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箏囫圇吞棗一般地吃完了那一碗壽面，讓晴曦收拾了碗筷。

推開了門，一輪滿月正對著自己房門口。宋箏朝前走了幾步，便見到月亮在蓮池裏完滿的一個倒影。

“春水碧如天，畫船聽雨眠①……”悠揚婉約的調子傳了過來。

“畫眉又在唱歌了。”宋箏有些無力地倚在了廊柱上。

索性她走的及時，否則等畫眉登了臺，人家一看，跟著蔚王出入宮中的不是她，而是蔚王府上一個得寵歌姬，豈不是白白給人家看笑話麽？

“你不必伺候了，下去歇著罷。”

“王妃……”

“不必擔心我。”似乎看出了晴曦的顧慮，宋箏坐在廊椅上望著滿池的芙蕖，道，“我只是想一個人呆一會。”

晴曦點點頭，退下了。

宋箏在廊椅上側躺下來，將自己的手伸進了蓮池，微微撥弄了一下，攪碎那月亮渾圓的倒影。

那一邊畫眉還在唱。

“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①……”

宋箏低聲地笑了笑，看見水面上重新浮現逐漸拼湊起來的月影，又動了動手腕子。

畫眉唱的是江南。

誰的江南？

眼前有些模糊，鼻子發酸。宋箏閉上了眼，便感覺到滾燙的一滴眼淚順著自己的臉無聲無息地滑進了發間。

畫眉坐在涼亭正中，唱完了第一段她身邊的燈才被點亮。

蕭燼看過去，就見她穿了一件黃色的綢衣。

腦海裏有個畫面就此重疊起來，那是豆蔻之年的宋箏，站在一簇白色山茶邊朝著他微微一笑，像是一株春日裏開的極盛的連翹。

蕭燼皺了眉頭，“誰準她穿這個顏色的？”說罷，又連著灌下幾杯酒。

容衡聽出蕭燼語氣不悅，“酒能傷身，王爺少喝些。”

宴席結束已是一個時辰之後，蕭燼已然有些半醉，送走了賓客後死活不要容衡跟著，自己一個人轉悠著，腳步不自覺就踏進了宋箏的小院。

院子靜的未免有些太不像話。

蕭燼遠遠地看見宋箏臥在廊椅上，身邊居然也沒人伺候，不由得有些惱火。

宋箏病還未愈，這樣在外面吹風，也不怕著了涼？卻全然忘記了如今是暑氣未退的八月。

蕭燼走近了，才發現宋箏閉著眼睛，呼吸均勻，竟是已經睡著了。

晴曦不在邊上，也沒人給宋箏加一條薄毯。

蕭燼蹲下身子輕輕拍了拍宋箏想弄醒她，讓她回屋裏睡。等宋箏睜開了眼轉過頭來看他，蕭燼卻楞住了。

她雙眼通紅，轉過臉來的時候月光一照，便見到一道蜿蜒淚痕。

這是蕭燼頭一次見到宋箏哭，也是最後一次。

宋箏在半夢半醒之間，全然分不清夢境與現實，見了蕭燼的面孔，非但沒有止住眼淚，反倒哭的更兇。見蕭燼起身，宋箏慌忙之間一手拽住了蕭燼衣袖，由著眼淚爭先恐後地湧出眼眶。

“蕭燼。你為什麽不喜歡我了？”

“蕭燼。你為什麽不喜歡我了？”他聽見宋箏哽咽著問他。

蕭燼恍惚之間覺得心口痛了一下，見宋箏這幅模樣，他一個探身，手穿過了宋箏腿彎與肩膀下，將宋箏攔腰橫抱著，走進了宋箏的房門。

蕭燼的吻霸道而急切，宋箏有些承受不住，只能伸手勾住了蕭燼的脖子，依附著蕭燼。

到了這個地步，她可以依靠的人，也只有蕭燼了。

宋箏醒時，蕭燼已經不在了。

這日下午，畫眉來探望宋箏，身後帶著府上的園丁，手裏是新開的澄黃貢菊，團團簇簇擺在了院子裏。

畫眉在宋箏處喝了一口茶，當夜傍晚回去，就徹底啞了嗓子，再沒治好。

這一夜之後，畫眉再不受寵；這一夜之後，人人說蔚王妃宋箏心如蛇蠍、手腕毒辣。

第二日，蕭燼便說王妃病情反覆，王府太鬧，不宜養病，派人將宋箏送去了惠山。

宋箏走的時候蕭燼沒出現，卻見到畫眉半個身子躲在朱門之後。

“沒關系。”

宋箏這樣對她說，面上掛著淡淡笑容。

*******

宋箏離世已有三個月。

隆冬季節，天也下了好幾場雪。

蕭燼這些日子常常夢見宋箏，夢見當日他領兵去抄宋家，宋泯伏法之時大聲罵他，“蕭燼！你沒有良心！”後來那張臉又變成了宋箏，站在他床頭一邊落淚，一邊說，“蕭燼，你沒有良心。”

宋箏死了的第一個月，他整個人像是離了魂。

半夜夢見宋箏在窗邊對鏡梳妝，蕭燼被驚醒，想了半柱香時間，宋箏是誰？哦，是宰相府上的小女兒，再過一盞茶時間又想起來，如今當朝的宰相已經不是從前的宋相了。

蕭燼起身掌了燈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外面容衡聽見了動靜，試探性地問了一聲，“王爺？”

“無礙。”杯中空了，蕭燼又將杯子倒滿。

夜還長的很。

作者有話要說： ①《菩薩蠻》韋莊

人人盡說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於天， 畫船聽雨眠。

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還鄉，還鄉須斷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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