，必須永遠服從！

娟子的生命在一點點流逝，她已經不在乎了，這樣的日子她真過夠了，如果下輩子還能當人，她希望能和爸爸媽媽一起，活在一個能吃飽穿暖、不用提心吊膽被人打罵的溫暖地方。

娟子緩緩閉上了眼睛，在昏迷前的最後一秒，她緊貼著地面的耳朵仿佛聽到了有許多人沖進來的腳步聲。

呵……應該是錯覺吧……

……

“動了動了！眼珠動了！”

“太好了，救回來了！”

“都別圍著，給這個小姑娘點新鮮空氣。”

“那幫殘忍的家夥，真是該死，要不是需要法庭審判，我現在就剁碎了他們！”

“噓——別談這麽血腥的事，小心引起那叫什麽、什麽來著？”

“創傷性應激障礙——行了，無關人等都出去，自己的活兒都做完了嗎？都在這裏圍著！”

“嘻嘻，走吧走吧，一會兒箬葉生氣就麻煩了。”

“對對，咱們去把那些家夥捆結實了，別讓他們跑了！”

“還有那些奴隸們，嘖嘖，真是的，幹嘛一副哭喪臉，咱們明明是解放他們了，結果人家都不領情。”

“你不懂，領主大人說了，這叫自我意識缺乏，得好好教……你想想，之前礦山那一批不都教好了嗎……”

“唔……果然還是領主大人……”

說話聲音漸漸遠去，耳邊終於清凈下來，娟子卻有些遺憾，她從未聽到過如此好聽的說話聲……那麽的活力滿滿，而且內容不是對她們品頭論足，商討價錢。

“能睜開眼嗎？”

清冷的聲音再次出現，娟子聽出是剛才那些人中的一個，似乎就是他把其他人都趕走幹活……是新來的監工嗎？

眼皮好像黏住了一樣，娟子費了半天勁才睜開了眼睛，入目所及是一片白色，光源帶來的刺激讓她下意識擡手擋住了眼睛，後知後覺發現自己能動了。

“我……在哪兒？”

三天水米未進讓娟子虛弱到極點，開口時喉嚨幹得仿佛要撕裂一般，聲音細如蚊訥，她以為自己說出來了，卻不知道在一般人看來她只是翕動了下嘴唇。

還好，箬葉身為暗精靈有著超乎尋常的耳力，他聽到娟子的問話，一邊掃了眼旁邊的便攜醫療機，邊淡聲開口：“你在醫療帳篷裏，生命體征很弱，需要靜養。我是箬葉，來自基地颯，這裏暫時歸我們管轄。”

“滴滴——”

便攜醫療機發出檢測完畢的聲音，箬葉側頭仔細看屏幕上的每一項數據後，從白大褂的口袋裏拿出紙筆，龍飛鳳舞地寫下了對應的藥物名稱。

箬葉是作為戰兼醫療人員出現在這裏的，根據他們制定的作戰計劃，要逐一攻破羅德克拉外圍的所有奴隸養殖場，動搖他產業的根基。

為此，基地颯出動了幾乎全部的武裝力量，外加信得過的幾個傭兵團，他們分為若幹小隊同時出發，為的就是全面開火，打羅德克拉一個措手不及。

所有的地點和坐標都由莫北提供，來源不明，但意外準確，這是箬葉率隊攻擊的第三個奴隸養殖場，也是本小隊列表上的最後一個。

醫療帳篷是莫北讓帶的，便攜醫療機和各種傷藥也是，麻煩是麻煩了一些，但能最大限度避免自己人因為得不到治療而死亡。

結果因為裝備良好，又是突襲，自己人這邊幾乎無損，倒是救助了不少像這個女孩一樣的病弱奴隸——她是其中傷勢最重的一個，只差一點點就回天乏術。

箬葉叮囑了帳篷內另一個醫護人員幾句，掀開帳子走到外面，臉上還是那副淡漠表情，但一雙暗紅色的眼眸徹底冷了下來。

場地中央，原本奴隸養殖場的監工和管事，只要還活著的，不管是否受傷，都被塞到了他們往日用來囚禁奴隸的低矮籠子裏，挨挨擠擠的，只能站不能坐。

死了的，屍體都被拉到了一旁，有專人負責搜檢遺物，不放過任何有用的東西。他們是很嫌棄這些家夥的衣物沒錯，但還有許多奴隸處於衣不蔽體的狀態，這都是給他們準備的。

可能是在前兩個養殖場幹活幹熟練了，搜檢小隊動作十分利索，一個負責搜，兩個負責扒，一個負責整理，最後那個會毫不留情在屍體上補一刀。

最後，毫無用處的屍體會被遺留在這裏，等他們走後，所有的神聖火把都熄滅，黑暗將重新籠罩這裏，自有饑餓的黑暗生物替他們打掃戰場，根本不需要多費力。

那幫監工和管事都是兩手沾染了無數奴隸鮮血的混蛋，死不足惜，就算死了屍體也不能被神聖火焰吞噬——他們骯臟發臭的身軀，只配留給黑暗生物，根本不配享有正常人被神聖火焰迎接靈魂的儀式。

“報告，奴隸人數清點完畢，共計兩百一十三人。”

箬葉點點頭，淡聲開口：“未成年的孩子有幾個？”

“他們大部分都不知道自己確切的年紀，只能憑經驗判斷，約莫是男孩十五，女孩二十一。”

箬葉：“跟之前一樣，有父母的交給父母照顧，沒有的單獨收編。傳令下去，盡快休整，五小時之後拔營返程！”

“是！”

這個來報告的人離開，下一個又接著來，等箬葉處理完所有事後，差不多過了二十分鐘。

他沒回醫療帳篷，既然沒人出來找他，就證明那個人類女孩的病情穩定，無需他過多關註。平心而論，箬葉並不很關心這些奴隸的死活，他盡力救治對方也只是為了莫北。

莫北重視他的族人，在他們最絕望時，對方頂著巨大壓力，無償伸出援手。那麽他也要重視莫北的族人，盡力救助對方的生命——前提是那人被莫北視為族人才行。

這很公平，箬葉想，邁開步子開始繞場巡視。

……

對於養殖場的普通奴隸來說，今天是不尋常的一天，上一秒他們還做著日覆一日的苦工，下一秒就看到監工們慌慌張張拿著武器沖了出去。

很快喊殺聲、爆裂聲、哀鳴聲傳了過來，充斥著整個養殖場，但所有奴隸最多相互看看，停下手裏正搬運的石料，卻無一人想跑趁機逃跑。

這種事不是沒發生過，有很多人都打過羅德克拉子爵產業的念頭，結果都是全軍覆沒，如果不小心留下把柄，還會被當地的管事送到主人案頭，換取一份不菲的獎勵。

而他們這些奴隸，依舊要過著和之前一樣的生活，曾經有人趁亂反抗、逃跑，其結局十分悲慘，讓所有觀刑的奴隸都再也生不出反抗之心。

所以啊，後來再有這種事發生，他們誰也不敢亂動，能趁此機會獲得睡覺外的片刻喘息，對他們而言已經是天大的恩賜。

然而這次似乎有些不同，對方擁有非常強大的實力，監工和打手們節節敗退，他們甚至來不及驅使奴隸當炮灰，就被基地颯的武裝力量以雷霆手段鎮壓，再也無力反抗。

奴隸們茫然了，失去了監工的呵斥和皮鞭，他們突然就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麽。好在新的指揮者出現了，他們立刻選擇了服從，對於自己易主的事沒有任何感覺，最多就是期盼新主家能仁慈一些，吃飽飯不敢想，但至少請讓他們少挨些打。

然後，在卑微的祈盼中，他們每人分到了一個冒著熱氣的大饅頭，那又白又軟的食物落在掌心，和他們黝黑粗糙的手形成鮮明的視覺對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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