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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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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行逶迤。

當接送翠姜的車馬停在皇宮北門的時候,天已經亮了。

今天是個陰霾的日子,驚雷遠遠落在西邊的天際,驚乍不已。

由宮女引導著一路向翠忱的無玊殿來,翠姜幾次催促,腳步快上加快,只覺胸中憋悶氣弱,正是催心散的藥力尾聲,像極了傷後失於調養的癥狀。

“側王妃不要著急,慢些走,皇上和眾位娘娘並全禦醫局的人都在呢,相國夫人也在。”小宮女攙扶著翠姜一路向前,見她氣息急促不勻,時時便要倒下似的,幾次安慰。

翠姜一路上剛剛聽萍兒說了說經過。

昨日晨起,翠忱便覺腹痛,先時請了禦醫來,把了脈只說不妨,胎兒尚安,可能是多進了飲食或者暑熱所致,後來三司給各宮進禮時,翠忱便越發覺得難挨。眾人走後,又請了太醫來,不想太醫開了安胎的方子,還未等藥煎好,翠忱便見了紅,不到一個時辰就血流不止,小產了,人也昏了過去。

皇帝大怒,將先時看顧的禦醫打了八十板子,幾乎不曾打死,拖拽著下了大獄,又將伺候的人也打了板子,言伺候的人不得力,急命母家女眷皆入宮陪侍。

就是這樣,翠夫人才遵旨命人來接在外養傷的翠姜,自己等不得,先帶了翠離並兩房貼身服侍的心腹姑姑入宮去看皇後。

萍兒說一句,翠姜的心就沈一分,她不知道翠忱究竟是為何落胎的,但是她覺得這事蹊蹺,蘇錦衣下午是見過翠忱的,以他如今對翠忱的上心,必是會註意到微末細節裏去,錦衣說她情況還好,只是情緒差一些罷了。腹痛小產不比平常,若是真的此時翠忱已覺得難以忍耐,蘇錦衣是一定可以看出問題的……

翠姜心下思量著,人已到了無玊殿外,只聽得殿中雅雀無聲,進得殿來,果然一眾妃嬪跪在紫衣寢殿外的院子裏,各個低頭不語,絲毫不敢移動出聲。周遭散落著無數瓷器琉璃碎片,並藍田進貢的名貴無比的玉架屏風也摔了個稀碎,倒在院中。

想來,這是皇帝發了極大的火兒所致。

翠姜心下驟緊。

且說院中宮人見翠姜進來了,就有人報皇後親妹,東靖王側妃,翠王妃到,不一時便有人輕手輕腳打開簾子請進。

進得殿內,翠姜只覺一股濃烈的血腥味直沖到面前,心下不由大驚。已經一夜了,此時姐姐殿內竟還有如此鮮重的血腥味,難道……難道血還沒有止住嗎?!

心下著慌,翠姜急匆匆向裏走,不妨過門檻入內簾之時硬生生撞進了一個人懷裏。

“皇上。”翠姜看清來人,忙跪下來。

“起來吧。”裘鳳城聲音有些低沈嘶啞,伸手拉住翠姜手肘,順勢把她拉了起來,手卻沒有放開,只將翠姜纖細的手肘握在手中,“幾個月不見……你清瘦了。”

“謝皇上關心,臣妾尚好,姐姐如今怎樣?”翠姜將手肘撤了回來,向後退一步,急問道。

皇帝的手仍停滯在半空,慢慢才放了下去:“皇後……不大好,你便進去看看吧。”

聽得裘鳳城說姐姐不好,翠姜已管不了許多,飛快地向翠忱的臥室跑去。

紫衣殿,窗門緊閉,燈火搖搖……

翠忱的情況比翠姜預想的還要糟。

慘白靜謐,沒有顏色,也沒有聲息,只是靜靜躺著,躺在屬於她的明黃色的錦被中,仿佛一夜之間,那個飽滿圓潤,風華無雙的翠忱便幹癟了,消散了一般,連呼吸都沒有了起伏。

一旁守著的翠離已經哭得哭不出聲音,只是不住握著翠忱的手,想讓她暖一點,再暖一點。

母親坐在翠忱床邊的一盞美人榻上,靠著紫檀桌撐著,好在自來性子端穩,雖憔悴不堪,卻也還勉強撐得住。

翠姜顧不得她娘,只伏了伏,喚了一聲娘,便急忙走到翠忱床邊,握著她的手伏身下。她的手冰涼,厚厚的錦被上皆是濕噠噠的鮮血浸濡,這讓翠姜覺得窒息。

“忱寶,忱寶……我來了,你睜開眼睛看看我,我是翠姜。”翠姜輕聲喚道。

“大姐一直睡著,餵藥也吃不下,喚也喚不醒。”翠離看到翠姜來了,就要哭出聲,又怕擾了一直昏迷不醒的翠忱,捂著嘴強忍著。

“不怕,離離,你去歇一下,我看看大姐。”翠姜心疼道。

或許是聽到了翠姜的聲音,又或者夢中吃痛,翠忱竟幽幽醒了過來,努力睜開沈重的眼皮,見到了翠姜略有些蒼白的臉。

“你怎麽了姜兒?病了嗎?”翠忱想要摸摸翠姜的臉,卻怎麽也擡不起來。

翠姜忍不住了,眼淚滴滴答答落在錦被上:“我沒事啊,冬日裏吃胖了不少,如今有些苦夏,瘦了多好看。”

“哪裏胖了?我的姜兒明明一直那麽美……”翠忱笑著,眼中恍然飄忽。

恐懼直彌翠姜心頭!

“藥來,止血提氣的藥來。”翠姜轉過頭,急聲道。

一旁,一個宮女打扮的人立時自暖盒裏捧了藥盞出來,利索地送到翠姜手上。

眾人皆屏氣,看著翠姜將藥一匙一匙餵進時昏迷時清醒的翠忱口中。

想來禦醫院已經連看家的本事都用上了,藥也是最珍貴的,藥性醇厚濃郁,翠忱喝了藥,不一時果然氣息稍緩,又沈沈睡去了。

翠姜心下稍安,看了一眼站在一旁,臉上有傷卻不肯離開的蓼宜,又轉頭看了看站在另一側,一個三十歲年紀上下,五官極標致的女子。翠姜知道,她是韓春。

蓼宜和韓春都點了點頭。

翠姜起身出了內室。

“禦醫在哪裏?叫進來回話。“翠姜氣色冷沈,亦不管遠處角椅上頹然坐著的皇帝還在,自顧自命令一旁伺候的小太監道。

小太監看了看總管李康,李康看了看皇帝。

裘鳳城揮了揮手。

不一時,便有殿外禦醫局執事匆匆趕了進來,跪下道:“王妃,小人禦醫局執事陳斌,王妃吩咐。”

“我問你,皇後為何會如此虛弱?我侄兒不過月餘大小,即便此時小產,怎會傷及母體至此?”翠姜在等著禦醫回答,若是他待會兒說出個不同尋常的答案來,她會掀了無玊殿也說不定。

“回王妃,皇後娘娘,皇後娘娘早起的安胎藥裏,安胎藥裏……”陳斌邊說邊不住用袖子擦汗。

“安胎藥裏怎樣?快說!”翠姜眼中火光燎燎。

“皇後娘娘的安胎藥被人動了手腳,下了,下了藏瓊。”陳斌說罷,脊背濕透。

“藏瓊?”翠姜幾乎要跌坐在椅子上,“你們……你們都是死人嗎?!皇後的安胎藥,安胎藥裏竟然會有臧瓊?“

“老臣該死,老臣該死。“陳斌磕頭不止,”王妃明鑒,皇後和沈妃娘娘的安胎藥每日都是專人熬制,專人盯守的,方子都是十幾個人參詳的,絕不會出差錯的啊!這臧瓊入藥即化,後檢藥渣也實在難發現……老臣,真的不知道是怎麽摻進去的啊。

“姜兒,這是在皇宮……“皇帝提醒翠姜,口中喚的不是王妃,不是翠姜,是姜兒。這讓一旁的李康不禁提著氣打了個冷顫。

不過……讓他打冷顫的事還在後頭。

翠姜盯著裘鳳城,語氣絲毫也不恭敬:“是誰?是誰幹的?一夜過去了,皇上可查清楚了”

李康見勢頭不對忙要去攔翠姜,卻忽一打眼,看到他的皇帝主子只是頹然地搖了搖頭,滿臉愧疚又心疼地看著翠王妃,絲毫沒有責怪的意思,忙收了腳步,只在一旁站著,好像從來沒有攔阻的意頭一樣自然。

翠姜咬了咬牙,轉向跪著的陳斌:“陳禦醫,我問你,這安胎藥中可是下了分量極重的臧瓊?”

陳斌忙擺手:“並沒有,看皇後娘娘和沈妃娘娘的脈象,雖有臧瓊入藥的特殊亢奮之相,但是並不猛烈,想來臧瓊的分量輕微。”

翠姜點了點頭:“那可有長久服食的脈象。”

陳斌不禁擡頭看了看翠姜,又忙低下頭:“回王妃,也沒有,臧瓊長服,胎兒脈象會漸次減弱,可早上為皇後娘娘初診的劉禦醫並沒有發現胎兒有異樣。”

“你還敢提劉常!若不是他,朕的兒……”

“禦醫剛才說,沈妃也服了這藥?”翠姜沒有等皇帝說完,又問禦醫道。

一旁李康斜眼看了看皇帝,又安然站好。

“回王妃,正是。沈妃娘娘腹中胎兒和皇後娘娘腹中胎兒時月相仿,故用藥相同,若無其他情況,每日的藥都是同煮的。”陳斌不敢擡頭,回道。

“這麽說來,沈妃也用了這帶藏瓊的安胎藥。”翠姜目若舉火,”那她如今胎相可好?“

“回王妃。”陳斌忙斂汗道,“回王妃,好在老天庇佑我大齊皇嗣,沈妃娘娘素昔體質強健,藏瓊之量並未傷及沈妃娘娘腹中胎兒,只是沈妃娘娘略感心悸,此時已無大礙。”

“是嗎?”翠姜竟然微微有了些笑意,“那小女不恭,能不能去瞧瞧那個挑了龍胎來保佑大齊的藥罐子和禦醫局的各位執事啊?”

陳斌看向翠姜,冷汗立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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