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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番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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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世紀的酆都鬼城也完全現代化了。

衛知漫步在繁榮的摩天大樓之間, 望著有些光怪陸離的燈紅酒綠,差點以為自己還在人間。

最大的破綻是那永不破曉的“夜空”——這裏是真正的不夜天。

其次就是路上走著的“行人”裏充斥著牛鬼蛇神,有生著犄角的怪, 有青面獠牙的鬼, 有陰氣十足的妖魔……

他們穿著現代化的衣衫, 卻怎麽都不像是活人。

不過作為地府, 這裏的確算是發達之地了,比起缺乏管理的路西法家老巢可要先進得多。

繁榮歸繁榮, 這種繁榮卻是建立在人間的腐朽之下的。

“尊上,有人找。”穿著黑西裝的牛頭恭敬地道。

正飲著深紅色魂酒的顧彼岸醉眼微瞇,“什麽人?”

“是白發的……”牛頭諱莫如深,“戰神。”

兜兜轉轉,戰神這個名字又落到了衛知身上。

其實還有個封號更適合衛知, 那便是“和平女神”,可惜她的行事作風太過於暴戾血腥, 頗有幾分鐵血獨-裁的味道,因此“和平”兩個字怎麽都與她不搭,有人甚至稱之為“正義魔神”、“血腥的諾爾”。

顧彼岸的萎靡立即不見了,透出幾分欣喜, “她來找我了?她終於來找我了?!”那笑容竟有幾分孩子氣。不過想到她來找自己最可能的原因, 顧彼岸的表情立即垮了。

“她大概……是來……”顧彼岸苦笑不已,“是來殺我的吧?”

那樣一個眼裏容不得沙子的人。

況且,她已經為了他放棄過一次原則了,不可能再有第二次, 他知道, 她不是那種反反覆覆的人,機會她只會給他一次。

這些年, 顧彼岸的靈魂逐漸完整,驅逐了原本不屬於自己的雜穢之後,他逐漸想起了一些被他遺忘的記憶,加上身邊老人的證實,得知確實是衛知——他的師父親自耗費千年的靈力,苦心孤詣將他從冥河中蘊養喚醒。

可為時已晚,顧彼岸該做的不該做的都已經做了,並且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孽。

衛知當然知道顧彼岸在了哪裏,一直沒來找他,怕是找不到確鑿的證據,畢竟他的動作並不大,多半只是圍觀和趁勢點火罷了。

可但凡有跡象,以衛知的敏銳,肯定能順蔓摸瓜查出來。

明面上的幾個Boss都已經被她懲罰甚至處決了,剩下來的就只有顧彼岸了。

衛知是天道禦用的劍,遵從使命去審判所有的“戰犯”,越來越嚴酷無情,而顧彼岸作為心眼最黑,毫無洗白點的大黑手,深知自己怕是在劫難逃了。

“怎麽樣,尊上?”牛頭冷汗涔涔,“這人,您到底是見還是不見?”

江山代有牛頭出,這是第二十八代牛頭,並不清楚顧彼岸與衛知之間的恩恩怨怨,只知道,如果顧彼岸不願意見衛知,牛頭以及他手底下的護衛隊就必須誓死攔住後者。攔住“正義魔神”可不是開玩笑的事……

顧彼岸仰頸灌下剩餘的魂酒,任憑紫紅色的酒液流過嘴角,落上鎖骨,吐氣道:“見,為什麽不見?那可是我最思念的人啊……”他露出放任自流的自虐笑容,顯出邪肆而頹唐的美。

顧彼岸也不知喝了多少,站起來之後竟然有些晃蕩,手中的高腳杯猝然落地,“喀拉拉……”碎成滿地晶瑩。

他搖搖晃晃地走著,用戲腔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末了,失落地低喃,“要是能死在師父手上,也不錯……”

他終歸是感到了自責與歉疚,就像是一個叛逆期結束之後,對老師家長充滿歉意的少年郎。

衛知在外面等了許久,終於又見到了自己這個許久未曾謀面的徒弟,他變了不少,原本的及腰黑發見剪成了短短的碎發,露出了小片光潔的劉海。他終於不再是那古韻流風的模樣了,穿著白襯衣、黑色的燕尾服,打著暗紅領帶,胸口插著深紅色薔薇花,仿佛是要出席凡間的什麽宴會,奶白面龐上已經張開了,依舊帶點青澀的俊俏五官讓他看起來像時下凡間流行的小鮮肉,在那裏都能迷倒無數少女。

可誰能想到這樣青雉漂亮的五官下是一顆染滿罪惡的靈魂?

該原諒嗎?值得原諒嗎?她能夠被允許原諒他嗎?……

一向鐵面無私的天道之刃內心出現了一絲動搖。

與顧彼岸現代化的打扮截然相反,不知地府情形的衛知幻化了一身古裝而來。那是她在上古時期的打扮,白底金紋,金絲銹就淡淡蘭華,讓她看起來還是那個不谙世事的仙門子弟,未經歷過戰亂,未經歷過與徒弟的反目成仇,還是那樣清清淡淡卻又光華流轉,堪稱六界第一美人,唯有眼神,洩露了光陰的痕跡。

仙人也是有感情的,那時候的衛知情緒波動雖然不大,卻也愛憎分明,直到她成了神,才真的變得無悲無喜。這種狀態,令她成為凡間殺神、浮世救主,可對於她親近之人而言卻是一把斷情刃。她自己也並不好受,沒有了感情之後,再看原本對她而言重要之人,都變得不重要了,心裏空落落的,像是裝了一座孤寂的空城。

“好久不見啊,”顧彼岸還想裝作玩世不恭,那種依戀卻還是不自覺地流露了出來,“師……父。”

兩個字的詞語被他念得百轉千回,透露出無盡的相思意。

衛知眸子裏的銳利不見,瞳孔震顫,有些惶然不安地移開了視線。“別叫我師父!”她下意識地低喝,說完卻又後悔了。後悔對她而言也是難得的情緒,神明不該後悔。

“是啊,我沒資格叫你師父。”顧彼岸黯然道。

“九歌……”衛知下意識地喊出這個名字。

顧彼岸卻十分抗拒,“不要叫我那個名字!”

那是他前世的名字,是曾經作為女孩的名,那是他不想要記起的,努力拋棄的過去。在他潛意識裏一直覺得,就是因為最初化為了女形,才會失去攻略師父的先機的。他的師父雖然看著剛強如男兒,內心卻是徹頭徹尾的女兒家,只會喜歡異性。

“好吧,冥皇陛下。”衛知有些百無聊賴。

對上顧彼岸,她的內心總是會浮現無力感,不知道拿對方怎麽辦才好。哄著,怕哄壞。冷著,怕他變態。殺了?好像又舍不得。

顧彼岸不喜歡那個稱呼,卻沒有再執著,“那麽上神大人,所來何事啊?”他自虐式地哂笑。

連衛知自己都感到了茫然。她是來幹嘛的?來審判他嗎?因為找到了一些並不充分的證據?別說不充分的了,就算是非常充分的證據,她真的下得了手嗎?

正義的神明也是有軟肋的。

這個軟肋就是邪惡的冥皇。

罷了。

末了,她長嘆一口氣,轉過身去,“為師只是來看看你。”

顧彼岸的墨瞳煥發出明媚的色彩,浮現出許久未曾出現的光芒。

‘為師’,她承認她是他師父了,不再不要他了!

如今的顧彼岸,就是這般的卑微,不敢奢想其他,只希望彼此還能想當初那樣師徒相稱。不過,不敢歸不敢,旖旎的念頭卻雨後春筍般自主冒頭。畢竟以後會如何,誰也不知道,若是他一直潛伏在師父身邊,或許還有機會呢?

執掌生死輪回的冥皇,因為這個想法,眼睛裏放出近乎天真的希望之光,嘴角翹起,對著虛空,傻乎乎地笑了起來。

萬古長存的冥河中傳出幽幽的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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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知回到人間,一瞬間素色上古漢服就成了白色的西裝,長長的雪發披在身後。

周圍人並沒有察覺到她是突然出現的,當她出現之後,所有的目光都匯聚了過來,往日裏,衛知並不在乎這目光,可今日卻覺得煩了,捏訣下術,將自己的身形影遁,這才讓人們的註意力回歸到他們原本在意的事物上。

衛知繼續走著,步履蹣跚,眼神仿徨,猶如孤魂野鬼。

她是這世間最強的神明,內心卻空洞。都說神明無情,世人嘆恨,卻不知神明羨凡夫俗子擁七情六欲。沒有感情,千萬年亦如一瞬,毫無起伏,毫無意義。

平定亂世之後,衛知反而失去了目標,變得不知該去往何方,該做些什麽。

街上人來人往,人們或笑或靜,一絲都看不出陰霾,根本不像是經歷了神魔亂戰,普通人的記憶都被修改了,偌大的混淆陣法令他們忘記了那段恢宏的過往,依舊以為自己這世界平庸無奇。站在其中,衛知心裏茫然而空洞。

這時候,一個人穿過人群,朝她而來。

那人穿了一身米色的風衣,有著一頭金栗色的卷發,在黑發的純亞洲人中顯得格外顯眼。他有著綠色的眼睛,像是翡翠一樣鮮艷欲滴,嘴角藏著暧昧不明的笑意。

衛知早就註意到了此人,她凝視著鐘離斐混血的面容,眼前卻浮現了上古妖仙黑發黑眸的模樣。

鐘離斐來到衛知的面前,在即將與之擦肩而過的時候驟然停下。

衛知不說話,鐘離斐也沈默,兩個人僵持許久,像是兩樽雕塑,任憑身邊人流如織。

半晌,鐘離斐才以一種悵然幽怨的口吻道:“即使這麽多年過去,你對徒弟還是那麽好,你可以去屠戮任意**,卻能為了他放棄正邪立場,難道,他就真的那麽重要麽?還是說……你愛他?”

鐘離斐似乎恢覆了上古時的記憶,原因不明,或許是被混淆陣術所影響——這個陣術會讓人覺得生活一如既往,沒有發生違背認知的事情,修真者本身生活就充斥著牛鬼蛇神,因此對此陣術基本免疫,不會失憶,卻有部分修真者看到了奇怪光景,或是神怪夢魘,或是前世光景;或許是鬼某人對衛知的饋贈,鬼某人已經失去蹤跡了,所以衛知沒有辦法證實。

衛知面無表情,卻在聽到“愛”這個詞匯的時候眼神生出波動,雖然短暫,卻確實存在,那神色像是在漩渦中掙紮的蝴蝶,撲朔迷離。

愛……是什麽?

人類最珍貴的感情,那被萬古讚頌的東西,究竟是什麽?神明無法理解,因此困惑不已。她似乎也有過類似的體驗,可是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她能記得當時的情形,卻記不得當時的情緒——到底是怎樣的情緒呢?

衛知偏頭看向鐘離斐。

那體驗與鐘離斐脫不了幹系,一次是在現代人間,沙漠之中,她還是純粹人類之時,面對此人,莫名怦然心動;一次是在上古妖鎮,此人還是妖仙之時,他在她最茫然的時候給予了寬闊胸膛,令她產生了依戀之情。

那些感情算是愛嗎?

衛知還記得人間那些關於愛情的書籍,書籍裏的男女主之間的愛恨糾葛都十分的激烈,發生的事情也非常多,牽牽絆絆,若是人類,則牽絆百年,若非人類,則牽絆萬古,她和鐘離斐之間,似乎還是過於平淡,至少在她看來如此,時間也太過於短暫,中間過了千年萬年的時光。這能算愛嗎?衛知不確定。

或許他們之間曾經有過愛情,卻也被漫長的時光、混亂的世局給沖淡、破壞了。

鐘離斐也側頭,看出衛知眼底迷離,忽然譏諷一笑,笑容的哀戚觸目驚心,衛知心裏竟然隨之驀然一疼。

對於衛知而言,那不過是千萬年時光裏的小插曲,對於鐘離斐——江曲澤而言卻是千萬年來的執念。

衛知想起上古仙冥戰場上,江曲澤殺死顧彼岸的場景,她只看到了江曲澤的猙獰、顧彼岸的可憐,卻沒有想過她抱著徒弟轉身離開之後身後之人的表情——是落寞,是震怒,還是愛恨交織的瘋狂?

兩個人對視許久,似乎都想要從對方的眼神中看到對方的心。

末了,鐘離斐執起衛知垂在一側的手,說:“我們放下過去的所有,重新開始好嗎?”雖是問詢,卻用了毋庸置喙的口吻,牽著她的手亦逐漸收攏,緊得像是怕她下一秒就轉身離去。

過去的所有——愛、恨、別、離,都放下麽?

記得過往一切,唯獨記不起感情的神明被他的堅定聲音蠱惑,差點點頭,但還是心存幾分迷茫,因此打住。

“重新開始……什麽呢?”衛知喃喃自語。

開始一段戀情嗎?

沒有感情的神明能再去愛一個人嗎?

鐘離斐看出了衛知的迷茫,笑了笑,笑容魅惑、顛倒眾生,擡手摸了摸她素白的發,寵溺道:“不用擔心,我會教你的。”

教你重新學會笑,教你重新學會愛,教你重新解讀這萬裏山川、人間百態。

衛知被他的堅定所感染,醉在他寵溺的眼眸中,不由自主,輕輕地點了點頭。

從此,山河有了神的身影,日月之下神與人牽手同游,宛若凡間夫妻。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開放式結局,沒有鐘離斐這段番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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