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巴在擁有諾巴這個名字之前，並不屬於這裏。

它出生自最古老但同時也是最汙穢的長河中，長河已經不知道在那個世界存活了多少年，長遠到每個人都無法想起她原先的模樣和名字。等所有人意識過來時，那一條巨大的河流已經變成了這個世界的“垃圾場”，無數的黑暗物質堆積在河流中，曾經的清澈不再，就連河流的流動也漸漸變的凝滯，眼看著即將要走向終結。

長河孕育了無數像它這樣的生命，但最終並沒有留存到最後。

也許是受不了那樣巨大的黑暗能量，也許是耐不住數千年的孤寂而選擇了自我滅亡。

它也並非是被長河眷顧的那個特殊的存在，只是在它落得和其他的同胞同樣的下場時，有人用手把它從黑色的河水中捧了出來。

“啊呀，是個健康的孩子呢。”

從未感受到的暖意包裹住它□□的全身，在刺目的陽光中它勉強睜開一條眼縫，從此就記住了那一頭紅發。

並不十分清楚那樣的五官是否美麗，僅僅是發自內心的對那樣的顏色感到依戀和親切。

有那樣顏色的頭發的女人，她叫做阿茶，是長河的拾荒者。

據說她擁有和長河一樣的長度的生命。

但是卻是個人類。

阿茶其實並沒有把他照顧得很好，常常在餵東西的時候燙傷他。笨手笨腳，對於如何照顧孩子一竅不通。

但是他能感覺得到，阿茶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來表現溫柔，她深愛著這個從長河中孕育出來的小小生命，賜予了只有他們兩個知道的名字——諾巴。

那一定是人類語言中最美的兩個字，他想。

諾巴漸漸長大，四肢就像一般的孩子一樣慢慢伸長，開始走路的時候一顫一顫的，很是惹人喜愛，每每看到諾巴這樣阿茶總會在心裏感嘆自己這樣笨手笨腳的人居然沒把孩子養壞。

阿茶的愛好在諾巴越長越大後就變成了給他做各種各樣的衣服。當然，這個人的手工就和她的廚藝一樣糟糕，但是還是能穿的。

這個有他和阿茶在的家，哪怕是在夜裏聽到長河日覆一日悲愴的翻騰的聲音，也不會感到冷了。

但是不久後，他發現阿茶常常在半夜的時候醒過來，然後靜靜地凝視著長河那看不到盡頭的盡頭，那樣的表情就像是在等待著什麽。

諾巴在觀察好多天之後，終於問出口：“你是在等誰麽？”

阿茶摸摸他的頭，“一個說不定不會回來的人。”

“那個人對你來說很重要麽？”

“嗯，我愛他哦。”

“是和對我一樣的那個‘愛’麽？”

“那不一樣吧。”

“那是怎麽樣的呢？”諾巴有些吃味，因為那個不知道名字的陌生人從阿茶那裏得到了他還沒有的的東西，所以他開始不斷地提出問題，“那樣的‘愛’我也能擁有麽？阿茶願意對我和對他一樣麽？那樣的‘愛’是一種怎樣的感覺？”

“問題真多啊小鬼……”雖然語氣聽起來有些不耐煩，但是阿茶沒有拒絕為他解釋。

“每個人能從他人那裏得來的感情是不一樣的，小東西。你是我的家人，可是，他是我想要共度一生的人，是我想要一起共享我剩下的所有的時光的人。“

原來這麽嚴重麽！

諾巴聽得一楞一楞的，“那、那麽你已經為他等了多久了？你……明明只是個人類啊。”

“我和神明做了約定啊，我留下來陪著這條長河，並盡我所能挽救長河中孕育出的每一條生命，他會給我無盡的時間讓我等待我想見的人。”

“你是笨蛋麽！？明明連怎麽見到他都不知道只是在這裏傻等……你說不定、說不定是被神騙了啊。”

“誰說的？”阿茶詭秘地一笑，“難道你不知道麽？這個長河，是所有靈魂輪回重生的地方啊，所有的活物都是沐浴著它的河水而出生的。”

“他盡管死去了，可是我會等他重生。”

也就是說，阿茶總有一天能夠見到她想見的那個人麽？

“諾巴你也許也是某個人的轉世呢。”阿茶掐了一下他的臉頰，“快上床睡覺。”

阿茶吹滅了房間裏的蠟燭，輕輕地走了出去。

諾巴在黑暗裏睜著眼，呆了好久才睡著。

那一天晚上長河轟轟的水聲仿佛也流進了他的夢裏，翻滾起來的浪花一個蓋過一個，洶湧得好像要沖毀他的世界。

長河是支撐著整個世界運轉的存在，但是千年以前它從不在人們的面前出現，直到這個世界發生了有史以來最為慘烈的一次戰爭，起因不詳，只是數不勝數的生靈因為這個而死去，這個世界一度差點毀滅掉，於是神明決定讓長河暫時承受這一切，怨恨，悲傷，痛苦，絕望這些負面的東西全都塞給這個孕育所有生命世界的母親。是的，這樣做的確很有用，可是，長河被汙染了。從此以後，幾乎在也沒有新的生命誕生，大多數靈魂都是在碰觸到河水的那一瞬間就徹底的消失了。

漸漸地，長河不再被稱為母親，而是成為了垃圾場。

一場可怕的噩夢，所有親眼見證這一切的人都這樣說。

神明也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就想方設法的補救，所以，、他找到了阿茶。

如果不是阿茶，也可以是她以外的千千萬萬的人，對於神來說，任何人都可以成為陪伴長河的拾荒者。

諾巴覺得阿茶有點可憐，只為了一個人，就要去為更龐大的數目的生靈負責。

“愛”真的可以讓一個人變得這麽偉大麽？

長河一帶到了冬季就斷斷續續的下起雨，冷風裹夾著濕氣吹進屋子裏只讓人覺得透骨的冷。

已經長成少年形態的諾巴穿著笨重的棉衣撐著傘跟在阿茶身後吃力地邁動腳步，時不時的擡眼去看一下前面的阿茶，她正站在雨中，蹲下|身子把雙手伸進長河裏。

諾巴饒有趣味的看著這一切，原來當初自己也是這樣被撈起來的麽？

“只是這樣就能撈到麽？”

“嗯，長河的中心從來就不容許有活物的氣息，我得在它們被卷進裏面之前把它們找出來。”

“聽起來很有意思。”

“別這樣。”阿茶回頭一臉不讚同地看著他，“他們是和你一樣的存在，這聽起來一點也不有趣，如果我找不到他們，那就再也不會見到他們了。”

“難道你不想有兄弟姐妹麽？”

諾巴被阿茶訓了心裏有些不舒服，只聳了聳肩。

阿茶沒有理會諾巴的反應，低下頭又開始摸索起來。

為什麽她就沒想過，如果一不小心，沒有找到仍存活在這河中的生命，而那個東西恰好就是她正心心念念的人，然後她就再也見不到她愛的人了呢？

不過諾巴並不擔心，因為阿茶看起來並不慌張。

阿茶是個聰明的女人，不會做徒勞的事情。

但是有時候諾巴總是會懷著惡意猜測也許阿茶等的那個人根本就不存在在這個世界上了，他不在長河裏，也不會在這個世界的任何一個角落裏。

這個世界的生命最特殊的地方就在於其成長的迅速，諾巴只是一個月就長成了少年的樣子，並且很快也要成年，但是成年之後衰老的過程會無比緩慢，在死亡到來之前會一直的等待下去。

不過諾巴不擔心這個，他不在乎什麽死亡降臨前的不安和恐懼，他有阿茶，阿茶有他陪著，紅發的女人活了千百年，不會死在他前面，所以諾巴永遠不會成為一個人，就像是他還未擁有意識時所在的那片孤零零的黑暗，那樣的感覺諾巴想想就覺得幾近窒息。

可是他想錯了。

這個冬天下了一周的雨，就在明天即將迎來晴天的時候，諾巴走在河岸上，發現長河的水位不僅沒有上漲反而還下降了，他把這件事告訴阿茶，可就連他認為無所不知的阿茶也不知道。

兩個人都變得驚慌失措起來。

就像先前解釋的那樣，長河已經被汙染了，從河中出生的生物寥寥可數，可是從沒有出現過這樣的現象。

可怕的是，接下來的日子裏，長河的水位還在不斷的下降，並且幅度一次比一次大，諾巴終於明白——這是快要幹涸了。

“神無法為她做些什麽麽？”諾巴問阿茶。

一直都是十分開朗的女人現在已經有些頹喪的樣子了，“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他了……”

諾巴害怕阿茶會一直這樣沮喪下去，於是就輕聲安慰道：“先不要這麽早放棄，說不定還有方法補救。”

可是諾巴的心裏卻覺得神已經拋棄這裏的一切了，如果不是這樣的話，神就不應該在一開始就把這個莫名其妙的任務交給阿茶。

事情的發展還是愈發的惡劣，終於，那一條龐大的河流現在只剩下一個淺淺的水窪。

阿茶再也不笑了，她的表情甚至無比的絕望，然後——她病了，根本沒有辦法治好的嚴重的病。

外面的事物並沒有變化，仿佛長河幹涸這件事沒有任何的影響。

阿茶躺在床上，對諾巴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但不願意說話，眼睛裏透出的是對死的期望。諾巴討厭看到這樣的眼神，這個人才是給了他生命的人，為什麽死的不是自私的神而是她的阿茶？

如果他能夠弒神的話他也想這麽做，可是誰都沒有見過他。

漫長的時空回廊，黯淡無光的地獄……他可以去任何的地方，他想為阿茶做些事，不，可以說，他不希望只留下自己一個人。

他已經這麽愛慕阿茶了，如果讓這個女人先死掉，那就是噩夢。

“這個世界是‘鏡子的反面’，‘鏡子的正面’也會存在一個諾巴，一個阿茶喲！”

諾巴想起阿茶說的話，但是剛聽到時他只是覺得這是這個女人的夢話。

對了，這樣的話，能夠找到替代品就可以了麽？

“哦——時空的魔法師麽？真是了不得的稱號啊。”穿著宮廷華服的女子瞇著眼打量青年，笑得嫵媚，“那您的名字呢？”

他想了想，“就叫伽馬吧。”

假的東西有多少都無所謂，他知道自己真正渴望的是什麽。“阿茶”這樣的存在能被神明寵愛，甚至被那位大人寵愛——“真是想想就令人作嘔啊。”

這個世界的阿茶他見過，這個世界的諾巴他也見過，可是僅僅是看見他們在一起就忍不住心裏的厭惡。

全部死掉就好了。

‘不可以。’

他聽見心裏的聲音說，而那個人的命令他永遠不會反抗，因為他深愛著把自己孕育出來的“父親”，盡管它有一個和自己厭惡的人相同的名字——諾巴。

哈哈，他可是最喜歡他這個像瘋子一樣的父親了，比什麽都要喜歡。

作者有話要說： 嚴格來說這不僅是伽馬的番外，也是諾巴的番外，只不過不是這個世界的諾巴。還有些沒解釋清楚的正文裏面再說，不過我覺得這篇番外本來就寫得莫名其妙……這幾天我沒有偷懶哦！認認真真的卡了幾天才寫完，嗯，就這樣

我看看再過兩章我能不能寫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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