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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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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航南飛。

機艙外雲如絲霧,深重的灰黑色裏透出些微光斑,被機翼打散。

程遠看著窗外定定出神,空姐送過來一條薄毯:“先生,您要的毯子。”

程遠回神道謝,蓋上毯子後仍感覺周身發冷。他打開手機看離線地圖,距離落地上海大概還需一個小時。

他在昏昏沈沈中睡了一覺,夢裏面斷斷續續組織措辭解釋信的事情,這種狀態比他反覆演練第一堂課的講詞時還要焦灼。

夢的間隙,腦子裏不斷出現栗遙的臉,他在迷糊中短暫回想了這半年來與她共度的時光,心軟下來,在一瞬間。

飛機落地那一刻,他驚醒過來。擡眼看窗外,大雨彌漫。

是栗遙喜歡的上海的雨。

家裏門鈴聲響起,方閱和栗行舟同時起身。最終方閱皺眉擡擡手道:“你去吧。”

話落她走到魚缸邊,又往裏面添了一把魚食。

栗行舟此時還不知道她無意中看到了信,心中生了嫌隙。見她又投餵那幾條長不大的熱帶魚,邊走過去開門邊用上海話說:“今天你餵了三次,我怕它們要撐死了。”

栗行舟往往喜歡在哄她的時候講幾句上海話。

方閱冷言冷語:“聽不懂。”

她每每生氣的時候,都會以聽不懂上海話為由,攪亂栗行舟的懷柔政策。

栗行舟打開門,程遠濕衣站在門外。

程遠沒帶任何行李,趕路匆忙,只提了在北京機場裏買的幾盒特產。

栗行舟見他狼狽,急忙迎他進門。

方閱看見來客是程遠,收斂了心中亂緒,迎過去一張熱情的臉。

“怎麽不打一聲招呼就來了,遙遙也沒跟我們說你要來啊。外邊雨下得大,遭罪了吧。”方閱拿了幹毛巾過來給程遠擦頭發,伴隨一陣噓寒問暖。

她的言語態度比這一整天對栗行舟都要好。

程遠在飛機上時就感覺自己發燒了,這會兒頭陣陣發暈。發覺方閱和栗行舟兩人不對付,擔心自己直接開口解釋會讓夫妻倆尷尬,便跟二人說自己發燒了。

方閱即刻找了體溫計給程遠測體溫,逼近39度。她連連讓栗行舟上樓給程遠找換洗衣服,讓他先洗澡換下濕衣服。

在栗行舟上樓的時候,程遠對方閱和盤托出“信”的真相。

方閱一聽,心中感觸萬千。

她當即決定不在栗行舟面前提及此事,又感嘆程遠這孩子機敏,對栗遙上心,心裏對他的喜愛又深了一層。

洗澡的時候程遠終於卸下心中重擔。

他身體素質一直很好,這燒發得突然,身體難受,可他心情一片大好。他想這會兒栗遙估計已經接到方閱的電話,應該對他們午後的不歡而消除心結了。

當時程遠聽栗遙講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之後,臉上神情覆雜難辨。

“你這是什麽表情?”栗遙本就焦躁,看他神色詭譎,心氣更難順。

程遠正欲開口解釋,栗遙又瞪著他:“這只是我媽的推測而已,你千萬別多想。我絕對不相信我爸會做這種事情。”

“……”程遠啞口無言,即刻決定“不再多想”。他安撫道:“我也不相信的。你爸爸要是出軌了,那天底下的好男人就沒幾個了。”

“那是。”栗遙冷聲道,“肯定是我媽弄錯了。”

程遠又問:“那你打算怎麽辦?”

栗遙咬著唇,一時之間也想不出對策。電話裏方閱說還沒和栗行舟攤牌,她沒辦法先去探栗行舟的口風。

她又無奈地說:“這都什麽年代了,竟然還有人寫信。三個月寫了三十多封,平均三天一封。我爸也是,還給人家回信……”

程遠被她這些話弄得徹底失語。

程遠當時就想,這事兒他都藏了三個多月了,為了那些信沒少費工夫,如果這會兒他直接露相,那栗遙必然會覺得他這人有病。

這一切雖然不是做給她看的,但他更不想在這個烏龍產生的當口輕易暴露自己的一片苦心。

直接登門解釋,讓方閱和栗行舟先安心,是他想到的最好的對策。

栗遙見程遠神思飛揚,似乎不把這事放在心上。她怕自己情緒不好說出什麽出格的話,也不想與他探討這種敏感問題,便獨自回了家。

程遠也沒送她,時間緊要,他立刻訂了飛上海的機票。

……

程遠從浴室裏出來時,方閱正在廚房裏熬姜湯。

栗行舟見程遠身上的衣服不合適,帶他去樓上換。上樓的時候笑著對他說:“怎麽突然就來了,最近很忙吧,信比之前少了。”

程遠楞了一下,停下腳步,“您知道信是我寫的?”

栗行舟拍拍他的胳膊示意他繼續走:“你這個孩子,心思太細了。”

栗行舟曾經在栗遙的日記本上看過程遠的字跡,所以程遠最開始那幾封信,他一概沒回。畢竟那會兒栗遙剛跟程遠分手沒多久,他作為長輩,實在不知道該以什麽身份回覆程遠那些茫然和困惑。

後來程遠沒辦法了,換了字體又連續寫了五六封信寄到上海,栗行舟終於才有了回信。

信裏面程遠裝成另一個人,儼然把栗行舟當成人生導師一般,一邊深刻剖析自我,一邊試圖窺探栗行舟的人生軌跡。

程遠信中內容雖寫得隱秘,但栗行舟還是看出是他,想他一個大男人藏著原本筆鋒字跡憋著寫一手蘭花小楷,也知道他是用了心了。

栗行舟在回信裏也不戳穿他,當他是一位小友,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他本就是研究哲學的人,一封封回信寫得深入淺出,越寫自己心境越敞亮,權當是回顧自己和方閱的風雨三十年。

從栗行舟的回信中,程遠了解了一場泯然眾生卻格外高級的愛情。栗行舟對於妻子和女兒的愛揮灑在一字一句中。程遠將每封信都句讀五遍以上,在那些文字裏,他對栗遙的了解又深刻許多。

他們在信中談論了許多有關人生的命題,例如愛、婚姻、親子關系、人與社會的關系……栗行舟並未說教,只是深談自己的理解,他寫得有趣,程遠看得也用心。

……

栗行舟邊找自己最大碼的衣服又說:“一開始還以為你這些信是讓人謄抄的,後來我仔細對比了筆鋒,還是看出來有相同的地方,是出自一個人的手。你費了不少心思吧。”

程遠摸摸鼻尖笑一下:“寫字倒還好,我先起一遍草稿,再用小楷抄一遍,倒也不費神。就是擔心文筆不好,怕在您面前露怯。”

“你這點倒是和栗遙像,寫東西跟寫研究報告似的,的確少點味道。但是你們是理工科的嘛,很正常。”

栗行舟話落又想,他唯獨寫到“那個姑娘”,字裏行間倒是柔情似水。

動人的文字果然是深情的產物。

兩人越談越盡興,幹脆挪到書房裏喝起茶來。

方閱見人遲遲不下來,端了姜湯和退燒藥上樓,靠近書房門口的時候,她聽見栗行舟對程遠說:“那一天在蜀南竹海,我問遙遙為什麽喜歡你,她說不知道為什麽,就是覺得如果不和你在一起,是挺遺憾的事情。我記得她媽媽當年也是這樣跟我說的……”

方閱頓住腳步,聽栗行舟講完這段話後才輕叩房門。

她把姜湯和藥遞給程遠:“其實栗老師這個人一點也不浪漫,這些話他從沒對我說過。”

言語不浪漫,陪伴一生卻是極致浪漫。

程遠感慨道:“看來說什麽真的不重要,做什麽才重要。”

二十七歲生日這天,栗遙收到一個匿名的快遞。裏面是程遠的手稿,足足有五六十頁。

隨著手稿一起寄來的還有一封信,寫信人沒有落款,但栗遙只看幾行便猜到了這人是梁爽。

梁爽在信裏講述了程遠那段日子的寫信經歷,最後坦言,她在程遠這份“用情至深”中放棄了自己的小心思。

程遠的這些手稿裏,有些是他給栗行舟寫信的初稿和草稿,還有一些他畫得奇奇怪怪的東西,比如栗遙的嘴唇、耳垂、側臉、微笑、身體……

栗遙用一個下午的時間看完了所有的手稿,臨近下班時,她重新補了眼妝,遮掉淚痕。

可程遠來接她時依然發現她哭過,程遠不明就裏,當她是生日感慨,用擁抱當作安慰。

直到上了車,栗遙從包裏翻出梁爽那封信遞給程遠,程遠粗看了一眼,反應過來,立刻解釋道:“我真不知道這姑娘還藏著這份兒心。”

栗遙伸手過去捧著程遠的臉:“你傷了人家小姑娘的心。最讓我難過的是她在信的末尾祝福我們天長地久,這個故事實在是太悲傷了。”

程遠不知道這話該怎麽接,湊過去親一下栗遙的嘴唇:“可是這個故事註定悲傷。”

栗遙嘆口氣:“我媽說我爸年輕的時候也有很多追求者,我媽是憑借比他小了十歲依靠年輕貌美取勝的……”

“別胡說八道。”程遠打斷她,“你爸說是他追的方老師。”

“方老師真幸運。”栗遙說。

程遠為她系上安全帶:“程老師也很幸運。”

兩人開車回了家,栗遙一進家門就看到陽臺儼然成了一個小花園。

上次程遠去上海,又帶回來一些花種子,是方閱特地挑選的在北方好成活並且花期漫長的品種。

他回來之後就一一種上了。

養花這件事原本是栗遙起得頭,現在全然成了程遠的差事。

栗遙在看花的時候,程遠從書房裏拿出兩本筆記本遞給她,她低頭一看,厚厚的牛皮紙本子裏全部堆滿內容。

裏頭有程遠親手整理記錄的文字,也有泛黃的老照片,卻無關他倆。

一本是方閱和栗行舟的“三十年”,另一本是謝佳敏和程聿的“三十年”。

程遠從背後環住栗遙,下巴抵在她頸窩裏,“他們能做好的事情,我們也不會做得太差。”

栗遙翻看他的字跡,忍住鼻酸:“別煽情,我今天不想哭了。”

程遠親吻她的臉頰,繼續告白:“我不敢保證這一生都能陪伴你,保證我們永遠不會分開,但我非常想努努力去做到。可能只有走到最後,我才敢拍著胸脯說我程遠做到了。所以你願意跟我試試嗎?看看我們到底能走多遠。”

即便有了婚姻,兩個人也不一定能走到最後。既然一切未知,又怕什麽呢。

這是栗遙在這段日子裏早就想清楚的道理。

她轉過身去,看著程遠的眼睛,“我不怕離開你了。試試吧,反正我不怕了。”

程遠聽她這樣說,刮刮她的鼻子,“是,又長大一歲,又長進了。栗遙,你最厲害了,你真棒。”

程遠曾經說生活是個偽命題,可後來他又想,如果兩個人攜手穿過自由的虛無,獲得篤定的一生,這樣的生活會擁有真實的意義。

真實是每個人最終都將認清一個事實——我們終將走向平凡,但有愛,這一生就不平淡。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故事就陪大家到這裏了,同樣謝謝你們陪伴我到這裏。

這是我26歲送給自己最好的禮物,是在你們的鼓勵和支持下獲得動力書寫的,謝謝。

故事有盡頭,生活沒有,願我們都能收獲篤定的愛。

春暖花開的時候,我們《霓虹塔》見。願那時你們還在,更願我能給帶給你們新的驚喜。

我會繼續努力。

謝謝,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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