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翼幾步沖到許飛羽身邊, 抱起地上的少年，這才發現直到進門前一直都很正常的弟弟現在滿臉通紅，渾身滾燙, 無論林翼怎麽呼喚也無法醒來。

更可怕的是，許飛羽灼熱的皮膚下, 有如活物一般的紋路若隱若現，像是隨時要撕破這具人類的軀體出來。

不可名狀, 不可直視之物。

今天直面桑小柔身上的精神汙染系克獸都只是失神了一瞬的林翼居然覺得眼睛刺痛，不得不迅速挪開了視線。

他有一種莫名的直覺, 寄居在許飛羽身上的克獸，等級要比桑小柔身上的高太多, 而它一旦失控的後果，也會比桑柳村那裏的可怕無數倍。

想到桑小柔的結局, 林翼忍不住收緊抱著弟弟的手臂, 但受到紋路正面沖擊的無力感和眩暈感卻讓林翼整個人都陷入了非常糟糕的狀態，青年的膝蓋砸在地板上，多年的戰鬥素養讓他及時用手臂撐住了自己的身體, 才沒讓弟弟跟自己一起摔在地上。

然而林翼卻顧不得這些了, 他覺得自己在用正常聲音跟齊衡說話, 實際上他的嗓子就像是緊繃到極致的弦，只能艱難地擠出聲音來, “要救小羽, 救他。”

齊衡比林翼要稍稍冷靜一點, 他伸手扶住身體脫力的林翼，把快要掉出去的許飛羽也撈起來, 重新塞回好友懷裏。

人當然要救, 但救人的前提是先弄清楚許飛羽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

“雖然不知道是怎麽回事……”看到許飛羽那副人事不知的樣子, 齊衡的心情也糟透了，他緊皺著眉心，努力轉動腦子試圖理清現狀，“但最有可能的就是他被今天的精神汙染類克獸影響到了，所以現在跟桑小柔一樣，陷入了非常不穩定的狀態。”

但是，怎麽可能？林翼一手抱著弟弟，一手緊緊抓住齊衡扶著自己的那只手臂，“小羽可是……”

許飛羽可是寄生者啊，今天那種程度的精神汙染，同樣是寄生者的裴寒沒有出問題，甚至就連他和齊衡都無大礙，為什麽偏偏只有小羽……

只有小羽？

林翼神色一頓，一旦抓住這個關鍵性的想法，之前所有的線索都被串聯了起來：

來自審查課的，指名給裴寒和許飛羽兩個人的任務，要他們去處理的是精神汙染類的克獸，以及，裴寒在臨出發前所說的，他今天突然被要求吃下去的新藥……

仔細回想一下，剛開始許飛羽明顯是很正常的，可能出現問題的地方，就只有那個時候，他們因為短暫地被桑小柔的能力拖進記憶中而手忙腳亂，小羽在黑霧裏脫離了他的視線。

那時許飛羽過了好一會兒才回話，反應也不太對，而從那之後，許飛羽就再也沒開口。

然而他們全都被桑小柔刻不容緩的情況吸引了所有註意力，忽略了這一點不對。

“齊衡，”林翼看向自己的好友，跟弟弟一樣的藍色眼睛裏暗潮疊起，就像是風暴即將襲來的海面，他一字一句道，“我懷疑是審查課動的手腳。”

“因為晉級考試或者別的什麽，他們在懷疑小羽，懷疑他是寄生者。”

所以才有了那個用來試探的指名任務。

“機關大概設在了小羽的智能輔佐身上。”智能輔佐官本來就有監督執行官的作用，審查課對其的指令權限是高於執行課的，他們完全有能力把這事兒做得神不知鬼不覺。

“用的是對普通執行官沒有影響，專門破壞寄生者汙染抗性的東西。”

大概率不是藥物，而是射線一類更不容易被人察覺的……這樣的物品，林翼不太了解，但印象中特對部大概是有的。

對這類知識，齊衡比林翼了解的多，聞言肯定地點了點頭，“δ射線，因為作用距離太短，起效需要的時間又比較長，在實戰中其實沒什麽大的用處。”

但由智能輔佐用在自家執行官身上，卻是剛剛好。

事實上林翼剛說了個開頭，齊衡就已經把前因後果想明白了，“所以他們今天給裴寒吃的藥，是抗δ射線的？”

這個問題似乎都不用問，必然是因為這樣，同樣是寄生者的裴寒才逃過一劫。

齊衡扯了扯嘴角，譏諷道：“他們連防止跟許飛羽一起行動的裴寒受牽連失控的措施都想好了，把事情做得這麽周到，說不是蓄意為之都沒人信。”

審查課懷疑許飛羽有可能是寄生者，設計了這次任務來試探他，如果許飛羽不是，自然什麽問題也不會有，任務平平安安結束；如果他是，就一定會因為力量失控而露出破綻，甚至會跟桑小柔一樣……

等到那個時候，一直在通過智能輔佐關註此事的審查課，必然會向裴寒下達控制抓捕許飛羽的命令。

在他們看來，有兩個智能輔佐官做幫手，同樣身為寄生者的裴寒擊敗失控的許飛羽不成問題。

等知道林翼跟齊衡也會一起去執行這個任務，審查課就更不用擔心了，萬無一失。

只要許飛羽有問題，就必然會走進他們設計好的結局，身份暴露被抓，又或者力量失控後被擊殺，無論怎樣審查課都不虧。

一想到第二種可能，林翼整個人如墜冰窟。

然而就算分析出了許飛羽的情況，他們兩人能做的事情也非常有限。

以許飛羽現在的身份處境，林翼和齊衡非但不能向自己在特對部認識的專業人士人尋求幫助，對外還得極力裝作若無其事，以免已經對許飛羽產生懷疑的審查課從他們這裏發現端倪。

審查課輕易不會隨便監控隊長級的執行官，林翼和齊衡的公寓暫時還是安全的。但只要出了這個門，他們就得當做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一樣，這樣才能保護許飛羽。

許飛羽也是因為清楚這一點，才一直堅持到了回家才倒下。而他能堅持如此之久的原因，恐怕是又一次動用了自己的超凡能力，大大延遲了失控的發作。

林翼把弟弟放在了次臥的床上，餵他喝下溫水，用酒精給他擦拭身體降溫；齊衡則回了一趟家，拿來了他自己改裝過的精神凈化儀，放在許飛羽身上，希望能給他壓制克獸提供一點幫助。

他們的這些舉動，效果聊勝於無，最終還是只能靠許飛羽自己。

林翼寸步不離地守在床邊，緊緊握著弟弟的手，恨到眼眶都泛起了紅。這是他的弟弟，他唯一的親人，自從找回來之後，便發誓要保護的最珍視的存在。

林翼根本無法想象，如果林羽被迫失控暴走，然後在他面前被殺死，自己會做出什麽樣的事情來。

林家兄弟這幅光景，齊衡內心的擔憂和煩躁不必說。他將手裏壓根兒沒有點燃的那支煙整個碾碎在指間，面無表情地把殘渣丟進垃圾桶，走到林翼身邊勸他：“你休息一下，我來守著。”

林翼今天不止做了桑柳村的任務，還被許飛羽身上的克獸誤傷了一下，現在這麽熬著，身體會受不了的。

意料之中地，林翼只是搖頭，不錯眼地盯著床上的許飛羽，不發一言。

齊衡什麽辦法都沒有，只能陪他熬著。

就在齊衡以為林翼會這麽把自己逼瘋的時候，一直昏睡不醒的許飛羽終於睜開了眼睛。

而他看到林翼後的第一句話，就是道歉：“對不起，哥哥，我……沒做到答應你的事情。”

明明說好不會輕易動用自己的超凡能力，卻在第二天就食言了。但他沒有辦法，不這麽做的話，他現在肯定已經被審查課的人抓起來關進籠子裏了。

林翼搖頭，眼裏的水光一閃而過，“你在說什麽傻話？”他的聲音比剛從昏睡中醒來的許飛羽還要暗啞，“哥哥只是希望你好好的。”

那些約定本身，就只是為了保護許飛羽而已，他怎麽可能因為這個責怪自己的弟弟。

許飛羽註意到身上的精神凈化儀，露出了一點疑惑的神色：特對部的設備，似乎是不能偷偷帶走的？

齊衡：“我弄的，你有意見？”有也沒用，只能將就。

許飛羽瞅了齊衡一眼，沒再說話。好在他一醒過來，除了看起來還有些虛弱以外，就像沒事兒人似的，讓人恍惚以為之前的兇險都像是一場夢。

林翼見他脫離危險，之前緊繃到極致的精神和身體都放松下來，手臂的肌肉甚至出現了輕微的抽搐。但他全然不在意這些，只細細詢問許飛羽的情況。

“嗯，熬過那段兒就沒事了。”許飛羽這樣回答，他的精神看起來實在不算壞，至少比在那幾個小時中備受煎熬的林翼要好，還能跟兄長撒嬌提要求，“我想吃哥哥親手做的菜。”

少年一連報了數個做起來頗有些繁瑣的菜式，林翼現在哪有不依他的？哪怕很疲憊，依舊答應了下來，起身打算去給弟弟做好吃的。

至於許飛羽，暫時被托付給了齊衡照顧。

今日林羽的狀況，齊衡都不吐槽好友溺愛弟弟了，聞言只點了點頭，示意林翼放心。

然而等關門聲落下，林翼的腳步聲遠去，之前表現出自己已經恢覆正常的許飛羽，卻陡然變了一副模樣。

原本精神還不錯的少年臉色由紅轉白，冷汗一瞬間就布滿了蒼白的皮膚，他的皮肉之下有什麽東西迅速游走湧動著，讓許飛羽忍不住翻身趴在床鋪上，用青筋凸起的手死死抓著身下的枕頭，將自己發出的悶哼聲全都掩埋進被褥之中。

齊衡一驚，迅速撲到床前，“餵！你……”

許飛羽驟然從被子中擡頭，用那雙已經變成豎瞳的藍眼睛狠狠瞪向他，就像是一只負傷後，變得極有攻擊性的小獸。

“不，許，說。”這三個字幾乎是許飛羽從牙縫兒中擠出來的。

解除身上狀態停滯的效果後，哪怕是說一個字，都要消耗他極大的精力。

但許飛羽不能一直凍結自己身上的時間，他遲早要把身體中躁動的力量壓下去，拖延沒有意義。

齊衡哪裏還不知道許飛羽剛剛是在林翼面前強撐？原本已經放下的心再次被提了起來。

然而這些他是絕不會在許飛羽面前表現出來的，青年甚至故作輕松地岔開話題，“我發現你在你哥面前特別能裝。”

許飛羽又瞪他了，那雙藍色的貓眼甚至因此看起來更圓了一些。

齊衡哼笑：“真是多此一舉。”

林翼對許飛羽雖然濾鏡很厚，但那並非因為他不了解許飛羽的本性，而是全然出自對他的偏愛，從一開始就是如此。

齊衡想起今天許飛羽倒下時林翼的反應，由衷地感嘆了一句：“就算你不裝乖，任性又討厭，你哥哥也還是會愛你的。”

許飛羽沒有力氣說話，心裏卻是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哥哥當然愛他，但是……

不在哥哥面前偽裝，哥哥也會愛真實的他嗎？

不是他和哥哥彼此心知肚明的裝乖小游戲，而是潛伏在紅方，身為黎明之子一員的他？

怎麽可能？

維系著謊言和假面，做哥哥心目中乖巧可愛的弟弟，才是讓大家繼續幸福下去的最佳方案。

齊衡就是個什麽都不知道就胡說八道的大傻瓜！

許飛羽轉過頭去不理他，然而身體的痛苦卻讓他扣在床頭木板上的手過於用力，指甲都翻了起來，血糊糊一片，又因為寄生者異乎尋常的體質迅速愈合，而少年自己卻渾然不覺。

他這樣看得齊衡眉心直跳。

“真是欠了你的……”青年說著，坐到許飛羽床邊，強行把他從被子裏挖了出來，將毛巾放在他口邊，“別咬自己。”

許飛羽頓了頓，還是張口咬住了毛巾。齊衡則順勢環住他，控制了少年的雙手，不讓他到處亂抓傷到自己。成年人的體型優勢，讓他輕而易舉地壓制住了虛弱狀態的少年。

許飛羽掙紮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放棄，靠著齊衡支撐自己，他已經沒有多少力氣了。

齊衡看著滿臉冷汗的許飛羽，問出了自己疑惑許久的問題：“反正你都用超凡能力了，就不能一口氣把自己倒回出事之前的狀態嗎？”

許飛羽現在咬著毛巾，勉強想說話也說不出來，但目光中的鄙視表現的很到位，甚至因為豎瞳的緣故，看起來格外嘲諷。

“哦，”齊衡毫不意外地點了點頭，“能力的限制。”

許飛羽閉了閉眼表示肯定。

時間倒流這樣的能力，有限制是正常的，齊衡又問，“你最多能倒退多久？”

最多就是把他自己從六歲倒回兩歲那一次，但那是完全失控的情況，一個不小心，把自己回溯成受精卵或者直接消失不存在都是有可能的，危險程度比現在的這點失控只高不低。

而受他控制的回溯……許飛羽眨了三下眼。

齊衡根據許飛羽今天的狀況，迅速鎖定了中間值，“三十分鐘？”

許飛羽眼神游移。

齊衡輕笑，“哦，只有三分鐘。”總不會只有三秒？

許飛羽又瞪他，但是這一次卻沒有表示否定。

看來就是三分鐘了。齊衡在心裏點了點頭，又開始東拉西扯地用這種方式跟許飛羽聊天，轉移他的註意力。

許飛羽倒也配合，願意回答的問題就眨眼示意，不願意回答就閉眼不理他。

隨著時間的推移，這次許飛羽是真的好轉了。至少齊衡能感覺到他的身體漸漸不再因為痛苦而時刻緊繃，放松的時間多了不少。

然而少年卻開始頻頻看向門口。

齊衡也朝那邊看了一眼，對許飛羽的心思一摸一個準：“你點那麽多覆雜的菜，你哥哥哪裏那麽快做好？”

他刻意地清了清嗓子，稍稍提高聲音，“放心，他來了我提前提醒你。”

許飛羽因為力量暴動，對周圍的感知都混亂了，但他還算相信齊衡的水準，不會發現不了林翼的靠近，於是徹底放下擔憂，專心壓制身體裏的克獸。

門外，手都已經按在了門把上的林翼收到好友隱晦的提醒，靜立許久，最後還是輕手輕腳地退開。

如果弟弟不想讓他擔心，那麽做一個粗心糊塗些的哥哥，隔著一道門在外面陪伴他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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