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摸著時間, 莫北開始期待季景曜提到過的“五人組”要來時，他們距離基地颯還有兩天的路程。

這一路上他們走得很艱難，年長一些的娜迦還好, 能夠適應陸地旅途的艱辛，但年幼的菲爾茨王子太柔弱了，總是需要休息。

不是他嬌氣, 而是菲爾茨王子破卵而出才沒多久, 本該在海洋裏無憂無慮度過童年, 卻因為驟然黑暗的世界，被迫承擔起尋找族群未來的重要責任。

身為他的侍衛長, 塔哈一直都很擔憂, 他總怕柔弱的小王子會夭折在幹燥的陸地上，畢竟是個連腹鰭還是淺藍色的幼崽, 長時間的陸地生活對來而言就是折磨。

他們的菲爾茨王子，真是個性情堅毅的王族，也只有這樣的未來領導者, 才能帶領他們的族人破除黑暗, 迎來光明。

“菲爾茨王子, 要不了多久，我們就能抵達這次考察的最後一個基地，之後您就能好好休息一陣了。”

濃稠的夜色中，五個人圍坐在一片廢墟之中, 沒有人類在場, 他們都摘下了自己的鬥篷兜帽露出真容。乍一看去和人類沒什麽兩樣，是俊男美女的組合, 比較吸引眼球的那種。

可若是仔細看去, 就會發現他們在耳朵的兩側有一道狹長傷口, 上面覆蓋著鱗片，隨著呼吸輕微開合，那是娜迦們的腮，保證他們在水中自由生活的特殊器官。

“我不要緊的，塔哈，任務最重要。”

菲爾茨的聲音還帶著些許稚嫩，他今年只有二十三歲，在普遍壽命有三百多年的娜迦社會中是個不折不扣的孩子。

理論上他這麽大年紀的幼年娜迦是不允許離開深海的，但這五十多年來，不但黑暗籠罩著世界，連滋潤萬物的雨水和雪也消失不見了。

海水在逐年變淺，許多海洋生物受到影響紛紛死去，娜迦們可吃的食譜越來越少，他們也面臨著種族滅亡的威脅。

從根源上解決這件事的方法只有一種，就是找回海洋寶珠，將之放回到祭壇之上。可惜當年的祭壇被毀，娜迦根本無力重建，只能在重新找到海洋寶珠之後，派遣王族上岸來尋找可托付的人族基地。

菲爾茨的上面有哥哥也有姐姐，但他們都有自己必須要做的事——聯合大祭司，用王族的力量支撐保護罩，給沒有什麽魔力的族人和幼崽們一個可安全生活的空間。

而能攜帶海洋寶珠離開深海的王族，就剩下了菲爾茨自己，國王和大祭司還在猶豫，想著是不是過兩年再說，畢竟對幼崽而言，海水才是他們最舒服的成長環境。

最後是菲爾茨自告奮勇，提出了上岸的請求，他雖然年幼，也知道結界撐不了多久，越早一天找到祭壇放回寶珠，越能一天緩解大家的壓力。

支撐結界不是沒有代價的，菲爾茨親眼看著短短十幾年，父親的容顏就蒼老了幾十歲，還有大祭司，生命也似乎燃燒到了最後，他都不知道若是自己回去晚了，還能不能有機會見他最後一面。

這個道理大家都懂，原本也只是擔憂菲爾茨的身體承受不住，但既然是他堅持，所有人最終默許了這個提議。

娜迦王國能抽出來的人手十分有限，即便菲爾茨的任務很重要，隨行人員也只有他的侍衛長塔哈和兩個年輕的衛兵，還有就是菲爾茨王子的老師伊蓮娜祭司。

此時他們休息的結界就是伊蓮娜用咒語做成的，為了盡可能節省魔力，空間很狹窄，剛好夠三個人同時躺下休息，剩下的兩位會輪流值崗，警惕著隨時可能出現的黑暗生物。

沒辦法，人類基地的神聖火把價格太貴了，長時間的那種都被商隊壟斷，而短時間的又沒有什麽用處，也就沒必要去花那個冤枉錢。

祭司的普通結界並沒有神聖火把的效果，只能保證內裏的濕度和溫度適宜娜迦生存，也多虧了這個，才能讓菲爾茨在遠途行走之後休憩一番，好能繼續接下來的漫長旅行。

“伊蓮娜老師，你覺得前面那些基地怎麽樣？”

菲爾茨從塔哈的手裏接過水，到了聲謝之後抿了一口，目光灼灼地看向剛剛坐下的伊蓮娜，希望從她那裏得到一個答案，畢竟他們的旅途只剩下最後一家基地，不管最終結果如何，都要返回深海進行休養。

陸地上實在太幹燥了。

伊蓮娜的真實年齡已經超過了一百五十歲，但具體超過多少沒人知道，她對外一直宣稱這就是自己的真實年齡，哪怕這個說法已經持續了十幾年都沒改變過。

“備選方案裏有三個二級基地，一個三級基地，但都不是最好的，或多或少都有缺陷。”伊蓮娜的嗓音有些喑啞，她和其他的成年娜迦都將飲水需求卡在最了最低，就希望能讓菲爾茨王子多喝一點。

菲爾茨好奇問道：“那個四級基地呢？不行嗎？我覺得他們的實力是最強大的啊。”

伊蓮娜搖搖頭：“實力很強，卻令人不適，海洋寶珠給了他們，只會給深海帶來更大的災難。”

那是一個實力很強悍的基地，但尚武氣息很濃，民用建築少之又少，不能戰鬥的人員都被安置在所謂的“下城區”，雖然也能勉強吃飽穿暖，管理者也不強求他們必須冒著生命危險出去探索，但想要求更高是不能了。

比如說，自由。比如說，尊嚴。

武者可以得到更多，如果他們中誰和平民起了沖突，那麽治安員都不需要詢問經過，就會直接判罰平民賠償全部損失。雖然有律法束縛，不會有什麽重大惡行發生，但只是這樣也足夠讓她覺得不舒服了。

在伊蓮娜心中，那是最差的選擇，將海洋寶珠交給他們的確可換取喘息時間，但接下來的大概就是無限期的被奴役——他們會用海洋寶珠來要挾娜迦們，迫使他們屈從於自己的命令，要麽從海底不間斷的撈取珍寶，要麽就是為他們賣命，獲取更大利益。

這不是伊蓮娜的憑空猜想，而是在看到幾個獸族被他們如此奴役後得出的結論。

其實菲爾茨其實也不是很喜歡那個四級基地，他不懂伊蓮娜想到的那些，但就是直覺上不喜歡，本以為這是自己的小情緒，不該說出來幹擾大事，但見老師和自己是一個想法，還是有了小小的開心。

“基地颯，似乎是個名聲很不錯的地方呢。”

菲爾茨手裏有個小本子，上面記載了所有他們沿途打探來的消息，他靠近結界正中光線最明亮的地方，一字一句念著上面的話。

“二級基地，特產為糖果和可增加身體強度的食物，領主叫莫北，是個人類女性，年紀約莫在二十歲左右——哎，跟我差不多呢。”

菲爾茨見了太多年長的領主，這次突然有個和他差不多的年輕女孩，就感到莫名的親近。感慨了一句，菲爾茨繼續念了下去，之後的內容多是一些傳聞，都是說那邊怎麽好的。

“真希望這個基地就是咱們要找的地方。”菲爾茨用這句話做了總結，碧藍色的眼眸中流露出了渴望，“要是他們直接就有個祭壇就好了。”

伊蓮娜聳聳肩，提醒自家學生不要期望太高：“不能都相信傳聞，我的小王子，人類是謊言的代名詞，我們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心去感受，才能為海洋寶珠找到臨時歸宿。”

沒錯，就是臨時，海洋寶珠和祭壇終有一日要回歸深海的，那才是它們真正的家鄉。

要不是當年那個卑鄙的人類誘惑了年輕的娜迦，也不會出現海洋寶珠被偷竊，祭壇被毀的悲劇。

只要能下雨，隨時補充深海所需，保證充足的食物，伊蓮娜其實一點都不在意這世界是否被黑暗籠罩。反正深海裏也看不到陽光，娜迦一族從來就不是靠陽光活著的。

“時間不早了，休息吧，菲爾茨王子。”

塔哈掩飾著內心的擔憂，打斷了菲爾茨還要繼續看下去的念頭，他希望小王子多點休息時間，不要繼續浪費精力在這份不知道有多少謊言在其中的冊子上。

“好的，我知道了。”

菲爾茨從善如流，小心將冊子貼身收好，乖乖躺在了侍衛長為他鋪好的墊子上，閉上了眼睛。因為不用走路，也不用掩蓋身份，他還將雙腿恢覆成鰭狀，柔軟地甩在了胸前。

“晚安，塔哈，晚安，伊蓮娜老師，晚安羅伯特、卡茲、舒娜。”

“晚安，王子殿下。”

值夜的事從不需要既是王族又是幼崽的菲爾茨參與，他只管休息就好，也只有在這個時候，他才能享受到其他幼崽被成年人保護的待遇。

閉上眼睛的菲爾茨其實沒有睡著，離開深海在陸地上他從來不能很快入睡，但為了不讓老師和侍衛長擔心，他每次都裝作睡得很香的樣子。

比起成年娜迦對人類的濃重戒心，菲爾茨還是有那麽一絲小小的期待，他覺得以偏概全並不正確，人類中也不全都是壞人，比如那些其實看穿了他們異族人身份，但還是願意幫他們渡過難關的好心人。

但這種想法被他放在了心底深處，不敢跟其他娜迦去說，畢竟導致海洋寶珠被竊，祭壇坍塌的罪魁禍首的確是個人類盜賊。

希望基地颯真的像傳言中那麽美好吧，這樣一來，也許伊蓮娜老師和塔哈的顧慮就會被消除吧。

唔……好想深海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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