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後，太子出京，往泰山去祭天。

禮部官員、東宮屬官、隨扈官員數百，令有跟著太子攢資歷的年輕翰林、勳貴子弟，加上他們的下屬、隨從，粗粗一數將近萬人，官船將運河擠得水洩不通。

宋好年與信王世子自然得隨太子去泰山，百合送丈夫離開，回程與信王世子妃同車。世子妃往日極傲氣的一個人，這日竟與百合拉起家常，問她家中情形。

百合笑道“我家中左不過那樣，好些日子沒得著他們信兒，也不曉得咋樣哩。不過有親朋照顧著，應該也沒啥事。”

又問世子妃，“清姿在女學裏講論語，我聽郡主說，你們家連丫鬟都識文斷字，厲害得不得了，你在家時讀啥書？”

世子妃心道你又不讀書，問我作甚？偏這是二嫂，問話她不能不答，再加上心中有鬼，更不敢怠慢，遂笑道“我在家時讀詩多些，這幾年庶務多，在學問上頭倒不大留心。”

話才出口就後悔，與百合抱怨庶務太多，若她多嘴告知王妃，母妃收回豈不是要將她手上管家的權力收回去，好叫她輕松些？

好在百合沒留神，只羨慕道“你們家到底是讀書人家，瞧著氣質就比別人好一層，格外與眾不同。”

世子妃不禁打量她兩眼“二嫂看著也有些讀書人家的氣韻。”

妯娌兩個不鹹不淡地說著話，回到家裏，周王妃便與信王世子妃道“我帶孩子們去莊子上避暑，家中大小事務，全托賴給你。”

世子妃連忙應下，再沒有一點兒抱怨的心思，因怕自個兒顯得太愛弄權，又找補兩句“母妃，二嫂也十分能幹，何不請二嫂與我一道理家？”

周王妃似笑非笑看她一眼，道“你二嫂去莊子上伺候我，家中事務，你管著便好。”

百合笑道“那我可樂得清閑。”

“陪我這老婆子可不是什麽有趣的事情，”周王妃笑瞇瞇道。

百合故作誇張“哎喲喲，母妃可是沒去過我們鄉下，那地方啊，菩薩娘娘都及不上母妃這樣的人品，我正要跟在母妃身邊好沾點仙氣兒哩。”

信王妃不禁莞爾。

世子妃雖嫌百合奉承得略粗俗，到底也不是啥壞話，一笑而過。三日後，信王妃帶著百合、如真往皇莊上去，百合原以為就他們娘兒仨，誰知出發時，周王妃竟帶了一堆小蘿蔔頭長平公主家的宜寧、宜安，太子家的和圳、和均、含芷，信王世子家的和堂、和墨

、含芳，永郡王家的含艾、和場，再加上如真，十來個小蘿蔔頭，看得百合兩眼直發暈。

這群孩子大的不過十來歲，除了如真，最小的是太子家的含芷，才兩歲多一點，聽說長平公主家的宜宇才一歲，這回沒跟來，不然孩子更多。

小蘿蔔頭們各自有奶娘、保母及丫鬟，身邊帶一大堆人，唯獨沒有家長看著，僅有的家長便是信王妃與百合，再加上昭仁郡主天氣暑熱，女學堂放假，昭仁索性隨母妃去避暑。

一群小娃娃你抱我我拉你，在一處樂得不行，聲浪直接要掀翻房頂，百合揉著額頭想，她上輩子最怕當幼兒園老師，沒想到上輩子逃得過，這輩子看樣子是逃不過哩。

昭仁走過去，一手撈起含芷抱在臂彎裏，教她叫姑姑，含芷連話還說不清，含糊不清地叫一聲姑姑，地下站著的那幾個，除去年紀大些的和圳、宜寧、和堂跟含艾，一個個都歡叫起姑姑，鬧著要抱。

連長平公主家的宜安也跟著叫姑姑，把昭仁郡主樂得不行“宜安，你要叫我小姨。”

宜安不明白“他們都叫姑姑，為什麽就我叫小姨？”宜安覺得自個兒受到排擠。

昭仁一時傻眼，竟不曉得該如何回答她，還是她哥哥宜寧道“我也叫小姨，你是我妹妹，要隨著我叫。”

宜安這才點點頭，勉強同意。要把這群小蘿蔔頭送上馬車就十分不容易，周王妃自己車裏帶著如真和宜安、含芷、含芳、含艾幾個女孩子，百合次一輛車，帶宜寧、和圳、和均，昭仁郡主第三輛車，帶和堂、和墨、和場，一車兩

名仆婦隨侍，別的人都坐後頭的車。

另外連沐三和青松都來湊熱鬧，宜寧把腦袋探出車窗，大呼小叫地喊“三叔”，沐三唯恐天下不亂地問他“來跟三叔騎馬呀？”

李青松在旁翻白眼“你傷還沒好，騎啥子馬？”他一邊說一邊可惜如真還小，不然這會子如真也能叫他舅舅，纏著他要騎馬哩……

百合真是謝天謝地如真還小。

永郡王慈照、興郡王慈煥與榮郡王慈燦要送周王妃到皇莊上再回來，騎馬護送在隊伍兩邊，就聽見周王妃的車裏，幾個小姑娘不時驚嘆

“他的手好小啊！”這是宜安。

“弟弟的腳也好小……”這是含艾。

“小，小！”話還說不清，這是含芷。

周王妃抱著如真，三個小孫女小外孫女環繞身邊，都是花兒一樣的臉龐，叫人看著就歡喜。百合那裏又是另一番樣子，男孩子自來調皮，好在她當過老師，先指派宜寧管著兩個弟弟，又與他們講在鄉下下雪時如何用簸箕、小米捕麻雀，夏天如何用絲線穿上蚯蚓去河溝裏釣魚。幾個孩子都新

奇得眼睛溜圓，不時發出一聲驚嘆。

和均搖著和圳的手說“哥哥，我們去捉麻雀！”

和圳道“傻孩子，如今沒下雪，沒法捉麻雀。”

和均想了想道“那我們去告訴皇爺爺，叫下雪！”

宜寧抿抿嘴，想忍笑沒忍住，哈哈大笑出來，和圳覺得十分丟人，捂住和均的嘴不讓他再說話，和均搖著腦袋要掙脫，兄弟兩個滾成一團。

昭仁郡主車裏又不一樣，她這個姑姑威風十足，自個兒先坐不住，把孩子們留在車裏，自己跑出去騎馬，看得和堂三個眼饞不已。

昭仁一伸手就把和場抱下來，叫她幾個哥哥抱和堂與和墨騎馬，三個男娃樂得不行，車裏一下子空了。

一行人搖搖晃晃走半日，中間路過一個村莊，停下來稍事休息，仆婦們趕上來，伺候這幾位小祖宗更衣，又給他們餵蜜水和點心吃。

唯獨和均只喝水，不肯吃點心“我要吃魚，我要與莊子上釣魚！”

百合想想青松也在隊伍裏頭，笑著哄他“你先吃兩口點心，回頭我叫青松帶你們去釣魚。”

和均這才肯張嘴吃東西，他奶娘在一旁直念佛“我們哥兒從來不愛吃東西，比別的孩子都瘦些，小爺與娘子愁白頭發都沒法子。”

宮女宦官稱皇帝為皇爺，太子便是小爺。

百合笑道“小孩子脾胃弱，不愛吃東西也常見，回頭到莊子上多跑跑跳跳，胃口自然好起來。”

宜寧跟和圳兩眼放光“二舅媽二嬸娘，我們到莊子上也能跑動？”

百合道“專門帶你們去莊子上玩，為啥不叫你們跑動？不過你們須得答應三件事。”

兩個十來歲的孩子連連點頭“我們都答應！”

和均不明所以，跟著點頭。百合掰著指頭說“頭一樣，危險處不能去，譬如要去水邊可以，但要帶上從人，不許下水次一樣，該有的禮儀不能落下，你們都是鳳子龍孫，可不能在莊子上混幾日，就混成小野人最後一條，功

課不能落下。”

那幾個小的還好，年紀稍大些的孩子都要上學，如今正放暑假，先生布置的功課可還在後頭馬車裏跟著，回頭寫好，要送去學裏檢查。

百合說到最後一條，宜寧與和圳一個撅嘴，一個拉長臉，齊聲道“沒法瘋玩啦！”說話間到皇莊上，孩子們都掀開簾子往外看，只見大路兩旁麥浪滾滾，田莊就建在路盡頭的山腳下，依山傍水，莊子裏屋舍不似紫禁城、王府那般莊嚴肅穆，一色白墻黑瓦，掩映在郁郁蔥蔥的樹叢裏

，瞧著就叫人涼爽幾分。

從京城一路走來，百合已能感覺到這地方涼風習習，待馬車駛進莊子裏，眾人下車，一陣清涼潤澤之意撲面，孩子們齊齊“啊”一聲，都擡頭眼巴巴地望著周王妃。

周王妃兒女眾多，早曉得怎麽對付他們，先叫眾人的保母奶娘上來，分好屋子，叫他們去住下洗漱。

原本一人一間屋子，但有兄弟幾個要住在一處的，姊妹兩個手拉手不肯放的，王妃也都隨他們各人。

好容易安頓下來，日頭已西斜，三位郡王要趕著回京城，王妃攆他們“快走罷，你們不在這裏，我們才好松快。”

待奶娘等人把孩子們收拾好帶出來，莊頭已進上新蒸的雕胡飯與魚丸，這群孩子鬧騰一日，這會子腹中饑餓，都吃得十分香甜。

幾個男孩子還纏著百合問“什麽時候才能去釣魚啊？”

周王妃也問“釣什麽魚？”

“路上我與他們幾個說鄉下地方拿蚯蚓、釣魚的事情，他們都好奇哩。”百合說。

青松忙道“這個我會，回頭我帶著去，一準兒安全。”

周王妃點點頭“那明兒就叫李家叔叔帶你們釣魚去，可要記得，不許胡鬧。”宜寧帶頭歡呼一聲，小蘿蔔頭們都興奮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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