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的小貓有名字, 它也有。

大家都叫它瘸腿貓。

瘸腿貓最開始的名字，其實不叫瘸腿貓，叫“咪咪”, 兩腳獸都這麽叫它。

它誕生在街角的垃圾桶旁邊, 像它的母親一樣，有一身雪白的毛, 不過它沒見過自己的母親。

因為它的身體太虛弱了, 母親養不活這麽多只小貓，所以丟下了最瘦弱的它。

後來，它被剛沒了孩子的流浪狗撿到，喝著犬乳，跌跌撞撞地長大了。

後來狗媽媽發情後，把它趕走了。

好在這時候, 它已經是一只半大貓了, 可以自己翻垃圾桶找東西吃。

它這身毛色實在不討喜, 街頭的貓咪們也不太喜歡和它說話，它就悄悄地躲在墻角, 看著它們怎麽狩獵。

在這個高樓林立的城市裏, 很少能看到野生的、能填飽肚子的蟲子或者鳥兒。

貓群裏, 有一只特別胖的奶牛貓，它腳上的毛毛是白色的，像穿了四只小靴子, 爪子也是粉色的，這樣的爪子似乎很受那些兩腳獸喜歡。

奶牛貓膽子大, 有時候會挑個陽光好的正午, 趴在墻頭上曬太陽, 它往那裏一趴, 就要很多兩腳獸給它好吃的。

有時候奶牛貓聞到好吃的的味道，就會大方地把肚皮翻出來，給兩腳獸們展示自己粉色的肉墊，兩腳獸就會發出開心的尖叫，不管什麽好吃的，都會送到奶牛貓面前。這一招屢試不爽，奶牛貓還從來沒失手過，也因此長得圓圓胖胖。

瘸腿貓也想試試，但它膽子小，只能等陽光好的時候，大家都出去曬太陽的時候，蹭在邊邊上。

當兩腳獸給奶牛貓投餵的時候，他們也能蹭到一些吃的。

但是瘸腿貓能蹭到的很少。

長期的營養不良，讓它的毛幹枯又沒有光澤，整只貓都很瘦，肉墊也是黑色的，一看就不好摸。

不過就算這樣，它也心滿意足了。

但是這樣的日子過了沒多久，貓群開始騷動起來。

那只帶孩子的三花貓，和傻裏傻氣的老黃貓，都不見了。

起初大家以為，他們是被好心的兩腳獸帶走了，可貓咪的數量還在減少，於是貓咪們不敢再趴在墻頭曬太陽，也不敢再親近兩腳獸，直到有一天，奶牛貓也不見了。

貓群徹底亂了。

奶牛貓是不可能跟著兩腳獸回家的，因為奶牛貓說過，如果被兩腳獸帶回家，每天就不能吃這麽多零食了，而且還要嘎蛋。

這對於小公貓來說，實在是太可怕了。

可是這一天，奶牛貓不見了。

有人在抓貓。

瘸腿貓很緊張。

聽說有人會抓住它們做手術，以後就不能有小貓崽了。還聽說，有人會把他們做成貓肉串。

瘸腿貓小心翼翼地躲著人群走。

可它實在太餓了，隨著冬天的到來，吃的東西越來越少，天也越來越冷，他已經很久沒有吃飽過，瘦得能摸到骨頭。

它太餓了，所以當聞到外面香香的肉味時，它忍不住探出了頭。

一個兩腳獸，正在餵貓。

兩腳獸的貓飯好香，有餓的受不了的貓沖出來，打著呼嚕聲瘋狂地吃著，幾乎要把頭紮進盆子裏。

兩腳獸的聲音很輕柔，“慢點吃慢點吃，還有呢。”

瘸腿貓喜歡這種聲音。

它試探著走出藏身之處，走到貓飯前。

它吃了一大口，就再也停不下來了。

好香好香。

它大口大口地吃著，直到眼前發黑，頭發暈，一頭撞到在地上。

再醒來的時候，是在一個很暗很小的地下室。

很濃的血腥味，它和很多貓被關在一起，臭氣熏天，在地上，扔著很多小動物的屍體。

除了貓，還有狗和小鳥。

那個給他們餵飯的兩腳獸，狠狠地把一只懷孕的母貓摔在地上，用力踩她的肚子，母貓發出慘叫，叫聲從高亢變得微弱，最後徹底消失。

兩腳獸身上有很多血，通紅的眼睛，眼白上全是血絲。

下一個，就是它。

兩腳獸的大手，向它抓來。

……

很意外的，它活了下來。

那個兩腳獸在把它的一條腿踩成肉泥之後，還想去燒它的毛，沒想到兩腳獸突然摔了一跤，跌倒在地上，火苗迅速開始蔓延。

兩腳獸為了折磨小動物存下的地溝油，是最好的助燃劑，眨眼之間，大火燒天。

煙氣冒出，人們紛紛前來搶救，沒想到那個兩腳獸自作孽，摔了一跤後暈倒在地，被一堆東西埋在了下面，來救援的熱心群眾只看見了滿屋的貓，趕緊帶著貓出去，沒看見被埋住的男人。

兩腳獸被熱醒，他掙紮著往外跑，人們愕然看見一個火人沖了出來，卻在門口狠狠摔倒，接著柱子被燒塌，砸在男人身上。

沈重的、燃燒著的柱子，包裹著的熊熊烈火，讓兩腳獸被活活燒死。

瘸腿貓看見了，在兩腳獸的身上，密密麻麻爬滿了小動物，它們拖著兩腳獸的腿，不讓他走。

被救出的小動物們，被接走做檢查，在治好之後，有的送去公益組織，有的則被領走。

瘸腿貓和其他幾只小貓一起，被京大領走了。

領養的校工是打包帶走的，沒留意，裏面還有只殘疾的小貓，他打開籠子，很驚訝地看著瘸腿貓。

“哎呀，怎麽還有只小瘸腿貓，這毛都燒成這樣了……”

校工倒也沒把瘸腿貓再送回去，於是瘸腿貓就留在了京大。

在京大的日子，比之前好很多，這裏喜歡貓的人很多，有把食堂剩飯留一些給他們的食堂阿姨，有看貓咪的老師們，也有專門買了貓糧貓罐頭來餵貓的學生們。

貓咪們很快就胖了起來，在大家的關心下，貓咪們漸漸放下了對兩腳獸的戒心，開始肆無忌憚地躺在草坪上曬太陽，有時候還會攔路碰瓷，隨機找一只幸運的兩腳獸在他面前趴下露肚皮，一副“不給我買罐頭我就不走了”的無賴模樣，兩腳獸大多會發出驚喜又克制的尖叫，小心翼翼地摸摸柔軟的肚子毛，然後打了雞血似的帶貓咪去買罐頭。

但沒人摸瘸腿貓。

瘸腿貓不僅是瘸腿，而且身上的毛都燒沒了很多，身上東禿一塊，西禿一片，甚至在晚上嚇哭過膽小的兩腳獸。

後來在兩腳獸中，就流傳起一個可怕的傳說，說貓群裏有一只可怕的地獄瘸腿貓。

“可怕的地獄瘸腿貓”也知道，自己大抵是不受兩腳獸喜歡的。

它毛被燒了，變得更醜了，在貓群裏也就越發搭不上話，便老老實實地窩在角落裏，盡量不嚇到別人。

除此之外，倒也沒有別的什麽不適，它對現在的生活很滿意，哪怕別的貓能吃貓條、吃罐頭、吃凍幹、它身體弱，搶不到別的，只能吃貓糧，它也不介意，因為每頓都能吃飽的日子，在之前幾乎想都不要想。

直到有一天，它母雞蹲蹲在樹幹上，有人驚訝地說，“哎？這裏還有只小貓。”

它閉著眼沒動，因為很多驚喜的兩腳獸，看到它的樣子後，就會主動離開了。

可樹枝輕輕晃了晃，它感到一陣讓貓感到舒服的味道靠近，一睜眼，看見一個少年兩腳獸半蹲在樹枝上，一只手拉著透頂的樹枝，一只手輕輕地靠近它。

陽光從兩腳獸的頭頂打下來，有種好看的錯覺，讓它錯以為少年兩腳獸也帶著陽光的味道。

手背靠在鼻端，瘸腿貓輕輕嗅了嗅。

香香的，很舒服，讓貓想起冬日在墻頭曬太陽的日子。

少年輕輕地把手湊過去，慢慢地摸了摸它的腦袋。

他的手指擦過它裸露的皮膚，很輕，不疼，有種細細的癢。

很舒服。

它瞇著眼，發出細微的呼嚕聲。

兩腳獸笑起來。

“好可愛。”

……

好聞的兩腳獸好像經常來這裏餵貓，不過瘸腿貓為了不嚇到兩腳獸們，幾乎不和他們見面，也就不清楚。

有次它剛好撞見好聞的兩腳獸提著貓糧過來，貓們都放下了矜持，一窩蜂似的湧過來，幾乎要把兩腳獸埋起來。

“哈哈哈，老橘，你又胖了。”

“花胖胖，你的毛摸起來越來越順了，真舒服。”

他能叫出每只小貓的名字。

他把貓糧倒在投餵的大盆裏，貓咪們開始埋頭苦吃，裏面不僅放了貓糧，還有罐頭和凍幹，少年甚至往裏面擠了一些魚油，噴香無比。

瘸腿貓在窩裏晃了晃尾巴，希望能剩一些貓糧。

這時候，兩腳獸看見了它，朝它蹲下身。

“來，你怎麽不吃？”

它想跑，想了想，還是沒動，有些警惕地、僵直地看著兩腳獸伸出來的手。

它看了看兩腳獸，忍不住想起曾經的冬夜，那個壞兩腳獸沖它伸出的手，把它拖下了地獄。

可是這個兩腳獸，和那一只，好像不一樣。

不一樣的吧？

兩腳獸似乎看出了它的遲疑，說了聲“等等”，快步跑開了。

瘸腿貓看著他的背影。

很快，兩腳獸回來了，看見它還在原地母雞蹲，驚喜地笑起來，“太好了，你還沒走啊小貓。”

他拿出一盒罐頭撕開，放在地上，然後後退兩步。

“來，吃吧。”

瘸腿貓定定的看了他很久，然後慢慢走上去，開始吃罐頭。

這是它第一次，吃到完整的罐頭。

兩腳獸很耐心地等他吃完，然後收拾了罐頭盒子，準備離開。

瘸腿貓遲疑著，走過去，輕輕用禿了的腦袋上，唯一一塊完整的毛，去蹭了蹭兩腳獸的腿。

後來，好聞的兩腳獸就總會專門給它專門準備一份貓飯。

有時候兩腳獸還會把它抱在懷裏，嘀嘀咕咕一些“不知道老爸的研究所能不能研制出仿生貓爪”之類讓貓聽不懂的話，一邊說著，一邊用手輕輕撫過它破敗的皮毛。

好聞的兩腳獸還給它起了個名字。

【怎麽會有貓叫瘸腿貓，這也太不走心了，我給你起個名字怎麽樣？】

【讓我想想……有了！叫小康怎麽樣？】

【我爸說機械貓爪很快就能做出來，雖然不好看，不過暫時能用，你很快能和別的健康小貓一樣到處跳了！】

瘸腿貓聽不懂，但是當兩腳獸詢問似的，叫著“小康”的時候，它覺得兩腳獸很期待，所以就回應了。

“喵。”

後來才後知後覺，自己有了新的名字。

它喜歡這個名字。

也喜歡這樣的日子。

直到有一天，在兩腳獸摸它頭毛的時候，它感到一陣戰栗。

它望過去，看到了一個男性兩腳獸，個子很高，雖然是微笑著的，但讓貓感覺很可怕。

所有的貓都怕他，他身上有死亡的氣息。

奇怪的是，它沒在他身上看到陰氣。

它覺得這個男性兩腳獸很可怕，對好聞兩腳獸圖謀不軌，於是在男性兩腳獸想與好聞兩腳獸搭話的時候，它拱起脊背，狠狠地沖他哈氣。

男性兩腳獸走掉了。

好聞的兩腳獸詫異地回頭看，空無一人。

“奇怪，小康怎麽突然生氣了，難道是有別的小動物竄走了？”

小康怕他像被摔在地上的母貓一樣沒了聲息，所以它第一次，走出了這一片樹林。

它躲過層層人群，瘸著腿，在門口等兩腳獸下課。

兩腳獸歡喜地抱起它，“哈哈哈小康怎麽來了，是不是餓了？”

“喵。”

它晃了晃尾巴。

男性兩腳獸，在拐角處，看著他，也看著它。

……

它擋了別人的路，還是個披著人皮的畜生的路，所以理所當然地，它被抓走了。

就像是當初被壞兩腳獸抓走一樣。

男性兩腳獸把它鎖在手術臺上，活著扒下它的皮，聽著它的慘叫，把它做成標本，泡在了福爾馬林裏。

它的魂魄被鎖在這個小小的罐子，再不能出去。

也再不能守著好聞的兩腳獸了。

過了很久，大門被爆力破開，他聽見有人倒吸一口涼氣，這個殘酷的手術室終於重見天日。

兩個人走向它，一個穿著制服，一個穿著一身白色的道袍。穿著制服的，有種又溫暖又可怕的氣息，穿著道袍的，讓它背毛炸起，瑟瑟發抖。

好可怕的氣息。

但是道袍沒有傷害它，只是把它攏在了袖子裏。

好奇怪，被放在袖子裏之後，它就可以離開這裏了。

它忍著恐懼，哀求道袍，它聞到了他們身上，好聞的兩腳獸的味道，它想再見見他，於是道袍就把它踹在袖子裏，帶到了好聞的兩腳獸面前。

它飄到兩腳獸的肩膀上，輕輕地，用頭上唯一一塊完好的皮毛，蹭了蹭兩腳獸的面頰。

兩腳獸臉上的笑容僵住，他茫然地落下一滴淚珠，像是在找什麽。

兩腳獸看不見它。

不過沒關系，看到他很好，它就放心了。

……

道袍把它送去了輪回，三十五天後，松樹林裏，多了一只紅毛小松鼠。

又一個月後，紅毛小松鼠，看到了好聞的兩腳獸。

它鉆到了兩腳獸的口袋裏。

這一次我很健康哦，我可以跟在你身邊嗎？我會保護你的！

紅毛小松鼠是這麽想的，也是這麽做的。

在被捏成肉泥的前一秒，它想，要是還有下輩子的話，它要做一只很大很大的動物。

……

它又看見了道袍。

道袍對它說，它身上的功德，可以讓它選擇下輩子投胎成什麽動物。

它眼前一亮，顧不得害怕，揮舞著魂體的雙爪盡力張開。

它說，它要投胎成一只橘貓。

它選了一身很濃郁的紅橘色，它怕好聞的兩腳獸會記不得它。

輪回後，道袍和制服帶走了它，它聞到了兩腳獸的味道，顫顫巍巍地直起身子，睜開了眼睛。

兩腳獸，這次我會變成很大很大的橘貓，陪在你身邊。

就像你曾經陪著我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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