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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為什麽非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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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豐年出於各種原因沒有跟江瑞雪細說, 事實上,他們要去的地方是一顆新開發的偏僻星球。

這個地方原本只有少量土著,過著非常原始的簡單生活。直到有一天在這顆星球上發現了極其珍貴稀有的礦石。一家在整個聯邦都赫赫有名的公司拿到了這裏的開采權, 然後就跟當地不願意居住環境被破壞的原住居民產生了沖突,據說手段有些激烈。

當然這只是一點捕風捉影的說法, 沒有什麽實質性的證據。江豐年也沒有說謊,他和加夢槐確實不打算深入, 只是作為前哨探探底而已,先了解個大概再回去跟前輩們商量之後的安排, 但後面事情的發展卻完全超出了兩人的計劃。

他們兩人確實有幾分小聰明,太過輕易地繞開了最外圍的封鎖進入了內部, 然後又碰巧拍到了這家公司大肆殺害原住民並埋屍的過程。

更糟糕的是,他們兩個在撤退的時候被人發現了。二十多個彪形大漢拿著砍刀、電棍等武器追在他們身後跑, 有人手裏甚至還有熱武器。

情況會發展到這一步, 很多都是巧合,但事已至此,事態已經完全不受他們控制了, 所有的一切都朝著脫軌的方向無可挽回地橫沖直撞而去。

最後江豐年和加夢槐被逼著躲進了某個礦洞裏, 外面的洞口都被追兵堵住了, 搜到這裏是遲早的事情。

跑到盡頭的時候,兩人借著個人終端那點微弱的光, 在距離地面快兩人高的地方, 發現了一處新的洞口。

但是, 那個位置實在是太高了,他們兩個人摞在一起想要夠到洞口都十分勉強。

身體並不好的加夢槐靠在礦洞的側壁上劇烈喘息著, 剛剛那段奪命狂奔已經耗盡了他所有的體力。

“我, 我沒法, 繼續跑了,”瘦弱的青年氣都喘不勻,卻立刻斷斷續續地說起了接下來的打算,“你體力好,踩著我,應該能,跳上去。”

“別開玩笑了!”江豐年立馬駁回,“就你那小身板,根本撐不起我,更別說被我踩一腳借力了。”

對,加夢槐的體能就是這麽差勁。

“現在只有一個辦法。”江豐年的語氣十分果斷,“你踩在我身上,我再送你一下,應該是能上去的。”

不等加夢槐說什麽,江豐年就繼續道:“這是唯一可行的辦法。”

“你先跑,能順利出去的話,就去這裏的治安署找警察,然後再帶人回來救我。”

外面已經隱隱傳來人聲,沒有多少時間可以給他們浪費了。

相機之類的在逃跑的途中早就丟棄了,江豐年把存有證據的內存卡放到加夢槐口袋裏,之後蹲下身,讓加夢槐踩在他肩膀上,再慢慢站起來。

他的體能比加夢槐好太多,上面扶著墻壁的加夢槐還在腿抖亂晃,下面支撐他的江豐年站得卻很穩。

最後一下,江豐年用手握住加夢槐的腳底,再猛然撐直了胳膊,將人往上一送。

加夢槐的半個身子險險趴在了頭頂的洞口處,然後努力掙紮著將腿甩了上去,一個翻身,滾進了洞裏。

他將頭探出洞口,最後看了下面的江豐年一眼。以他的體能,想把江豐年拉上來根本就是癡人說夢。

下方的江豐年揮手催促他:“快走,你也被抓到那就功虧一簣了。”

“已經到了這種地步,至少要把證據帶出去。”

“再說,”青年的聲音在黑暗的礦洞中有些暗啞,“我就算被抓到了也不一定會死。”

這句話他們倆誰都不信,那些人已經做慣了殺人埋屍的勾當,難道還會介意再多一步殺人滅口嗎?

但是加夢槐只能選擇將自己最好的朋友留在原地,然後轉身逃跑。在那個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礦洞裏,他跌跌撞撞地朝前跑著,無數次摔倒又無數次爬起來。也許他這一生都從未如此竭盡全力地奔跑過,直至四肢酸軟到麻木,肺部發出風箱般的雜音,耳中心臟跳動的轟鳴蓋過了自己淩亂的腳步聲,也不敢稍有放松。

他身上所肩負的,遠遠不止自己一人的性命。

而留在礦坑裏的江豐年,在聽到加夢槐的腳步聲遠去後才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用已經臟汙的不成樣子的運動服袖子抹掉額頭滴落的汗水。

說實話,他們都還只是沒正式工作的大學生而已,就算平時再怎麽樂觀勇敢,在這種生命遭受威脅的時候也不可能完全不害怕。

他的身體也在顫抖,一樣覺得呼吸困難,心跳劇烈加快,甚至頭暈目眩,眼前都是亂竄的黑點。

但是……

“但是,”江豐年用汗涔涔的黏膩的手掌,從地上抓起兩個堅硬的石塊,打算最後拼死一搏,“男子漢畏畏縮縮可不像話!”

……

極其幸運的是,那個洞穴居然真的通向礦區外面的世界,加夢槐成功地逃了出來。

終於,渾身狼狽堪比深井礦工的青年沖進了治安署裏,把那些人的犯罪證據交給了當地的警察,然後盡力用最簡單明了的語言說清了自己朋友所面臨的險境,請求他們盡快去救人。

警察當然是高度重視,反覆向加夢槐詢問清楚了事情的經過和他掌握的情況……

然後將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的加夢槐關進了拘留室裏。

這個時候加夢槐才意識到,礦區外圍的守備之所以那麽松懈,那些人之所以那麽無法無天,全都是因為他們已經跟當地的警察沆瀣一氣、狼狽為奸。

有這樣一明一暗的兩方勢力在,無論是誰都沒法帶著不該出現在外界的證據離開這裏。

加夢槐並不是完全沒有留心眼,在那樣狼狽又緊迫的情況下,他交給警察的也只有他拷貝到自己個人終端上的視頻備份,在上交之前他還傳了雲端備份,而最初那個從攝像機上取下來的的內存卡,被他藏在了外面的某個地方,並沒有直接帶在身上。

而這些,他都沒有告訴過警察。

但是,一個剛進入大學的學生,怎麽可能玩得過刑偵方面的專業人士?

加夢槐留下的後手被一個接一個地找到然後銷毀,而這些小心思讓他在拘留室受到了更殘酷的對待。

作為外來者,加夢槐根本分不清打自己的那些人是便衣警察還是得到那些警察授意的罪犯。別說剛剛經歷過一夜精疲力盡的奔逃,他這樣沒用的身體,就是平日裏完好無損的時候,又哪裏能是那些人的對手?

加夢槐是被刑訊毆打致死的,等被丟到待處理的屍體那一堆的時候,身上幾乎沒有一處完好的地方。

是同樣聽說了這裏的異常趕來調查的啄木鳥從屍體中翻出了瀕死的加夢槐,用黎明之子研發的克獸核心將他從死亡線上硬生生拉了回來。

加夢槐從一個普通人類變成了擁有超凡能力的寄生者。

他獲得行動自由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尋找自己的好友江豐年的下落。

有了剛剛才獲得的操控空間的能力,再加上啄木鳥的幫忙,加夢槐只花了一個多小時就找到了江豐年。

但是已經太遲了。

那已經是一具布滿了鈍器傷、刀傷、挫傷和電擊痕跡的焦黑屍體,被找到的時候全身都已經僵硬。根據啄木鳥的說法,人大概在昨晚就已經死去了。

但對只能抱著好友屍體哭泣的加夢槐而言,這一切到底還有什麽意義呢?

雪雀說他憎恨加夢槐的冷靜和理性,但事實上,加夢槐也曾有過極為崩潰和失控的時候。

他這一生中最劇烈的痛、最瘋狂的恨,都在那一天烈烈燃燒,要將自己和其他人一起燒盡了。

直接動手殺死江豐年的劊子手、警局裏的那些幫兇、還有那個公司上層的操控者,全都死在了加夢槐的瘋狂之下,無一幸免。

加夢槐得承認,在那一天,他個人的愛與恨,遠遠壓過了對正義與否的審判。

而一旁的啄木鳥不但沒有阻攔他,反倒幫助他做了許多善後工作。

於是,加夢槐成為了黎明之子的一員,有了“蒼鷺”這個代號。

在家中擔憂又期待地等著兩位兄長回家的江瑞雪,等來的就只有屬於江豐年的一捧骨灰和已然變得面目全非的加夢槐。

他們三個人一起打鬧的日子,再也不會有了。

加夢槐領養了江瑞雪,從大學裏退了學,然後徹底投入了黎明之子的事務之中。

次年夏天,江瑞雪的病情加重,曾經一度甚至危及性命。加夢槐再次陷入了別無選擇的境地,只能冒險賭一把,給病危的江瑞雪也用了核心。

那之後江瑞雪也成了寄生者,成了黎明之子這個組織的一員,成了“雪雀”,成了跟“蒼鷺”加夢槐做著同樣的事情,所思所想卻全然不同的人。

……

加夢槐望著眼前這個幾乎算是被他養大的孩子,過往的種種穿過漫長的歲月驚擾了他煙青色的眼眸,層層疊疊的波光交織成最為覆雜的情緒。

而說著自己只是個普通人,只曉得趨利避害、貪生怕死的雪雀,在知道特對部圍剿計劃失敗的那一刻起,就已經坦然接受了自己未來的結局。

他敢賭,敢贏,當然也敢輸。

只要是為了自己去賭,而不是其他什麽不相幹的人。

現在賭輸了——

黎明之子絕對不是那麽簡單的組織,所以他們這些叛徒逃不掉;而他也根本不是加夢槐的對手,所以他今日必死無疑。即使如此……

即使如此,他也不會束手就擒,或者對著加夢槐痛哭求饒。

雪雀第一次合上了自己手中的那把紅傘,從傘柄處抽出一把細長的劍來,“是男子漢畏畏縮縮的可就不像話了,對吧,夢槐哥?”

加夢槐像是被灼傷一樣閉了閉眼,避開了看向雪雀的視線,但操縱空間的力量卻如紅蓮業火般決絕地在這片大地上綻放。

緊接著冰與雪覆蓋了目之所及的一切,冰封千裏、飛雪如刀、冰川倒懸……宛如童話世界的盛大開幕,卻比極地寒冰更冷。

然後黑色的空間之力以無可阻擋的姿態撕碎了這個純白的世界,將波瀾壯闊的冰雪天地徹底碾成細碎的光斑,從遙遠的天幕簌簌而下,給所有的愛恨對錯落下帷幕。

在用空間刃最後貫穿雪雀身體的時候,加夢槐問他:“那個指使你這麽做,在你和聯邦政府之間牽線搭橋的人,是誰?”

瀕死的白鳥般被鮮血染上艷色的青年聞言神色一頓,最後還是動了動唇,吐出了一個名字。

加夢槐眼中的冷光一閃而過,然後歸於了然的沈寂。

在生命的終焉,只能靠著加夢槐支撐他的力量才能勉強站立的雪雀死死盯著面前的人,那雙一點點溢出水光的緋色眼睛裏竟然露出了和多年前的江瑞雪一般無二的神色:

“那一天,你們,”他用帶著哭腔的聲音問,“……為什麽就非要出門啊?”

話音未消,雪雀整個人就已經化作冰晶散落在了空氣中。

加夢槐本能地向前伸出手,卻只抓到了一朵落入掌中的雪花,然後眼看著它融化成一滴冰涼的水珠,浸入手心的紋路消失不見。

加夢槐在原地站了很久,然後一步一步從山下挪到了江豐年的墓碑前。幸而剛剛兩人都不想破壞這裏,一開始就轉移了戰場,才能保留這一片凈土。

但無論怎麽說,在江豐年面前殺死阿雪這種事……

加夢槐用已經凍僵的手扶著墓碑緩緩坐在了前方放置貢品的石臺上。他微微偏頭將額角抵上冰涼的石碑,露出一個苦笑:“男子漢就要行所當行,畏畏縮縮可不像話,對吧,豐年?”

又是一段漫長的沈默,加夢槐再次開口:“有個叫蘇逸的小孩,跟你有一點點像……”

擅長運動啊、遇事有擔當、勇敢又熱心……諸如此類的地方。但也有很多不像的部分。

冬日的風在蒼涼的曠野中呼嘯來去,就連加夢槐和墓碑之間的那一點空隙都不放過,無情地劃分出生與死的界限。

“豐年,”一片寂靜中,低到幾乎不可聞的聲音落在風中,“我很想念你。”

堪堪停了半天的雪又開始下了,游隼找過來的時候,加夢槐的頭頂和肩頭都已經落了一層薄雪。

游隼的目光朝周圍一掃而過,不著痕跡地在墓碑的名字上停頓了一下又很快移開。

他什麽都沒問,只是對著坐在地上的加夢槐伸出手,“你的傷才剛好一點,再凍到了可不是開玩笑的。”

加夢槐將手放在了游隼掌心,借力站起身來,詢問他另一邊的情況:“剩下的那些人都處理了嗎?”

“嗯,包括沙百靈在內,那些叛徒一個都沒放走。”游隼回答。他的傷勢還沒恢覆,不是今天的主力,“卷尾帶著人在那邊做收尾的事情。”

沒一會兒,從樹林裏冒出來的卷尾朝著他們用力揮手,“蒼鷺、游隼,這邊——”

加夢槐被他誇張的肢體動作逗笑,微微搖頭,跟游隼一起並肩走向更多的同伴。

“回去了。”煙青色眼眸的青年用一如既往的溫和聲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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