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魔物”挑著下巴，薩麥爾深覺受辱。思及自己已經被神“送”給了眼前的“魔物”，薩麥爾海藍色的眼眸，竟盈著一層水霧。

這麽漂亮的人兒，淚光盈盈的看著自己，洛伊難得的生出一絲不忍——是不是玩過火了？下一秒，她將那一絲不忍拍到一邊——是他承受能力太差才對！

用兩只手指拈著薩麥爾發灰的羽翼，洛伊說：“你這麽自覺，我很滿意。”

薩麥爾抗拒的想要將翅膀從“魔物”手裏扯回來。然後，他發現了自己的異常。雖然絕望，雖然委屈，雖然憤怒，薩麥爾依舊心向光明，沒有加入墮天使行列的打算。他趕忙令光明籠罩自身，凈化黑暗。洛伊順勢松手，好似不耐光明灼燒一般。

洛伊以為，薩麥爾會惱羞成怒的離去，走之前還會給自己找點兒麻煩。他對自己的厭惡，是如此的不加掩飾。沒想到，他竟留下來了。甚至洛伊把雜事扔給他的時候，薩麥爾頂著一張苦大仇深的臉，認真的完成了“魔物”的冷酷無情，無理取鬧。

在洛伊的世界，神靈肆意妄為，看到合眼的人或物就要據為己有。美好的事物大家都喜歡，難免有兩位神明相中了同一個。如果是一位神看上了美人兒，高高在上的神或許還會老老實實當個癡情的追求者。如果某位美人兒有幸，或者說不幸被兩位神明看中。高貴的神明才不屑玩什麽公平的競爭。啊，不，競爭依舊存在。爭奪在兩位神明之間展開。那位幸運的美人兒將被視為戰利品，再沒有拒絕的權利。認不清現世的美人兒自然要倒黴。聰明又懂得神明尿性的，大多老老實實的跟著勝利者走了，總還有一段好日子過。這就是所謂“弱者的自覺”。

洛伊疑惑之後，將薩麥爾的乖順當做“弱者的自覺”。只是，一個實力不下主神的存在，怎麽會有這樣的自覺？弱小時，隱忍是必要的。強大之後，還裝孫子，就可鄙了。

如今的洛伊是冥神，地獄的環境有利於力量的恢覆。她選擇了地獄的第五層作為落腳點。這裏黑暗氣息濃郁，又不會徹底陷入黑暗，不見半點光明。然而，畢竟曾是天神，她對幽暗的環境殊無好感。她已經不是那個隱忍低調的懦弱女神了。環境不好，改！

“魔物”需要一座恢弘的宮殿——薩麥爾去建造。

“魔物”需要一座美麗的花園——薩麥爾去種花。

“魔物”需要甘甜的水——薩麥爾尋找水源。

…………

……

又一次，薩麥爾外出歸來。他去尋找一種純白的石料，用以建築精致的護欄。他發現，一些有著漂亮臉蛋兒的魔物在尚未完成的宮殿裏勞作。他們或擦拭地板，或給花木澆水，每一個都兢兢業業，半點不敢馬虎。

奸猾的魔物竟可以如此勤勞。薩麥爾從來不敢想象這樣的情景。

短暫的驚訝之後，薩麥爾忽然失望——那個魔物，終究選擇與黑暗為伍。

趨善是光明生物的本能。可笑的是，很多時候，他們對邪惡的容忍度更高。他們會用最苛刻的標準要求“好人”。如果他們面前的人已經被打上“邪惡”的標簽，只要那個壞人有一點兒善行，或者僅僅是沒把他們臆想中的壞事做盡，他就是可以拯救的。

用天使的標準衡量，洛伊是糟糕的，不合格。但是，她只是“魔物”。作為魔物，她是善良的，無辜的。

薩麥爾陷入了那個可笑的怪圈。他甚至覺得，這個強大的“魔物”，是可以被救贖的。現實狠狠的扇了個一個嘴巴。宮殿中的魔物，讓他看見了她與黑暗為伍的決心。

愧疚，悔恨，失望，抑或是憤怒，薩麥爾辨不清內心的感受。單純正直的天使，從不曾接觸如此覆雜的情愫。

“所以，你這是在質問我？”洛伊盯著薩麥爾被憤怒點燃的藍色眼眸，“真沒想到，你竟會在我面前做出這種類似……”她遲疑了一下，“爭寵的勾當。你對我的厭惡是那麽的顯而易見。”

被一句“爭寵”噎得面皮發青，薩麥爾沒有辯解的力氣。他說：“我拒絕與魔物一同工作。我會完成你的吩咐。讓他們離開。”

“呵~是什麽給了你質問的勇氣？是什麽給了你要求的資格？”洛伊嘲諷的說，“好吧，我們不應該要求太多。那麽，親愛的薩麥爾，在說出這些話之前，你是否曾審視自身？我不得不遺憾的說，你太慢了。我已經沒有了繼續等待的耐心。”

地獄是個弱肉強食的地方。當熾天使的光輝離去，美麗女神暴露在魔物的視線之下。洛伊狠狠的教訓了所有的挑釁者。醜陋不堪的被人道毀滅。有著漂亮臉蛋兒的被留下來，作為仆人。是的，事實就是這麽的殘酷——那些魔物活下來唯一的原因，就是他們有著美麗的外表。

要說洛伊對這些魔物有著深厚的情誼，那是扯淡。她對薩麥爾亦然。是的，薩麥爾任勞任怨，吃苦耐勞。但是，他的敵意鮮明得好似晴朗夜晚的燈塔。跨界而來的女神並非乞求著些微善意的小女生。她的驕縱任性比不任何神祇遜色。這樣的洛伊，怎麽會喜歡薩麥爾呢？所以，她為什麽要顧忌薩麥爾的情緒？薩麥爾又憑什麽要求她為他妥協？

薩麥爾憤怒的漲紅了臉。

“還杵在這裏做什麽？”洛伊漫不經心的問道。

熾天使的光輝隨著他的呼吸明明滅滅。薩麥爾幾乎無法約束自身的力量。即使知道神把他送給了“魔物”，他也不曾如此憤怒。

洛伊挑起眉梢，毫不猶豫的將眼前隨時可能爆炸的“炸彈”禁錮，狠狠的甩了出去。她的宮殿剛剛有了雛形，經不起憤怒的熾天使摧殘。

憤怒的熾天使到底回來了。他的怒火幾乎可以將昏暗的地獄照亮。他依舊在任勞任怨的工作。

洛伊幾乎想檢查薩麥爾走過的每一個角落，看看他是否設下針對自己的陷阱。

“我不得不說，你令我迷惑。”洛伊隨意的倚著欄桿。兩步之外，薩麥爾半蹲著，對柵欄上的雕刻進行最後的打磨。

薩麥爾沈默。

“你擁有力量，卻弱者一樣卑微。你有著弱者的自覺，卻又缺少柔順馴服的品質。”洛伊說，“放棄了命運的你，究竟想要什麽呢？”

“你說什麽？”薩麥爾疑惑的說。

“我給你逃離的機會，你卻回來了。為什麽？你想要什麽？”洛伊問道。

“神將我送給了你，我遵從神的意志。”薩麥爾皺起眉頭。他的眼眸中，有著連他自己都沒察覺的淒涼。

“即使失望，即使憤怒？”洛伊說。

“神是我永恒的信仰。我可以為他做任何事！”薩麥爾堅定的說。

“但是你沒有否定我的話。你不甘心。”洛伊輕笑一聲，說，“即使是造物，也有挑戰造物主的權利。你擁有把握命運的力量。你不應該放棄它。”在上一個紀元，人類最終戰勝了眾神，戰勝了曾經的造物主。比起在眾神腳下匍匐的可憐蟲，洛伊更欣賞這樣的人類。那是她對曾經的同類的驕傲與善意。黑暗到底影響了她。她想看到那種了令她欣賞的叛逆。於是，她引誘光明的天使走上這條路。

“閉嘴！”薩麥爾憤怒的低吼，“停止你邪惡的語言！那永遠不會發生！”天使堅定的信仰不會因為“魔物”幾句話動搖。薩麥爾如此堅信著。他並沒有意識到，他怒不可遏，正是因為他不再堅定。

“好吧，希望你能一直堅定。”洛伊惡劣的說。

在薩麥爾漸漸習慣與魔物共事，習慣每一次與“魔物”不歡而散的交談之後，又一件令他無法容忍的事情發生了。

洛伊收留了被薩麥爾追殺的墮天使。

正如之前說過的那樣，趨善的生靈，寬待“惡人”，苛責“好人”。天使是“好人”，墮天使……罪不可赦。

墮天使在黑暗中墜落，卻還沒徹底失去信仰。他本應在黑暗中沈淪，磨去最後的光，徹底成為黑暗的子民。幸運的，他遇到了洛伊。他在跨界而來的女神身上發現了熟悉的氣息。昏聵的大腦讓他認錯了神。他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信仰的火焰依舊在他心底燃燒。不幸的，他沒有徹底的染黑。他無法在黑暗中獲得新生。

懵懂的墮天使本能的追逐他的“神”。薩麥爾的光輝令他不敢靠近。他亦不願離去。他在附近打轉。直到洛伊靜極思動，將他撿了回來。

令洛伊感興趣的，是墮天使的靈魂。他並沒有一個完整的靈魂。

大多數神都擁有創造的能力。他們可以創造精巧的物件兒，或是，擁有智慧的生靈。這樣的創造當然是有限制的。創造的事物必須在神的領域之內。否則的話，一兩個還可以用神力強行塑造，想要量產，那就是做夢。洛伊是生命女神，她可以創造生命，卻無法賦予它們智慧的靈魂。當年普羅米修斯能夠幫助雅典娜造人，是因為他借用了他的父親，靈魂之神伊阿佩托斯的力量。

墮天使雖然神志昏聵，卻無疑是智慧生物。他沒有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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