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三肯為李青松說好話，好叫順天府減輕對李青松的刑罰，自然不是他心好到毫無道理。

沐三自有道理李青松須得罰輕些，信王府才舍得把人送給他，伺候他養傷。

他料得不錯，他沐王府的人直接把李青松從順天府搶回府中，信王府只派人來探望，只字不提要李青松回府之事。

李青松那個姐夫特又來賠禮道歉，押著李青松給沐三賠情，承諾要他伺候沐三直到痊愈，沐三心中異常得意。

青松滿嘴裏發苦，他身上也帶傷，好在順天府的衙役打人有講究，他沒傷筋動骨，只是破皮，抹上金瘡藥養十來天就能好沐王府軍旅出身，府上的金瘡藥比信王府的還好些。

宋好年再三叮囑青松不可再惹事，見青松蔫頭蔫腦地認了，又回頭與沐三說好話“他年紀小，見識短淺，若有不到時，還請三公子多包涵。”

沐三對著李青松還能嘲笑他鄉下出身，對著油鹽不進的宋好年就只好嗯嗯答應，“二殿下放心。”

這裏宋好年一走，沐三就沖青松露出個陰森森的笑，青松一抖，帶著哭腔喊“要殺要剮隨你便，你休要折辱我！我就是個鄉下小子，用出身來辱我，你自個兒也不見得過高明！”

“咦？”難得從這鄉下小子嘴裏聽見幾句有意思的話，沐三原本滿肚子想要捉弄他的壞主意暫時緩一緩。

沐駙馬不住沐王府，府裏沐三稱霸王，闔府上下都隨他折騰，他一聲令下，李青松便在他屋子的暖閣裏得著個住處，沐王府的大夫一天兩回給他看傷，沐三笑嘻嘻“你傷好快些，才好伺候我啊。”

沐駙馬來過兩回，見他三弟不像能折騰出大事，便放心離開。

可憐青松身陷沐王府，世人都只當他來贖罪，就連他大姐都通過大姐夫給他帶話“好好伺候三公子，他一日不好，你一日跟在他身邊。”真個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欲哭無淚。

幾日後，青松傷疤收口可以下床，正式開始伺候沐三，自此生活水深火熱。

沐三此人自幼在錦繡綺羅叢裏長大，連粗糙一些的綢料子都沒穿過，每日叫青松給他打理精細衣裳，青松這個鄉下小子近幾個月練武，手指上有肉刺，沒少把細滑的料子勾出絲來。

沐三一著身就覺出不對味“這衣裳上有線頭！”

青松不信，他原先也在綢緞莊幹過活，哪能犯這等錯？

偏沐三一直叫喚難受，到底換下來一看，果真有個針尖大小的線頭，乃是被他手上肉刺勾出來。這件衣裳算是毀了，再不能穿，青松挨沐三罵不說，還得重新伺候他換衣裳。

換衣裳都是小事，沐三說要青松伺候，那真是事事不假手他人，凈桶要他端，洗腳要他洗，頭發要他梳，就連吃飯都得李青松布菜伺候。

青松原先哪幹過這種精細活計，皺著臉道“你別是想哄我幹丫頭的活！”

沐三想了想，叫官家“給他尋一套丫鬟的衣裳來穿！”

青松大驚失色，驚叫著跑掉，沐三在後頭幾乎沒笑岔氣。自這回過後，沐三算摸著青松軟肋，但凡他提要求青松不樂意，立時便叫管家尋丫鬟衣裳給他穿戴，青松立刻乖得不得了。

沐三換下來再不用的那些衣裳，按著沐王府一貫規矩，該一把火燒掉。偏青松看著肉疼，攔下丫鬟，悄悄叫人改小。

這府上的事情，只消沐三想知道，再沒有能逃得過他耳目的，沒過兩日沐三就叫李青松到跟前嘲笑“你幾輩子沒見過綢緞衣裳，連我扔掉不要的都要撿來穿？”

青松說“我本來就是個鄉下窮小子，沒見過世面，三公子一件衣裳，我家一輩子都掙不來那些錢。那衣裳好好的，不過勾條絲，哪裏就不能穿了？三公子皮肉嬌貴不舒坦，我可覺不出來。”

沐三啞口無言。嘲笑別人這等事，須得被嘲笑的人感到恥辱才爽快，青松大大方方承認，沐三反羞愧起來，“回頭我叫人給你做兩身新的，撿我的舊衣裳穿，別人還當我苛待你。”

青松搖頭“我不缺衣裳，”信王府裏，早做好他一季八套衣裳，他大姐也不肯虧待他，另有補貼。“我就是可惜你那些還嶄新的衣裳。”

沐三這個嬌貴性子，原先沐王爺教過他，沐駙馬也罵過他，硬是沒改過來，倒是這日跟青松一番長談後，叫丫鬟找他原先才上過一次身的衣裳出來穿。

丫鬟只覺得三公子今日整個人都不大對“公子何必委屈自己？”

沐三想只穿過一回，還未下過水的衣裳，再穿便是委屈麽？他的丫鬟日常一把火，不曉得燒掉多少個孫姑娘的身價銀子，偏他還沾沾自喜，以為自個兒能救許多人。

活了二十來歲，沐三頭一回發覺他並不像自己以為的那樣，是個大英雄。

沒過兩日，孫家姑娘登門道謝因沐三與李青松攪局，孫姑娘到底沒叫那老鰥夫娶走，雖她爹叫錦衣衛捉走，別人都曉得她有沐王府三公子撐腰，輕易不敢打她主意。

那沒良心的爹不回來才好，孫姑娘一個人撐起一個家，這些日子應付各處衙差番役，忙得腳打後腦勺。好容易得空，連忙收拾幾樣禮物來探沐三。

孫姑娘曉得自個兒這點子禮物，沐三定然看不上眼，進門且給沐三磕頭，道“三公子大恩大德，小女子無以為報，願給三公子做牛做馬，從今往後，三公子要我往東，我不敢往西。”

沐三奇怪道“你爹還在詔獄裏，你就不恨我？”

論理孫姑娘的爹就是個平頭百姓，還進不得詔獄，偏生他一個人牽連到兩個貴人，那關過李東陽、楊繼盛等高官的所在，他老人家也有幸進去一回。

孫姑娘咬咬唇，搖頭“三公子救下我，我要是恨三公子，豈不是沒良心？”她又說，“便是那日那個李家的小公子，三公子別惱，他雖殺傷你，在我眼裏，他來救我，我也得謝他。”

難得這孫姑娘倒是個拎得清的人。

沐三聽見孫姑娘要謝李青松，笑道“正好，李青松也在這裏。”

孫姑娘睜大眼，就見李青松一身青衣小帽的小廝打扮，從書房裏走出來，臉上兩道墨痕才將給沐三研磨。

孫姑娘又給青松行大禮，青松趕緊避開“我說是要做好事救人，連事情都沒弄清楚，險些害死三公子，也險些連累你，你快別謝我。”青松這幾日叫沐三折騰得一點兒傲氣都沒有，細細回想起來，也為自個兒膽大感到害怕他啥背景都沒有，一個鄉下小子才來京城幾日，就敢隨便動刀，固然這裏頭有別人引壞他的緣故，可他自個兒

拎不清自個兒幾斤幾兩也是個大問題。

說到底，他大姐夫是貴人，他可不是。

李青松想明白自個兒身份，那點子傲氣和不服氣盡去，沐三要叫他伺候他就伺候，只要不是過分的要求，他都一一答應“我殺傷三公子是我不對，能補償就補償些，三公子別記恨我姐夫大姐就好。”沐駙馬聽見這樣的話，禁不住擡手揉太陽穴怎的烜哥兒身邊的人，一個賽一個實誠？見李青松受到教訓，肯認錯肯改正，沐駙馬也不便與他一個半大小子計較，尋機會說沐三“差不多該讓人回去了

。”

沐三不幹“我統共沒幾個朋友，你且留他與我玩幾日。”

沐駙馬目瞪口呆“這才幾天，你就當他是朋友？”

沐三笑嘻嘻說“奉承我的人多了去了，難得這小子又不愛奉承我，又不能不搭理我，我看他有意思得很。”

沐駙馬只好再去跟宋好年打招呼“俗話說不打不相識，清汲經過這一場，竟也長大些，不似以往孩子氣。這不，如今正與你家小舅子玩得正好，不肯放人。”

宋好年十分大度“既這麽著，叫青松跟在三公子身邊多學些本事。”

沐三紈絝歸紈絝，打小兒在京中長大，對京城錯綜覆雜的勢力門清，青松跟在他身邊學個眉高眼低，只有好處沒壞處。

就是可憐李青松，一心一意盼沐三身體轉好，他好回信王府去，誰知道沐三轉眼就告訴他“你姐夫叫你跟我學東西，你倒是先叫我聲師父聽聽。”

青松怒目而視“我姐夫才不會把我留在這種地方哩！”

沐三哈哈大笑，學著青松口音問“為啥不會？”

青松道“你不是好人，我姐夫怕我學壞！”話說到一半忽然啞聲他曉得沐清汲不是好人，可這人十分會裝，只怕哄得他姐夫相信他是個好人，當真把他留在信王府。

青松恨不得當場哭出來。沐三興致上來，一個勁兒地逼青松叫他師父，青松偏不肯叫，兩個人較勁多日，沐三玩得十分有趣，成天把青松帶在身邊，見客也不許他走，青松還真長了不少見識，也曉得往日自個兒那些小聰明，

當真是小聰明。見著真正的聰明人，片刻就能把他嚼得渣滓都不剩。虧他原先有膽子在京城裏橫行，如今想來，真是驚出一身白毛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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