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機密任務, 同時行動的不僅僅是二隊而已，師新覺率領的一隊、汲南帶著的三隊、莘綺雲的四隊、荊黎的九隊……特對部在此次剿滅黎明之子的行動中，一共投入了五個隊伍的兵力。

某星球, 黎明之子總部。

加夢槐端坐在會議桌的上首，高級幹部們在他兩側的位置上依次而坐。

擅長用刀的游隼、格鬥專家卷尾、規則攻擊烈火鳥蘇逸、化風的刺殺者斑鳩、網絡世界的主宰灰鸚鵡、操縱植物的翠鳥、治愈系能力者醫師林雕、精神系能力者拷問專家靈鸮……

眾人圍坐成一圈, 只有雪雀和他手下的沙百靈沒來，被加夢槐委派了別的任務。

特對部這次暴起發難, 確實打了黎明之子一個措手不及，連續收到多個重要據點被毀的消息, 讓總部的高級幹部都有些焦躁，唯獨加夢槐坐在最前方, 手肘撐著桌面，十指交叉抵住下巴, 露出沈思的神色, 一言不發。

“蒼鷺，”因為被毀的據點裏有藥物研究中心，醫師林雕格外心痛這次的損失, “那些據點跟外圍組織可不是一碼事, 現在已經不是能輕易放過的事態了。”

“嗯, 我知道。”加夢槐冷靜地應聲，損失的那些據點當然可惜, 人員傷亡也令人悲痛, 可既成事實無法挽回, 他們該現在該考慮的是——

“就像你說的，那些據點可不是外圍組織。”

“那麽, 特對部是怎麽知道那些重要據點的準確位置, 還一次性發動全面進攻的呢？”

加夢槐的話音剛落下, 會議室裏就陷入了一片沈默，這是個相當敏感的話題。

黎明之子作為一個規模龐大的機密組織，在信息保密上嚴密到了嚴苛的程度，至少比起特殊對策部有過之而無不及。什麽等級的成員能夠知曉什麽等級的情報，都有著極其明確的規定。

之前從黎明之子離開投奔了聯邦政府的那些外圍成員，根本不可能知道高級據點的位置，可能就連其是否存在都無法確定。

更何況那不是某一個據點的情報洩露，而是一整批。會造成如今的現狀，有一件事情已經被擺在了明面上：

黎明之子內部有叛徒，不是特對部派來的那些還在中、低層徘徊的潛入搜查官，而是真正進入黎明之子高層的核心幹部，或者至少也是地位相重要、情報權限極高的合作夥伴。也只有他們，能夠知曉這麽多的關鍵情報。

“你們都是我能夠信任的人。”加夢槐可不是為了在這種時候動搖軍心才把這件事情拿出來討論的。

作為啄木鳥的學生，首領欽定的下一任繼承人，加夢槐手裏的這套班底，自然是千挑萬選出來的，如果他們真的背叛，造成的損失遠不止目前這一點。

特殊時期，加夢槐直接做了決策：“用不著被對方牽著鼻子走，我們要做的事情是非常明確的。”

“把現有的情報按照權限和區域分成模塊，各模塊之間的情報暫時停止流通，只要對方還繼續行動，稍稍試探一下，就能順藤摸瓜抓住對方的尾巴了。”

“灰鸚鵡，這件事交給你牽頭。”

被點名的幹部低頭領命：“是，少主。”

“靈鸮，”加夢槐又點到了一個人，“上回讓游隼重傷的那次情報洩露，抓出來的那個沒有立刻處理掉的釘子，最近盯緊他，可能會釣到大魚。”

靈鸮一直在跟進審訊和臥底的事情，聞言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加夢槐繼續把事情一項一項安排下去，關於怎麽應對眼前的局面，他明顯胸有成竹，並沒有因為意料之外的情報洩露和突然蒙受的慘重損失而亂了陣腳。

坐在眾人上首的青年說話聲音不高，因為身體的緣故，中氣稍顯不足，但他篤定而平靜的語調、邏輯縝密的計劃、游刃有餘的態度，輕而易舉就安撫住了幹部們躁動不安的心情，清晰地劃出了每個人要負責的範圍，給了他們明確的行動方向，也讓黎明之子高層的核心圈再次穩固下來。

就像是他們的定海神針一樣。

游隼看著低聲跟斑鳩交代任務細節的加夢槐想，等啄木鳥先生親眼看著蒼鷺扛起組織的重擔，度過這次重大危機之後，大概就能徹底放心把首領的位置交給他了吧。

就坐在加夢槐左右兩邊的游隼和卷尾，目光隔著中間的桌子相撞，同時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意。

等集體會議結束，其他人離席，加夢槐左手的食指輕輕在桌面上敲了兩下，卷尾和游隼就非常自覺地又坐了回去。

直到只剩下他們三個，加夢槐才用那雙煙青色的眼睛看過去：“有件事情要交給你們。”

……

圍剿黎明之子據點的行動還在繼續，一隊作為先鋒，一直沖在最前面，也獲得了最豐碩的戰果。

這一次，封宣和隊友正在執行潛入任務。

然而，今天的情況跟之前的幾次有所不同，他們已經深入基地內部，卻幾乎沒有看到多少黎明之子的成員，是這個據點人比較少嗎？

耳麥裏臨時組長的指揮聲還在繼續，執行終端的定位投屏上能清晰看到和他同組的其他人已經就位。見此，封宣連忙不再多想，加快速度追上了前面搭檔的步伐。

“哐！哐！哐！轟——”

接連不斷的巨大聲響讓剛剛抵達目標位置的封宣等人本能回頭，這時他們才發現原本看似普普通通、暢通無阻的走廊，已經降下了數道厚重的金屬閘門，以他們身上攜帶的最大火力，也很難在短時間內破壞掉閘門，也就是說……

一隊潛入基地內部的執行官全都被困在其中了。

黎明之子這麽做是為了給撤退的成員爭取時間還是……思緒剛剛觸及這裏，封宣就產生了一種毛骨悚然的預感，他立刻按下手表的按鈕同時朝著身邊的隊友大喊：“快開能量盾！”

他的感覺並沒有錯，因為下一秒，無數黑洞洞的槍口從機關裏探了出來，子彈緊跟著雨一般落下。

在這種程度的密集攻擊下，身手如何敏捷都沒有用，只能先靠防護盾扛過第一波攻擊。封宣的搭檔被提醒後反應過來，不過動作還是慢了一拍，在護盾開啟前就被子彈掃到。幸而受傷的地方都在四肢，暫時不會危及性命。

可惡！封宣心中暗罵，黎明之子明明是個被政府打壓的非法組織，為什麽火力會這麽充足啊？他們的熱武器到底是哪裏來的！？

還只是個普通執行官的封宣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只能把註意力放在解決眼前的困境上。唯一的好消息是，只有普通子彈的話，對防護罩的損耗不大，他們還能再撐一會兒，尋找轉機。

封宣和隊友勉強找到了合適的掩體，智能輔佐官們用鋼鐵之軀擋在他們外圍，兩人開始嘗試拿執行終端聯系其他隊友，不出所料，根本聯系不上，整個基地裏的通訊都被截斷了。

黎明之子裏有至少一位在電子通訊和網絡方面具備強大超凡能力的賦神者，這對於特殊對策部來說是已經公開的情報。但即使知道，在裝備課沒能徹底破解對方能力並研究出克制該能力的裝備時，他們也拿不出什麽好的解決辦法。

除非黎明之子想打輿論仗，不然平常和黎明之子的人進行武力對抗時並不太會遇見這位，封宣他們是中獎了。

估計短時間內他們都很難得到有力的支援，封宣和隊友不得不自己想辦法度過危機。

沒退路了，封宣想，即使動用高能炮這樣破壞力巨大的武器，他們也得盡快毀掉敵人數量過多的火力點，在防護盾的能量耗盡之前。

希望這個基地到時候不會塌得太厲害，把自己和隊友都壓在底下，封宣默默祈禱。

兩人商量好對策，背對背而立，各自負責一個方向。智能輔佐已經完成武器組裝過程，變成了帶有地面支架的炮筒形狀。

“轟隆！轟隆！”兩聲接連巨響，被高能炮攻擊的基地果然發生了坍塌，封宣他們所在的那一小片區域，整整塌了三層。

智能輔佐張開新的防護盾保護了兩人的生命安全，並且在坍塌結束後帶著執行官們從廢墟裏爬了出來。

好在坍塌的基地已經沒法兒再對著他們火力掃射，封宣和同伴算是逃過一劫，現在兩人開始擔心剛剛這麽大範圍的塌方，會不會波及其他隊友。

不過很快，他們就再也沒有想東想西的餘力，因為從這一片廢墟中鉆出來的，不只有他們，還有一只初具人形的克獸。

和其他克系生物一樣，對方有著數量繁多到讓人喪值狂掉的眼珠，毫無章法地鑲嵌在身體的各個部位，還有一眼望過去數不清的手腳，藤蔓一般彎成扭曲的形狀。

黎明之子最擅長的領域：克獸和寄生者。

怎麽操控克獸、怎麽制造寄生者、怎麽使用超凡能力、怎麽解決寄生者的能力暴動和精神汙染……在這些方面的研究，整個聯邦政府拍馬都趕不上他們。

糟糕了……

封宣把受傷的隊友護在身後，即使還沒有交手，智能輔佐瘋狂發出的紅色警報已經證明了對方是具有超凡能力的高級克獸。這種等級的敵人，平時要麽被分給高級執行官解決，要麽就是多人聯合剿滅。

就算是全盛狀態，只靠他們兩個也很難應付這種級別的克獸，更何況兩人剛剛用掉了自己和智能輔佐官的防護盾以及威力最大的攻擊高能炮，而且其中一個人還受傷了。

已經沒有了任何僥幸的餘地，這次的任務就是一個圈套，黎明之子肯定提前得到了消息，或者猜到了他們要來進攻這裏，所以將計就計準備了請君入甕的陷阱，就等著他們過來自投羅網。

如果是這樣的話，跟他們一起進來的一隊隊員估計同樣自身難保，很難有幫助他們的餘力，只能祈禱負責支援的二隊早點發現不對，現在……

封宣將手中的武器換成了電磁槍，專心迎戰朝他們沖過來的克獸。

……

在經過一場頗為艱難的戰鬥後，作為主攻手的封宣已經是強弩之末，不僅體力耗盡，就連彈藥也見了底，屬於他的智能輔佐官更是為了保護執行官失去了半邊身體，很多功能都已經無法正常使用。

同樣受傷的克獸卻進入了發狂狀態，一個疏忽，封宣那位受傷的隊友就被對方抓到了手心。克獸是真正的怪物，擁有著人類難以抵抗的巨力，隊友之所以沒有在對方攥緊的手掌下即刻死亡，全都是最高武裝狀態下外置骨骼和防護服的保護功效。

執行官們都是受過專業訓練的戰士，即便面對生命威脅，也不會像普通人一樣徒勞地哭喊尖叫、瘋狂求救。

不僅沒有求救，眼見自己註定要死，隊友頂著那張因為身體被壓迫的劇痛變得猙獰扭曲的面容硬生生擠出了最後幾個字：“快跑，封宣！”

他已經死定了，很可能還會被當成食物吃掉，屍骨無存，但是封宣完全可以趁著克獸進食的這點空檔想辦法逃跑。就算坍塌的建築堵死了底下通道的出口，空間有限跑不了多遠，但只要多拖延一點時間，就有獲得支援的希望。

封宣本能地努力撐起脫力的身體，想要迅速采取行動，卻在下一秒頓住了動作。

此時此刻，他似乎又站在了自己8歲那年的分叉路口：放棄別人，合情合理地選擇自保，還是無謀卻勇敢地沖上去，保護自己的夥伴？

當年母親和妹妹的死，沒有任何人責怪封宣，他還是個剛上小學二年級的孩子，害怕是正常的，不如說魯莽地沖出去對著怪物拳打腳踢，除了白白送命、多添一具屍體之外根本毫無用處，至少先保住自己才是最優解。

但是封宣自己被困住了，被那個最重要的人死在眼前，卻什麽也沒有做，只顧著自己逃跑的膽小鬼困住了。

所以他才染藍發、戴耳釘，做出一副桀驁不馴、咄咄逼人的虛假強大的外殼；所以身為財閥公子的他，才會不顧家族的反對，堅持加入了首都星特對部的青訓營，就是為了從那個膽小鬼的桎梏中走出來。

希望有朝一日已經長大、變得強大的他，能勇敢地從那張桌子底下走出來，直面可能會讓自己喪命的危險戰鬥，然後從怪物手中，守護住自己重要的東西，哪怕只有一次也好。

成為正式的執行官後完成的那些消滅克獸的任務，稱不上什麽勇敢，那不過是在確信自己能夠勝利的情況下，進行的仿若戰鬥訓練一般的工作罷了。

只有現在，只有在這種時候，他才時隔八年再一次站在了選擇的岔路口。

人生的第一個八年，人生的第二個八年……這不得不說是一種命運的降臨。

於是封宣以極快的速度檢查過自己身上的裝備，舍棄了已經沒有子彈的槍械減輕負重，然後抽出專門針對克獸開發的長刀。

到了現在這種山窮水盡的地步，冷兵器更加耗費體力、對於現在的他來說近身戰非常危險這種考慮，都已經可以拋之腦後了。

……

【拼死去戰鬥，我還是可以做到的嘛。】

失去了一條胳膊和一條腿，已經完全沒有力氣保持身體平衡的封宣仰面躺倒在地上，發出“哈哈哈哈”的暢快笑聲。

“混蛋！閉嘴你別笑了，現在是笑的時候嗎！？”同樣狼狽不堪，但勉強手腳齊全地撿回了一條命的隊友對著不要命的封宣破口大罵。

因為笑聲帶來的震動，封宣身上的血流得更多了，完全止不住，但隊友還是用手死死捂住封宣腹部的貫穿傷，全身都在顫抖。明知道無用，卻還是不停地從智能輔佐手裏接過愈合凝膠，試圖用它堵住封宣身上那個比碗口還粗的大洞。

封宣幾乎是跟那個克獸同歸於盡。

但他成功救下了自己的隊友，以生命為代價。

他的隊友卻忍不住用發顫的聲音問：“為什麽啊……”

雖然他們是隊友、是搭檔，但說實話，因為封宣正處在高速成長期，一隊又沒有能力和潛力都足以跟他匹配的同齡人，所以封宣的搭檔換得極其頻繁，兩人才一起行動不到兩個星期而已，哪裏來的舍命相救的情分？

尤其是在剛剛那樣獨自撤退才是最優解的情況下。智能輔佐官不會建議封宣硬撐著去救人，後面回去了，有錄像作證，也不會有任何人責怪封宣舍棄隊友，在當時，那是最明智的選擇。

反倒是為了強行救人葬送掉自己的性命，現在這種情況才比較讓人難以理解。

封宣無法回答隊友的話。

因為大量的失血，他的體溫流失得極快，身體迅速變得冰冷僵硬，就連意識也很快模糊起來，張了張嘴也沒能發出任何聲音。

隊友見此，趴在他身邊把耳朵湊過去，卻依舊沒能聽清這位年僅16歲的年少執行官最後遺留的話語。

封宣眼前的畫面已經褪色模糊成無意義的黑白光點，簡直就跟當年一個模樣，但耳朵卻隔著厚厚的樓板捕捉到了外面試圖打通道路的動靜。

伴隨著驟然亮起的光線，視野裏的黑白光點也顯得亮堂了不少，新鮮的空氣一下子湧進來，就連瀕死的封宣都感受到了呼吸一輕的舒暢。

然後他就在這種舒暢中緩緩閉上了眼。

耳邊朦朦朧朧地傳來人聲，最吵鬧的那個是隊友的叫喊，然後他似乎還聽到了許飛羽和裴寒的聲音。

那兩個人啊……

即使到了現在，他依舊討厭裴寒。封宣不覺得自己是個幸運的小孩，但被迫變成寄生者的裴寒也沒有比他好多少。不過，裴寒的運氣其實也沒有糟糕到底，不是嗎？

至於許飛羽……

糟糕，最後能想起來的居然只有兩人在入職當天打架的事情。

當時他在收到“許飛羽連一隊的面試考場都沒進，直接加入了二隊”的消息後就立馬去找裴寒的麻煩，還故意帶著人在大廳堵許飛羽，大概是因為，從知道選拔考試成績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以為，許飛羽一定會來一隊，成為他的搭檔。

所有後來才會有那麽多次意難平。

不過，現在這樣……也不錯。

視覺最早消失，然後耳朵裏聽到的聲音也徹底沈寂下去，最後就連死死抓著自己手的、屬於隊友的溫度都再也感知不到了。

那麽……媽媽、小舒，我已經長成勇敢的大人了嗎？

……

執行任務的九隊和一隊同樣陷入了困境，但因為這邊有九隊隊長荊黎親自帶隊，在花費了不少力氣後，九隊從第一波猝不及防的攻擊下幸存的執行官，成功逃離了步步陷阱的敵方基地，在外面重新收攏了隊伍。

荊黎原本應該盡快帶著眾人返回特對部，但偏偏在這個時候，他看到了那個人的身影。

全身潔白的雪一樣毫無色彩和溫度的人，手中擎著那把浸滿了鮮血的深紅色大傘，微微擡起的傘沿下一閃而過的緋色眼眸裏從未變過的輕蔑冷漠，一下子就喚醒了荊黎最痛苦的記憶。

他死也不會忘記這個人，這個殺死了他多年搭檔的魔鬼。

從那天開始，荊黎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找到這個人替自己的搭檔報仇，但從富商翁女案之後，這個代號“ 雪雀”的黎明之子高層就再也沒有任何消息傳出來，荊黎拼命尋找，也沒能找到關於這個人的蛛絲馬跡。

這一次，這一次絕對不能再讓他逃走。

荊黎迅速朝著新上任的副隊長交代了幾句，讓他帶著九隊的人撤回黎明之子總部，然後自己一個人追了上去。

與此同時，他朝著所有隊長級的執行官發出了請求支援的申請，為了圍剿黎明之子的高層幹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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