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明亮的人造光下, 已經算不上完整的人形生物還在進一步融化。

奇異的是, 融化後流淌到地上的液體呈現潔凈的透明色, 沒有刺目的紅色，更沒有讓人發瘋的需要打馬賽克的東西。

——好像被光照術凈化了一般。

然而安斯艾爾面色慘敗, 嘴唇顫抖，瞳孔渙散，脊背、身軀連帶著指尖都在發抖。

是，他和魯波之前是猜測詹妮弗有問題, 可他們誰都沒想到，詹妮弗“有問題”到這個地步。

安斯艾爾更沒有想到，重活一世第一次親眼目睹……的死亡, 會在這樣的情況下。

出手的，還是他。

雖然他是無心的。

可是。

它之前還跟他說了話！它之前還是人形！就算，就算……

在和諧安定的現代社會活了十多年, 在此世父母兄長小心守護中活了十多年, 安斯艾爾什麽時候見過如此慘烈的畫面？他被和平年代養出來的天真, 在得到了這一世親人的關愛下肆意生長。他像個被精心寵愛的鳥雀, 一直生活在親人努力構建出的舒適圈中。

直到他的天賦被發現，直到他有實力接受現實，直到他的親人決定用最和緩、最合適的方式讓他適應這個世界隱藏起來的殘酷。

可是誰都沒有想到，安斯艾爾在剛剛接觸世界真相後沒多久, 猝不及防的來了場近距離參與。

安斯艾爾的情緒在一剎那間瀕臨崩潰。他失去思考的能力, 只徒勞的死死盯著詹妮弗原來的位置, 說不出話。

上方, 他前幾秒用光照術施放出來的小光球開始閃爍，忽明忽暗，內裏隱約透出一點不詳的黑色。

那是法術施術者情緒不穩定時的表現，後果可大可小。魔法嘛，一個不留神被反噬什麽的，反噬程度有高有低，根據施術者的魔法水平，以及之前施展的法術等級、能量大小而不同。

魯波接到消息匆忙趕過來，還沒來得及說其它，經年戰鬥累積出來的警惕讓他首先關註到半空中那看似不起眼的小光球。

光照術？一個光照術的反噬怎麽會嚴重到讓他如此警惕的地步？準同事的職業者等級在哪一級？

魯波心緒萬千，震怒中帶著萬分的愕然——不是沖安斯艾爾，而是對他自己。

作為一城暴力機關的要員，作為能被女王信任的臣子，魯波怎麽會不知道狂化種？哪個法術對狂化種有特別的攻擊效果，他記得一清二楚！

他治下的城市中居然混進了一只狂化種？！

這是他嚴重的失職！

可現在最關鍵的不是狂化種問題，而是眼前這個小小的光球。

魯波確信，若是任由它反噬、暴動下去，整個警衛隊別想要了！連重新修築的機會都沒有！至於會不會波及到德維雅城……

“艾爾·希林？”他揮退趕來的隊員，囑咐整個警衛隊嚴禁出入，嚴禁向任何人洩露任何事，然後自己小心上前，謹慎地觀察對方的反應。

然而在他踏出第二步的時候，歐尼斯特無聲的撐開黑色雙翼，牢牢的橫亙在魯波面前。

魯波又氣又急。

這頭龍知不知道他們現在面臨著怎樣的危險！？居然還阻止他上前？

他淩厲的目光射向光球下方的青年，渾身的氣勢能輕松嚇哭心志不夠堅定的人。青年卻不施舍給他一個眼神，垂眸靜靜守在艾爾·希林身邊。

魯波深深皺眉，這時，一道熟悉的氣息來到他身邊。

算了。雪萊沖魯波搖頭。

魯波不可思議：兩都是你的學校的學生，你就不管管？！

雪萊攤手，小聲說：“沒看我也被那黑翅膀攔在外面嗎？”

魯波壓低聲音，憤怒道：“那是你的學生！外面還有眾多的城民！”

雪萊無聲地張口：要我過去，先得和那家夥打上一架，沒等我和他打架打出個結果，城市早就被毀幹凈了。

魯波聳然一驚，為雪萊話裏透露出來的意思。

“這裏我看著，你去處理隊裏的事。”雪萊說。

魯波發現他在這裏真的沒什麽用，咬咬牙，扭頭離開。

雪萊轉過頭看著自己今年才接的兩個學生，幽幽地嘆氣：“我這是造了什麽孽……回頭讓菲尼克斯給我弄點兒除晦氣的東西。”

一邊說著，一邊化成原型——縮小了好多倍的那種——張開她那雙異常美麗的冰藍色翅膀，沿著小院牢牢的包圍起來。

魯波的來去，雪萊的化身、守護與提前提防，歐尼斯特的安靜陪伴，安斯艾爾都不知道，他沈浸在自己的小世界裏，無所謂時間的流逝，無所謂一片空白的思維。

直到他聞到一點幾不可聞的茶香。

……茶香？

安斯艾爾茫然地想，茶，茶……啊，對了，他的好友……歐尼斯特喜歡吃喝制茶來著？

他們的關系，可好了。

對了，他已經不是熬過了高考的準大學生，他是……他是安斯艾爾·希林·奧維格，他是中部大陸奧維格王國第二王子，他有一位女王媽，國王爸，還有個大王子哥哥。

他還是法神。

他不再是憂心家庭教育憂心升學憂心工作的普通學生，他是奧維格王室的一員，他該把這一世的親人幫他分擔了十八年的重擔拿回來了。

他不能再讓好友擔心。

他不能，再軟弱下去了。

金色的瞳孔重新聚焦，小光球也不再閃爍，被它的主人收了回去。

雪萊不動聲色的松了口氣，變回人形。熟悉的形象更好和學生交流，也方便她處理後續。

歐尼斯特也收回翅膀，下一秒卻大步上前，擋在安斯艾爾和“詹妮弗”之間。

安斯艾爾回過神，對上的便是歐尼斯特關切的眼神。

他勉強笑了一下，想表達自己挺好。

然而那空茫的笑和眼神，讓歐尼斯特眸色愈深。

他突然很想抱一抱他放在心上的人，用自己的氣息強勢洗掉那礙眼的不安。

雪萊說著話靠近：“感覺怎麽樣？”

歐尼斯特不爽的瞇起眼睛，但他也知道這個時候有個（還算）靠譜的長輩接手現狀，對艾爾的心理是一種很大的安撫。

忽的，他睜大眼睛。

——安斯艾爾無意識的抓住了他的衣角。

極度的愉悅與滔天的憤怒同時湧上歐尼斯特的心臟。

“你，你到底……”

“唰——”

安斯艾爾像是被按下暫停鍵，在聽到那個還算耳熟的虛弱的聲音從青年背後傳來時。

雪萊則不同，聲音傳入她耳膜的第一刻，她的手已經化為龍爪，呼嘯著朝發聲的地方襲去。

她首先考慮的是學生的安全。

比雪萊更快的，是比她距離更近、強忍著怒氣的歐尼斯特。

黑色的尾尖一掃而過，強悍的鱗片、狂暴的力量直接摧毀受了光照術居然還有一口氣的“詹妮弗”。

雪萊中途停下，片刻後平靜的走過來，仔細看了眼安斯艾爾視線範圍外、歐尼斯特背後，說：“安全了。”

安斯艾爾攥緊布料，一言不發。

“今天是我第一次擊殺狂化種，有點說不出來的感覺。”

歐尼斯特慢慢靠近安斯艾爾，見後者不反抗，輕輕靠在他身上，“感覺有點奇怪。”

安斯艾爾嘴唇緊抿，眼神晦暗，掌心裏的布料幾乎不成形，手背青筋暴起。

“第一次嘛，正常，以後會有第二次第三次到最後根本數不過來。”雪萊說。

歐尼斯特：“對了，擊殺給獎勵嗎？有考試額外加分不？”

雪萊的手蠢蠢欲動，很想給這個不要臉的同族一巴掌——雖然他們是在一起開解沒見過血的學生/同學，可聽聽這話，像樣嗎？

“沒有獎勵，沒有額外加分，記住，你是特別班的學生。”她沒好氣地說。

安斯艾爾松開好友的衣角，頓了頓，擡起頭時表情看上去正常了。

雪萊默默在心裏評估。

“系長，我們要不要請魯波隊長先查一遍警衛隊？”安斯艾爾語出驚人，“一名狂化種能混進來，說明之前的防禦措施已有漏洞，說不定有更多的狂化種混在城裏。而作為城市最大最嚴密的防線，警衛隊，必須保證其內部的安全性。”

從雪萊的神色看，她絕對沒想到自個兒學生緩過來說的第一句話是這個。

安斯艾爾面色蒼白，但眼神清明。有一個“詹妮弗”，那整個王國還沒暴露的“詹妮弗”是不是還有更多？不僅是警衛隊、德維雅城要查，王都、整個王國都需要重新過一遍。

他得向未來看。

“行，我先去找魯波隊長，”這是個值得深思的問題，雪萊也不廢話，看向歐尼斯特，“註意安全。”

歐尼斯特點頭。

雪萊離開後，安斯艾爾兩人也很快轉移了位置，唯一不變的是，依舊只有他們兩人獨處。

“謝謝。”半晌，安斯艾爾低聲說。

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

謝謝你信任我。

得友如此，一生何求。

欣慰的同時，一股沈重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堆積在心頭。這股情愫實在太陌生，也太讓安斯艾爾無措，想了半天，他最終選擇忽視它。

“艾爾，不要和我說謝謝。”歐尼斯特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說。

安斯艾爾不知所措。

“如果艾爾你真的想感謝我，”歐尼斯特突然笑了，笑容溫暖，“那給我個擁抱，怎麽樣？”

淺淺的緋色蔓上隱匿在淺金色發絲中的耳尖。

“……”

“謝謝。”

含糊的兩個字在帶著淺淺茶香的懷抱裏消散。

轉角另一側，魯波表情木然，決定過一會兒再過去找人。

這點兒時間來做什麽？給女王陛下傳信？行，就這個吧，對了，準同事在發現疑似狂化種間諜的事上出了大力，需要完整報告上去。

一個小時後。

左手邊是安斯艾爾見縫插針找時間傳來的警告，右手邊是魯波發來的德維雅特級警報，女王陛下看完左邊，眉頭打結，聲音冷冽。

“狂化種……呵。”

漏網之魚……居然直接整到他兒子面前去了。

看完右邊。

“城防得再考慮考慮……等等。”

她看向為自家小兒子準備的相親名單，才去克列斯幾天，戀愛對象就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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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接到母上大人的“關懷”後。

安斯艾爾：為何汙人清白！

歐尼斯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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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現前面的一個bug，詹妮弗是傑克的妻子，博斯以前的罪證改成匿名寄到警衛隊

感謝柒煌(20瓶)的營養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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