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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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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 沈齊佑也只是故意做做樣子,他知道如今的父皇只剩下一口氣吊著,他如此興師動眾, 就是要逼他氣急攻心——

一旦父皇駕崩,他將立即擁兵控制禁中和太後, 強行登基。

誰知, 正當他如意算盤打的啪啪響時,眼前的龍帳竟緩緩地打開了, 而他的父皇沈淵盤正腿坐在榻上,好像早已恭候已經似的, 龍顏堪稱平靜地對道:“寧王,你就這麽迫不及待地想逼朕去死?”

“父皇?”

沈齊佑吃了一大驚, 眼珠子急轉。

明明宮裏的奉禦和沖霄道長都說父皇不行了, 左右不過就是這幾日, 可眼下的父皇看起來雖然依舊沒什麽精神,可也不至於病入膏肓。難不成是沖霄道長最後沒能哄父皇把那幾顆加了料的丹藥吃進去?

這時, 忽然從殿內外四面八方沖出許多金吾衛出來, 瞬間將他帶來的甲士們重重包圍住。

沈齊佑心神一凜, 立即起身, 全神戒備。

很快,他看見有個熟悉的人影逆著光,從大殿外面走了進來。

那人身穿明光甲, 腰懸金銀鈿裝橫禦刀, 進殿後徑直走到孟娉婷身邊,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看清那人的臉後,沈齊佑神情幾近扭曲,緩緩擡手指向那人, 嘴角抽搐道:“沈燼溫,你沒死?”

沈燼溫笑而不語,只是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個跳梁小醜一般。他轉眸,再看孟娉婷,她的臉上沒有絲毫意外,沈齊佑瞬間明白了。

“是你們!你們倆竟然設計騙我!”他竟被孟娉婷傷心欲絕的演技騙得以為沈燼溫真的死了。

沈燼溫挑眉,冷笑道:“如若不然,又怎能逼得你這麽快露出馬腳來。”

那晚,沈齊佑的目的是想讓他死,那他就故意將計就計,用那把伸縮匕首劃破了手掌後迅速“插”進胸口,再和孟娉婷上演了一出生離死別的戲碼,騙得沈齊佑上鉤。再以出殯徹底打消沈齊佑的顧慮,這才逼得他兵行險招。

沈齊佑一面夥同煉丹的道士給父皇加藥,一面暗中調集兵馬逼宮。因沈齊佑太過心急,又太過相信孟娉婷的演技以為他真的死了,這才被他來了個甕中捉鱉。

被人戲耍的惱怒瞬間灌進了沈齊佑的雙眼,他氣急敗壞地拔出刀緊緊握在手裏,死死地盯著沈燼溫他們,眼裏迸發出一種同歸於盡的狠勁。

沈燼溫見狀,迅速將孟娉婷拉向身後,附近的金吾衛隊形一動,呈拱衛之勢護住二人。

“我勸你還少做垂死掙紮,既知我是假死,就當知所有的一切不過是將計就計,你的人馬早已被金吾衛全部控制住了,你養在南郊的戰馬已經我收了,安西大都護已死,城內的暗樁也被連根拔起,沒人還能助你……”隨即,沈燼溫目光涼薄地宣布道,“沈齊佑,你已經沒路了。”

連他埋了多年的暗樁都拔起了,那是他最後的底牌,一旦他逼宮失敗,暗樁便會騎著烏孫馬在城內四處縱火,攪得長安城大亂之後,再闖進宮裏與他匯合,他再帶人沖出去,等待著有朝一日東山再起。

完了,這回是徹底完了。

沈齊佑閉上眼睛。

哐當!

劍落在了地上。

沈淵喝道:“把這個不孝子給朕關進天牢!”

“喏!”金吾衛立即上來將沈齊佑押下去了。

擦身而過時,沈齊佑瞪著沈燼溫與孟娉婷二人,恨不得用目光將二人身上剜出洞來。

沈齊佑被擒,那些黑甲士群龍無首,全部放下武器投降了,金吾衛立即把他們全部押了下去。

紫宸殿終於恢覆了平靜。

沈燼溫迫不及待地扭頭細細看了孟娉婷一眼,想要知道這些日子她有沒有受苦。

“咳咳咳……”沈淵抵拳咳了起來,聽聲音像是纏綿了許多。他垂腿準備下榻,上官婉蓉回身去扶他。

“父皇。”沈燼溫只好先安慰地看了孟娉婷一眼,忙過去扶住沈淵另一邊。

沈淵走到中間,看了孟娉婷一眼,問沈燼溫:“她就是你說的那個餘杭孟清淺?”

沈燼溫頷首:“正是。”

孟娉婷立即上前叩拜:“民女孟清淺拜見陛下。”

“平身。”沈淵道,“聽說此次誘寧王,你當居首功……”

孟娉婷忙道:“首功萬萬不敢,民女也只是配合昭王殿下演戲而已。”

“朕還聽說,咳咳……寧王和安西都護府同西突厥通敵叛國的證據,咳咳……也是你以身犯險取來的?”

上官婉蓉見沈淵咳的厲害,擡手一邊在他背後輕輕地順著氣,一邊蹙眉瞅了地上的孟娉婷一眼。

孟娉婷道:“這裏面主要是昭王殿下的功勞,民女不敢貪功。”

沈淵深吸了一口氣,終將咳嗽壓了下去,又道:“你也不必過謙了,此前朕就聽長樂說起過你,上次是你為了救長樂險些命喪黃泉,如今又立此大功……朕,允你提三個條件,就算賞你的。”

“謝陛下恩典。”孟娉婷再次叩謝,她沒想到聖人竟然會許諾她三個條件,她幾乎想也沒多想地說,“民女想為家父平冤。”

“那是自然,餘杭鹽監毛重已經招供,當年你父親是為了揭發他們才會被滅滿門,朕自然會還孟家一個清白。”

“民女萬謝陛下隆恩。”

沈淵站累了,有些累了,便轉身到一旁的榻上坐下,又問:“說吧,咳咳……第二個條件是什麽?”

孟娉婷明顯覺得有道充滿希冀的目光落在自己的頭上,她雙手微微蜷縮,目光猶疑了一瞬,最後垂首咬唇,道:“孟家沈冤已雪,民女大仇已報,再無貪念,只想帶著死裏逃生的胞弟一起重回餘杭老宅,了此殘生。”

話畢,孟娉婷明顯感覺那道落在頭上的目光變得沈重起來。

“回餘杭……”沈淵蹙眉沈吟。

沈燼溫立馬道:“我不同意。”

上官婉蓉本就不喜孟娉婷,如今聽說她要自請離開長安回餘杭,正中下懷,也省得她花心思對付她,便忙勸道:“扶舟,這是她自己的心願,你又何必非要強人所難一定要留下她呢。”

沈燼溫看也不看上官婉蓉,走到孟娉婷身邊,斂衽下跪,叉手道:“父皇,此次能夠控制寧王謀反,孟清淺居功至偉,還孟家清白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情,至於回餘杭……”他猛地頓住,扭頭似怨似恨地瞪了孟娉婷一眼,才繼續道,“事後若是讓人得知我們皇家如此對待功臣,只怕會寒了天下義士的心,還望父皇重賞孟清淺,留她在長安。”

上官婉蓉道:“扶舟,莫要胡鬧,她只是一個娼妓。”算哪門子義士。

“兒子早已替她落了籍,現在的她就是一個良民,再說,英雄自古不問出路,何況她以弱者之軀化我天/朝危難,更是難得。她救了母後的江山,母後怎能過河拆橋,這般瞧她不起。”沈燼溫知道,上官婉容此時拿淺淺的身份說事,就是為了提醒父皇,想斷了淺淺以後的路,他偏要堵住上官婉蓉的嘴,反將她一軍。

“你!”上官婉蓉當即氣的啞口無言。

當然,沈燼溫也知道分寸,堅定的立場擺出來之後,便又緩和了語氣道:“若不是她,兒子也不會這麽快查出太子阿兄的死是個陰謀。”

“……”

這句話簡直就是趕上官婉蓉最痛的地方撒鹽了,上官婉蓉果然不再說話了,保養得體的雙眼裏也很快蒙上一層水汽。

孟娉婷就知道,只要她在沈燼溫身邊,關於身份的對立的矛盾就永遠都會存在,語氣在這場身份之戰裏遍體鱗傷,還不如早點退出來,平平靜靜地過完往後餘生。

可沈燼溫顯然不想給她這個機會,因為她垂在身側的手正被沈燼溫死死摁住。

沈淵看了上官婉蓉一眼,又看了沈燼溫一眼,最後落在了不亢不卑沈默不語的孟娉婷身上,思量半晌才道:“扶舟言之有理,英雄不問出路,孟清淺即為我天/朝立了大功,就該重賞,常堅。”

常堅上前:“奴婢在。”

“就封孟清淺為‘巾幗郡主’,賞永嘉坊雅宅一座,黃金五百兩,白銀一千兩,綾羅綢緞各五百匹,再從掖庭局裏挑三十個宮人一並送過去伺候。”

孟娉婷剛要開口:“陛下……”

上官婉蓉急急開口:“陛下!”

“兒子替巾幗郡主多謝陛下。”沈燼溫搶先謝恩,瞬間蓋過了二人的聲音,抓住孟娉婷的手似乎要捏斷她似的。

孟娉婷只好將婉拒吞了回去。

沈燼溫強拉著孟娉婷一起起身,面無表情地說道:“宮外還有很多事情等著兒子處理,兒子就不打擾父皇母後歇息。”

沈淵深深看了二人一眼,揮了揮手。

沈燼溫拉著孟娉婷就朝外面走。

他拽著她的手腕,走的又急,孟娉婷被他拽的只能跟著小跑:“六郎……”

她越喊,他走的越快,手拉的越緊,疼的她手腕快斷了一般,孟娉婷終於受不了了,大喊道:“六郎,你弄疼我了。”

沈燼溫忽然轉身,抓住她的雙肩,怒氣沖沖地問她:“你是不是從來就沒想過永遠留在我身邊?!”

“……”

她的確沒有想過永遠留在他身邊,只等著大仇得報,她就會離開。

如今延弟還活著,這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所以,她想帶著延弟回餘杭,遠離長安裏的一切紛爭。

那些跟沈燼溫在一起的美好種種都會被她珍藏在記憶裏,反覆回味,便已知足。

“為什麽?”沈燼溫搖她,他做了那麽多,為何還是留不住她的心。

孟娉婷垂眸:“是我配不上你。”

“配不上?”沈燼溫自嘲地笑了兩聲,“你如今已經是‘巾幗郡主’了,還有什麽配不上的?”

孟娉婷擡眸,定定地盯著他:“你明知故問。”

沈燼溫吼:“我不知道,你說清楚。”

孟娉婷只好無奈道:“一日娼□□,終生娼□□,我留在你身邊,只會給你帶來流言蜚語……”就像前世,光是她的一個身份,就足以讓他萬劫不覆。

雖然這一世所有的陰謀都被阻止,但她進過青樓的事實就擺在那裏。沈燼溫是王爺,以他現在的局面,用不了多久他就會成為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她不配,也不想留在他身邊。

她累了,不想再爭了。

“我不在乎!”沈燼溫厲聲打斷她。

他深吸了一口氣,看著孟娉婷,認真地說:“淺淺,我根本不在乎這些。你若是覺得留在我身邊會被流言蜚語所傷,那我就放棄長安的一切,跟你遠走高飛,去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過我們想過的日子。”

孟娉婷心中遽然一抖。

放棄長安的一切,這可是沈齊佑拼盡一切想要的東西,他竟然說放棄就放棄。

這一瞬,她心裏竟有些動搖,生出一絲大膽的奢望。

陽光熠熠,明光甲的光忽地刺了一下她的眼,她垂眸,目光旋即落在了他懸在的金銀鈿裝橫禦刀上,靈臺陡然清醒了些。

有些東西,縱使他想放棄,他的身份也不會允許他放棄。

“六郎,你這又是何必呢?”

“因為我再也不想失去你了。”沈燼溫心裏地忽然滋生出一種生生的無力感,他猛地抱住她,像是要把她嵌進骨血裏似的。

孟娉婷很快雙眼發花,呼吸堵在胸口,她推了推沈燼溫:“六郎,你抱得太緊了,我都快呼吸不過來了。”

沈燼溫搖頭:“除非你答應我,不要離開我,不然我就這樣抱一輩子。”

他知道,孟娉婷的大仇已報,她在長安已經無牽無掛了,只要讓她離開,她就會帶著她的弟弟從他的生命裏消失的無影無蹤。

她一向都這麽狠心。

“哎,”孟娉婷無奈地嘆了一口氣,道,“我答應你,我不會主動離開你。”

沈燼溫松開她,像個孩子似的,用一種極度委屈的口吻向她確認:“真的?”

“恩。”孟娉婷點頭。我不會主動離開你,但終有一日,你會迫於形勢主動放我走的。

天牢。

沈齊佑背對著牢門面壁,從小窗裏看著夜空裏孤零零的彎月。

身後,傳來獄卒諂媚的聲音:“巾幗郡主這邊請。”

沈齊佑沒動,直到獄卒用東西敲了敲牢門,毫不客氣地喊:“欸,有人來看你了。”

他緩緩轉身,見牢房外面站著一個穿著鬥篷的人。自從他被關入天牢,連提刑的人都沒有來過,看來父皇根本不需要他的口供,只等著時機到了派人送他上路。

他以為來的人是送他上路來了。

可那人身後並無宮內內侍,見了他後,那人緩緩擡手,露出一雙白皙纖細的皓腕,在這陰暗的地牢裏格外醒目,她擡手揭下鬥篷,隨後露出一張無比熟悉的絕色容顏。

沈齊佑先是怔了一下,隨後了然,轉而嘲諷地勾了下唇:“巾幗郡主?呵,你果然做了人上人。”

孟娉婷不帶任何神色道:“你也果然做了階下囚。”

“你是來看我笑話的?”

“是。”

他知道,在他死前,她遲早會來見他一面的,沒有什麽比看著自己的仇人成為階下囚更解氣的。

沈齊佑走近她,有一點他很好奇:“你是什麽時候開始叛我的?”他自問對付孟娉婷,他各方面早已做的是滴水不漏,根本不會讓她發現破綻。

孟娉婷神色平靜道:“若我說從前世,你可信?”

沈齊佑有些惱怒,他縱使成了階下囚,也容不得她來耍他,他冷冷地盯著她,表達著他此時的憤怒。

孟娉婷笑了一下,然後徐徐道:“梳弄那日,我的臉是我自己毀的。”

“……”

原來當初那個妓子說的竟是真的,竟是她自己毀了自己的容。

孟娉婷又道:“馮晴若同聞琴師的姻緣也是我暗中牽線搭橋的。”

沈齊佑冷冷瞇眼:“原來是你!”

“不止如此,無月樓也是我放火燒的。”

沈齊佑猛地沖過來掰著牢柱,眼睛赤紅:“不可能,你怎麽會知道無月樓?”

“還有藏在南郊的烏孫馬,也是我故意向昭王透露的。”

“你!”

沈齊佑此時內心裏早已是驚駭無比,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

無月樓也好,南郊烏孫馬也好,孟娉婷根本不可能知道這些東西的存在才對,他的聲音不由得變了調,“你怎麽知道,你究竟是怎麽知道這些的?”

孟娉婷看著他笑,一雙黑漆漆的眸子透著一股子邪氣,好似真的從地獄裏爬出來的厲鬼一般,怨氣重重:“我說過,我是從前世帶著仇恨回來的。”

沈齊佑燙手似的松開牢柱,往後退了幾步,臉色青白交加,瞳仁更是如同地震般顫抖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他突然平靜了下來,再次上來掰著牢柱,強扯出一抹笑容來,沖孟娉婷溫聲說道:“娉婷,我知道你是故意嚇唬我,我也知道你一直心屬我,你心裏是有我的……這樣,你想辦法弄我出去,我一定會東山再起的,到那時,我就讓你做我的皇後,我們,我們彼此都放下仇恨,從頭再來好不好?”

“呵呵……”孟娉婷低笑了兩聲,忽又仰頭癲狂地大笑了起來,“哈哈……”

沈齊佑冷下了臉,瞅著她問:“你笑什麽?”

孟娉婷止住笑意,輕蔑地睨著沈齊佑,反問:“沈齊佑,你不覺得你說這些話很可笑嗎?”

沈齊佑的雙手忽然伸出來一把撈住了孟娉婷的脖子,死死掐住,面容扭曲地喊:“孟娉婷!既然你想逼死我,那就過來陪我一起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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