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家有四位適齡的女子, 琴棋書畫，莫不精通。

顧家嫡親孫女，容貌稍次，詩才上佳。

侄孫女卻天姿國色。

顧首輔以己度人, 覺得顧家的女子肯定能夠俘獲陛下。

至於皇後, 再是美貌, 畢竟二十七歲了。

女子的花季已過了。

歷朝歷代, 有哪個帝王守著一個皇後過日子呢？

顧首輔很有信心。

十月，迎春出嫁。

賈代善派人回京送賀禮，也給陛下遞交密折。

他針對山西地多人少，提出自己的見解。

瓦刺年年驚擾, 三關附近的青壯年死亡過半, 行成許多空村。

此事若不解決, 山西邊界將千裏無人。

賈代善奏請, 讓衛所超過四十沒有成親的邊關守卒，再有那些受傷致殘，老家無親無故的兵卒, 就地入贅寡婦人家, 成為軍戶。

這樣一來，退役的老兵老有所養。

退役兵卒都有安家費，正可以恩養孤兒寡母。

而且，這些孤兒長大即可以進入衛所當兵守關，無需再去山東中原征兵。

最大的好處，老卒在當地入贅，充任村裏的裏正村老, 可以幫著教導青少年弓馬騎射。

村裏就能養成人人習武的慣例。

一旦兵火燃起, 村民們就可自發組織有效反擊, 配合衛所打擊瓦刺韃靼。

賈代善以為，殘疾的老卒入贅當地，可說是有百利無一害。

然而，就是這樣有百利無一害的建議，卻受到了文官的強烈反彈。

尤其是顧首輔一夥子，那吐沫子真是要噴射到山西征北軍去。

這事兒首先在朝堂辯論，最後延伸到後宮，最後因為有人故意引導，整個京都陷入瘋狂的議論之中。

自然也有人覺得賈代善言之有理。

山西邊界山大人稀，征兵艱難。

不然，當初上皇也不會撤東墻補西墻，撤銷了山西的第一道屏障玉林衛等三個衛所，去別處堵漏洞。

一個字，就是征兵的基數少了，山西陜西兩省的青壯年，死的死逃的逃，剩下些老弱病殘，鰥寡孤獨。

建國之初，□□爺就實行過南民北調，因為半邊富庶，西北苦寒，百姓不願意遷徙。

官府因此殺了許多不遵聖旨的百姓。

最後，大多數人被捆綁著去填山西。

賈代善如今鎮守西北，想從根本上解決這件一直困擾著這朝廷，也困擾著百姓的事情，這時好事兒，應該支持。

這是諸如武將，再有有見識的文官，像是杜家，張家，都有這份見識。

只是他們張口就會被人攻擊。

說他們這是幫親不幫理，並且有人當面啐他們：不尊朱子，不配為讀書人。

張大老爺據理力爭：“亞聖孟子曾說過，食色性也……”

顧首輔頓時得意：“張大人可記得，太~祖爺把這位亞聖趕出了孔廟？”

張大老爺逼問：“太~祖爺主持科舉考試，那一次試題超越了四書？”

一百多年來，讀書人一直讀孟子，考孟子，就是朱子本人也讀孟子。

之後，朝堂上書袋齊出，吐沫橫飛。

文官噴武官：存天理，滅人欲。

武官就說：人都死絕了，邊關空虛，無兵可征調。

瓦刺韃靼入侵，猶入無人之境，那時候，你對瓦刺韃靼講朱子去吧？

文官說：人立天地間，不能沒節氣。

餓死事小，失節事大。

武官懟：保家衛國，寸土必爭，此乃節氣！

……人多兵多，兵多搶多……

文官：人再多，不讀書不明理，無廉恥，也是枉然。

武官：人都死了，還讀個屁啊？土埋脖子，誰還管什麽禮義廉恥？

然後回到餓死與失節誰大誰小，轉著圈子吵來吵去。

誰也說服不了誰。

武官氣勢洶洶，他們必須要爭啊。

大月立國之初，四海征戰，許多將官兵卒都是光棍兒。

太~祖爺為了安定軍心，就跟賈代善一般主張：這家死了女人，那家死了男人，大家湊一湊唄。

男主外女主內，繼續過日子唄。

故而，現如今許多武將家裏的老祖宗，都是二婚頭。

按照顧首輔的意思，當初老祖宗都該餓死，他們都不該存在？

罵他們莽夫也罷了，罵祖宗，絕對不能忍。

必須跟顧首輔代表的文官清流懟到底。

乾元帝私心很讚賞賈代善的主張，只是朝堂上文武百官的意見也不能一棒子打死。

他想要采納賈代善主張，又要讓文武兩班心服口服。

至少是少數服從多數。

乾元帝給十三使眼色，讓他給張大老爺幫忙。

十三在朝堂是比較超越灑脫的存在。

他得到乾元帝暗示，知道四哥需要壯大軍隊，希望發展山西境內人口。

乾元帝也曾經跟他議論過難民北調的事情。

曾說，先填遼東，後填山西。

賈代善這個寡婦招贅的事情，與難民北調殊途同歸，都是致力發展人口，穩定邊疆。

顧首輔這個老貨雖然有才能，就是私心太重，從來只看自己的利益得失，不管國家朝廷的興衰。

這樣比較起來，賈代善真是大大的忠臣良將。

十三一笑出列，沖著顧首輔一拱手：“本王聽了半日，顧首輔左一句滅人欲存天理，右一句餓死事小，失節事大，對朱子推崇備至，恨不得讓世人以朱子所為作為存世的準則。

本王請教顧首輔，朱熹誘引尼姑為寵妾，兒媳婦守寡而孕，世人要不要追捧效仿啊？顧首輔要效仿嗎？”

顧首輔心裏有鬼，頓時漲得滿臉通紅：“沈繼祖乃小人誣陷，不足為據。”

十三笑道：“都是白紙黑字，為何偏生餓死事小當得真，失節事大當的真，到了朱熹自己頭上，白紙黑字就當不得真了？”

顧首輔頓足：“十三爺雅量高致，朱子所註那些好書不讀，偏聽誣陷之詞？”

十三哂笑：“朱熹是帝師，伴駕君前，與當朝宰相交好，門生故舊遍布朝野。

這樣一呼百應名儒大家，誰敢誣陷？只有他誣陷別人吧？”

顧首輔被十三戳中了心病，渾身顫栗，幾乎站立不住。

他靈機一動匍匐地上磕頭：“陛下明鑒，微臣乃是一片公心為了社稷百姓考量啊。”

算是解除了自家的窘態。

乾元帝見十三一腳踩滅了顧首輔，雙方終於旗鼓相當，馬上中庸平衡：“此事容後再議，退朝。”

顧首輔一直覺得自己的狐貍尾巴藏得很好，其實早就露餡了。

不過是平日間他的才華遮蓋了瑕疵。

今日賈代善奏章掀起一番罵戰。

十三海闊天空，一通亂拳，正好砸中他那敏感的狐貍尾巴。

小花精聞言暗中哂笑：乾元帝兄弟們太促狹了。

顧首輔雖然失德敗行，也不能拿到朝堂上說啊。

堂堂首輔大人，難道不要臉的嗎？

顧首輔是個行動派，回家就讓人把他小情人送去城外的碧雲寺借住。

顧首輔夫人倒是十分解氣，然而，小情人卻哭得肝腸寸斷。

這女人也是很奇怪的生物，照理，賈代善提倡寡婦改嫁，對她來說也是一條生路。

偏生這女子已經被富貴迷了眼，她已經習慣了呼奴喚婢，穿金戴銀，做慣了顧首輔的掌上珠，咋然被修去碧雲寺清修，頓覺人生跌入深淵。

這女子竟然當眾詛咒：賈代善這麽著急樹立標桿，寡婦改嫁，難道是怕自己翌日死了，榮府的老婆子寂寞難耐嗎？

小花精原本沒有即刻出手，卻是憐惜這女子一條性命，預備關鍵時刻，只翻出顧首輔貪贓枉法，賣官鬻爵。

誰知道，這個陸麗娘竟然這般混不講理，不修口德。

於私，她詛咒自己的祖父，侮辱自己的祖母。

於公，她詛咒征北大將軍，邊關百姓的生死，社稷的存亡，竟然要給她的不倫之情讓路。

小花精頓時惱了，吩咐白蛇：“盯著這個陸麗娘，顧首輔為了她，竟然不顧接發妻子與血脈至親，肯定不會這般罷了。”

這邊招來寇宮正與傅尚宮商議：“征北大將軍是為國為民，顧首輔卻是為了私利，本宮想要跟顧首輔的夫人聊一聊，兩位大人替本宮整理一下思路，看看如何說服她站在我們一邊，勸說顧首輔以大局為重？”

傅尚宮忍俊不住：“皇後娘娘您這找錯人了，顧首輔家的事情……”

寇宮正卻躬身下拜：“微臣領旨。”

傅尚宮也正色領旨而去。

傅尚宮出了坤寧宮，卻跟寇宮正嘀咕：“你明知道找她沒用，怎麽不提醒皇後娘娘？”

寇宮正一哼：“咱們都知道的事情，皇後娘娘手握錦衣衛與紫雲衛，難道不知？無論有用沒用，相夫教子是首輔夫人的職責，妻賢夫禍少，她該走這一趟。”

小花精正是想看看顧首輔夫人的態度，再確認顧家敗到什麽地步。

首輔夫人若是向皇後娘娘和盤托出，顧首輔迫於壓力自請致仕，那就給顧家子嗣留一個前程，只要他不阻擋國家大事即可。

而今就看顧夫人有無氣性，倒底賢良不賢良。

顧夫人被宣召進宮，人有些清瘦，儀態卻端莊大方。

小花精熱情的招待首輔夫人，用了傅尚宮的委婉辭藻，暗示首輔夫人，邊關撫民政策勢在必行。

首輔夫人一副大家子氣概，誰知道回家去並未致力勸阻夫君，反而用皇後娘娘的態度威逼顧首輔滅殺小情人。

最可笑的是，顧首輔竟然痛哭流涕，與夫人和好，答應親手滅殺陸麗娘。

小花精得到回稟，頓時明白，陸麗娘的糊塗從何而來。

說實話，陸家女並非賢妻人選。

至此家族生死存亡之際，她想的是不是規勸夫君順從民意天意與陛下之意，而是貪圖富貴，勸說夫君沒殺失德的人證。

人證能夠沒殺，貪贓枉法，橫行鄉裏的人證殺得完嗎？

小花精給白蛇傳令，阻止顧首輔殺人，並且讓顧首輔的醜事公之於眾。

白蛇狡黠，肯定能夠達成。

小花精沒想到，白蛇做事那麽果決轟動。

翌日，顧首輔沒上朝。

乾元帝眼下日日離不開內閣們，且他要說服顧首輔，然後，讓六部官員心甘情願安排下去。

他身為帝王，總不能一個個去六部跟官員們協商吧。

這就需要內閣居中上傳下達。

乾元帝派遣內官前去尋找，顧家上下諱莫如深，如喪考妣。

顧家門上民間大夫匆匆而來，倉皇而去。

乾元帝聞訊顧首輔病了，派遣太醫上門。

小花精這邊也密詔白蛇：“顧首輔病了，難道是小情人把他打了？”

白蛇掩口而笑：“麗娘嬌弱得很，怎麽打得過男人呢，小仙只是給他們鹿鞭湯裏添加一段濃縮的蛇鞭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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