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澤之言讓乾元帝默然, 別看賈代善七十高齡，韜略計謀功夫，門門沒拉，剛到山西, 就在西北邊境推行軍管制, 剔除了推諉叫苦的官員, 一個月就整合了陜甘山西所有的糧草物資, 除了去的頭一年有人逃荒，第二年第三年，陜甘山西三省再沒有人出來逃荒。

這其中有兩個緣故。

第一：賈代善擊退了瓦刺搶掠, 保住了百姓的糧食。

第二：賈代善在西北推行好高產作物的種植。

百姓吃不完的番薯紅薯, 可以直接賣給征北軍。

賈代善對市場也約法三章：買賣可物易物, 也用金錢。

必須自願買賣, 不許強買強賣賒欠。

交易的草市門口，都有鐵牌：買賣公平, 童叟無欺。

不僅制定章程, 賈代善還實行現場辦案的制度：哪裏有人告狀, 就在哪裏現場斷案。

若是自己的親兵犯錯，也是按章辦事，按律懲處，絕不偏私。

他抓住黑騎軍中一個忠靖王的族親, 一個北靜王的族親，文昌公主的侄子作伐子, 現打現罰。

民間橫行霸道的惡霸, 都被發配軍中做苦力。

地方劣紳, 犯了人命影響極壞, 首惡斬首, 家財充公，族人發配，所有財產歸入義倉，用於撫恤鰥寡孤獨。

霸淩鄉裏，沒犯人命者，則一半家財充作義倉。

三個月後，西北境內再無人敢欺行霸市，欺淩弱小。

至少表面如此。

民不舉官不究。

你受了欺負不告官，衙門也沒有上趕著的道理。

乾元帝與十三心裏都明白。

賈代善完全當得起這個西北總督。

然而，為了朝廷好，為了榮府好，也是為了水澤好，賈代善必須卸任。

十三看了眼皇兄：“總督一任三年。”

這話就是暗示乾元帝，賈代善卸任征北軍大將軍，可以再出任西北三行省總督，幫著十七這個西北王過渡一下。

乾元帝頷首，看眼水澤：“陜甘山西三地的衛所，攏共二十四座衛所，加上玉林衛，攏共十三萬兵馬，澤兒覺得這人數少了，還是多了？”

國家養兵自然越多越能夠震懾周邊。

然而，兵多了消耗就大，國家承擔不起。

大月朝不缺能征善戰的將軍，缺少銀錢。

水澤道：“關於邊境衛所軍餉的事情，孩兒也曾經跟外祖父探討過，其實遠古養兵之法就很好。

只是那時候沒有而今的高產作物，故而，屯田軍根本養不活自己。

而今不同了，咱們有了高產作物，邊境官兵完全可以自給自足。

孩兒曾經設想，衛所不能跟百姓爭田，但是長城以外其實有許多的荒原適合種植莊稼。

咱們的邊防衛所完全可以采取半日制。

如此就能完全解決衛所自給自足的問題。“

乾元帝蹙眉：“半日制？”

十三腦子比較快，也聽十七說過邊境的事情，言道：“是不是士兵分作兩班，一般上午練兵，下午拓荒耕種，一班上午耕種，下午練兵？”

水澤頷首：“也無需更替的這樣頻繁，可以以衛所為單位，兩班輪換屯田，以訓練為主，屯田為輔。

或者，農忙耕種，閑暇練兵。這般兵卒亦民亦兵，拿起武器能戰鬥，拿起鋤頭能耕種，全民皆兵，還不需要朝廷奉養。

但是，這些兵卒的家眷，朝廷需要在內地劃出一塊土地，供她們休養生息。”

乾元帝搖頭道：“這不成，大部隊都耕種去了，誰去警戒，誰去監督番邦異動？”

十三馬上言道：“那就每個衛所劃出一個主力衛所，跟京營一樣，稱為火器營。

這個衛所只管練兵強軍，掌握槍炮，練習陣法，負責偵探警戒。”

西北不參加屯田的精銳部隊一直存在，那就是外祖父的炮嗶營，火嗶營，驍騎營，斥候營四部組成的禁衛軍。

水澤眼眸一亮，卻抿緊嘴巴不做聲。

外祖父教導他，跟人說話，不能一個人把話說完了，不給別人留下發揮聰明睿智的機會。

他說，這不是欺瞞，是一種跟人相處的技巧。

你啥啥都會，都知道，跟楚霸王一樣，久而久之，誰也不會給你出謀劃策了。

你就成了孤家寡人了。

外祖父賈代善也曾說過他父皇一樣的話，有些事情他知道就成了，無需親力親為，他不需要神機妙算，也不需要力拔山河，他只需要把正確的人才放在正確的位置上。

水澤當時還在想，他十三叔與外祖父，應該是放在正確的地方了。

一個在朝堂上父皇練手，壓服群臣，一個在西北，打垮瓦刺。

水澤頓生念頭：他的兄弟哪一個適合鎮守皇城呢？

似乎一個沒有。

倒是十七叔十九叔可用，當然也有水潡青玉周安。

水澤差點拍腦殼，怪得母後讓他出門帶著這些人。

他當時還嫌棄麻煩，他去送姐姐，給姐姐撐腰，帶上這麽多人似乎有些仗勢欺人。

而今明白了，母後用心良苦。

除了這些身邊的小夥伴，他真是找不到那些人可以信賴。

他人小，城府不足，一走神被他得看出來了，敲桌子：“澤兒？”

水澤忙著起身：“十三叔說的辦法確實可行，只是三年後還是存在一個接替人選的問題，兒子在思考，什麽人合適三年後接替西北防務？

思忖來思忖去，終於想起幾個人來了。”

乾元帝挑眉：“說說看？”

水澤道：“頭一個人選就是十七叔，十七叔這幾年雖然沒有參與領軍，但是，只要十七叔在西北，外祖父商議軍務的時候十七叔都在場。

十七叔這人禮賢下士，沒有皇子的清高，辦事勤勉，在軍中的口碑很好。

他還有一個比外祖父更加有利的條件，他是父皇信任的兄弟，是王爺。

無論是軍中還是地方，都對十七叔敬重三分，十七叔還支持外祖父在西北推行新植物，支持外祖父打擊當地的惡霸勢力，在民間也有很高的威望。

十七叔的短板在於不懂得軍務，倘若外祖父再兼任三年西北總督，父皇可以派遣十七叔給外祖父做副手，三年歷練必定能夠抵擋一面。

第二任人選，有兩個，一個是十九叔，一個是九堂兄。

這兩人的能力忠心都不是問題。”

水潡今年十五，再過三年十八歲。

水楹今年十三，再過三年十六歲。

九堂兄就是水潡，他在所有皇孫中行九。

乾元帝笑了下：“嗯，肯用腦筋就不錯。”

這兩個人可用，有做鎮山太歲的資格。卻不適合現在使用。等十七卸任，這兩個可為接任者。

十三面上不顯，心裏卻熱乎乎的。

一個家族興旺發達，除了人才難得，還有一個簡在帝心。

潡兒這孩子實誠，他跟水澤比武，那是用足了十二分的力氣，從來不知道謙讓。

十三一直擔心他太耿直，怕他在爾虞我詐的朝廷上難以立足。

而今得了太子這般誇讚，說明小太子不是愛聽好話的輕佻之人。

水潡的敦厚，反而是最好的資本。

十三同時也很高興，未來的繼承人賢明，是國家的福氣，也是皇室的福氣。

水澤告辭之後，十三馬上向乾元帝道喜：“恭喜皇兄，太子聰明睿智，人品貴重，與皇兄一般無二，將來必定能成為大月朝稱職的太子，成為皇兄的左臂右膀。”

乾元帝頷首：“還嫌稚嫩呢，瞧他，朕前回稟，一口一個外祖，毫不避嫌。”

十三笑道：“這是太子真性情，說明太子沒把皇兄當成皇帝陛下，而是當成親生父親，兒子跟父親說話才會毫無避諱。”

乾元帝頷首：“朕自然知道，不然，早就呵斥他了。”

隨即，乾元帝蹙眉：“唉，澤兒雖然賢能，卻是年歲太小，閱歷不足，叫朕怎麽安心療養啊！

這些日子，朕打坐修煉的時間都減少了。

朕忙得昏頭腦漲，渭兒淮兒幫不上還不知所謂，你聽他們說的什麽，省親？

哈，兩個賣身為奴的人，敢說省親？胡家都灰飛煙滅了，一個家奴而已，哪裏來的臉提省親？”

十三低頭垂目不言語，他一般都不會參和後宮的事宜。

乾元帝卻不會放過他：“十三，你替朕參詳參詳，渭兒淮兒為何提起省親之事？是他們自己的想法，還是他們母親的想法，還是中間有了什麽人出謀劃策？”

這話讓十三想起那一張玉碟，難道是忠靖王鬧妖？

上一回忠靖王就想出任征北軍統帥，目的昭然若揭，就是為了奪權，被皇兄否決。

這一回這般，難道是想做第二個忠順王？

十三其實也明白，他而今在朝野的威望，讓許多人嫉妒，想要取而代之。

是故，他是步步小心，如履薄冰。

人都有私心，十三不會憑白誣陷一個人。

但是，被人欺上臉來，他也不會坐以待斃。

雖然忠靖王想要用水渭取代太子不可能，但是，萬一呢？

廢太子當初還不是如日中天，徐皇後比當今皇後的風頭也不遜色。

十三抱拳：“臣弟想不出來，皇兄若是想知道，臣弟這就去查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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