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好年跟百合在縣裏、臨縣跑了四五日，找到三家窯廠，一家同他們說，造燒酒的人家多半用陶器，講究的則用銅器，瓷器太脆，怕不經用。

百合原先也考慮過這個問題，然而銅器蒸出來的花露容易被銅銹汙染，陶器便宜是便宜，質地又不如瓷器來得好。

總體算下來，竟還是瓷器最能代替玻璃器皿。

另外一家窯廠又說她要的東西模樣古怪，自家工人從沒做過這等怪模怪樣的東西，怕做出來不合用。最後一家倒是肯接活兒，又說沒個樣子不好仿，對這個問題百合倒早有準備，她自個兒照著上輩子蒸餾器的模樣畫出十幾張圖來，又怕有些東西不合適，專門找了家蒸燒酒的作坊，求人家讓她看兩眼

如何蒸酒。

後世的蒸餾器到底同這年代的有些不一樣，百合照著蒸酒器的樣子也畫了圖，再結合兩者的樣子做了一點點改良，宋好年便拿著她畫好的圖去拿給窯工燒。

又說好“這圖你們看完全都要還給我們，這幾個東西的樣子萬萬不可透露給別人曉得。”

等將來生意做起來，沒有啥秘方能真正保得住，但做生意要的就是搶占先機，知曉不被別人趕在前頭，他們就有把握賺得盆滿缽滿。

那幾張圖花了百合不少心思，畫得十分精細，那窯工師傅看著感嘆“咋就能畫得這樣好哩？”

宋好年回去也問百合，如何能畫成那樣，百合笑著說“描花樣子描多了，自然會畫幾筆，那又不是人寫字畫畫，講究個意境，我只看到那東西是啥樣子，照著描出來就成，跟畫花樣子差不離。”如今宋好年也學會百合那一套，叫人燒瓷器還要定了契約，約好燒三套，有些容易碎的物件還要多備幾套替換的，林林總總算下來也是一大堆，形狀都怪得很，竟不能放在尋常窯裏一道燒，最後還是

窯廠那裏決定單給他們燒兩窯。

春日裏滿地野菜，小夫妻兩個忙活好些日子，終於得半日清閑，回家路上見薺菜生得嫩生生水靈靈，便拔了許多，用衣裳兜著回家，摘去根和黃葉，在熱水裏滾一下，撈出來瀝幹。

叫宋好年去買一塊半肥半瘦的鮮肉回來。

面粉先搓雪花絮，再揉成光滑的面團，餳面的時候宋好年已經回來，便叫他把肉和生姜一起細細剁成米粒大加些花椒粉和胡椒粉，再放兩勺秋油拌勻。

才瀝幹的薺菜也切碎，和肉餡一起攪拌，朝一個方向攪拌到上勁，百合為著好吃，又加一勺生豬油進去。

面團餳好，搟成一張極大極薄的皮，用刀切成小方塊，便能用來包餛飩。

一張皮放在左手手心裏，舀一團肉餡，餛飩皮卷兩下，往內一翻，再把邊角捏合在一起，就成一個帽子模樣的餛飩。照樣子包上十個，開水鍋裏煮熟。拿兩個白瓷碗，碗底鋪蔥花、秋油、芫荽末，冬日裏辦年貨沒用完的紫菜和蝦米搓一把放在裏頭，先舀一勺滾湯發開紫菜蝦米，再用漏勺撈餛飩，最後滴兩滴小

磨芝麻的香油在碗裏。

湯色微黃，白得半透明的面皮裏裹著粉紅肉餡和碧綠薺菜，湯面上漂浮著綠油油的蔥花和芫荽末，香油讓整碗餛飩變得更加好看和誘人。

拿湯匙盛一個，吹一吹咬一口，面皮極薄，幾乎沒有味道，入口全是肉香和薺菜鮮美脆嫩的味道，多加的那一勺豬油讓肉餡更加滑嫩，湯汁爭先恐後地滾落喉嚨，鮮得人舌頭都要化去。吃一個餛飩再喝口湯，紫菜、蝦米、蔥花讓餛飩湯鮮美而回味無窮，便是小姑娘也能輕松吃一碗，更何況宋好年這麽個大小夥子，不一會兒就吃得幹幹凈凈，連湯都喝盡，還眼巴巴地看百合“媳婦，

不夠吃。”

百合臉上不禁微微一紅，她是饞薺菜了，光顧著好吃，忘了根本不夠吃，連忙說“我再弄點別的吃，你等一下。”

宋好年笑道“攤卷餅吧，薺菜還有一些，卷著吃正好。你先吃餛飩，我去收拾菜。”

百合笑盈盈地看著他去洗菜，心裏覺得這個人真是再好不過，她運氣真好，遇到這個人。

宋好年才洗好薺菜要切，忽然聽見牛氏的聲氣在外頭喊“大年，大年吶！”

牛氏要擺婆婆的架子，輕易不肯上宋家來，每回來都沒好事，聽見她叫，小夫妻兩個都心下一突。待要不答應，裝作家裏沒人吧，廚房頂上的煙囪早把他們出賣地幹幹凈凈。

沒法子，只好開門請牛氏進來，恭恭敬敬地問“娘，咋的哩？”

牛氏滿臉笑“柳家來人說秀秀懷了身子，如今我正要去看她，叫你媳婦收拾收拾同我一道去！”

宋好年有心說百合飯還沒吃完，百合連忙止住他，先恭賀牛氏“這是大好事啊，過不了多久娘就能抱上外孫子哩！”

牛氏睨百合一眼，撇嘴“外孫子是好，可也得有親孫子叫我抱！”

百合叫她堵得一噎，一時不曉得該說啥好，就聽宋好年道“娘，單你和我媳婦去？要帶啥子東西不？”說起去柳家，牛氏又高興起來，高生說“不單是你媳婦，你大嫂子也要去哩！秀秀可是他柳家的大功臣，將來生了兒子，就是秀才的兒子，連我們都臉上有光。你們家裏有雞蛋沒有？拿上八雙，跟我

走。”鄉下地方看人拿雞蛋，多則六雙，少則四雙，八雙實在是了不得的規格。百合每天去雞窩裏現摸七八個雞蛋出來，但每天早飯時要給自家和幾個做活的人一人煮上一個，剩下幾個多半做成菜，或者存

在谷殼堆裏。

她進廚房數一數，出來面露難色“娘，家裏沒那麽多雞蛋哩。”

牛氏臉一拉“都說你會當家過日子，就是這麽給老二當家的？連八雙雞蛋都拿不出來，娶你吃白飯啊！”

宋好年警告地叫“娘！”

牛氏悻悻收聲，剜百合兩眼道“有幾個拿幾個，快些走，再遲天就要黑哩。”

百合拿個小籃子，裝上十個雞蛋，看看實在有些簡薄，又隨手切兩節臘腸裝上，跟著牛氏走。

臨走悄聲囑咐宋好年“我已是吃飽哩，你不拘弄點啥子吃，谷堆裏還有兩個雞蛋，或是煮了，或是摻些玉米面飯攤個雞蛋餅。”

牛氏陰陽怪氣道“多少話說不完！”

百合連忙快步跟上去，牛氏卻不先去柳家，而是先回家去帶她給閨女的東西。牛氏疼閨女，紅糖、肉、蛋裝了滿滿一籃子，董氏當大嫂子的可舍不得給小姑子出錢出東西，不情不願地裝了八個雞蛋，對牛氏說“我們和爹娘住在一起，吃的用的哪一樣不是爹娘的錢？我們拿爹娘

的東西給秀秀做人情，哪裏比得上娘的人情貼心？”

這幾句話先把牛氏哄過，待出門前牛氏一看百合籃子裏好歹還有兩節臘腸，董氏那裏就空落落四雙雞蛋，頓時覺得董氏小氣，狠狠瞪了這個大兒媳幾眼。

董氏叫牛氏一瞪，曉得回來婆婆又要折騰自己，登時打個寒噤，又恨起百合來不是這個小娼婦要在婆婆跟前賣好，咋會比得她不疼小姑子？

董氏才不信百合會心疼宋秀秀，只看她藏奸她在家奉養公婆，可不像李百合又做生意，又不奉養公婆，有點錢全自家昧下，看她養得那油光水滑的樣子就曉得沒少吃好東西。

可她是大兒媳，將來她丈夫她兒子要繼承老宋家這一家的香火，沒有分出去的道理。牛氏那老虔婆折騰她她只得老實受著，既恨牛氏霸道，又很百合奸猾，心裏簡直打翻了鹽醋鋪子，又酸又苦。

一時到得柳家，只聽見裏頭歡聲笑語，同小秀才家相熟的人都聚在院子裏頭說話。牛氏帶著兩個兒媳一進門，秀才娘就滿臉堆笑地影響來，笑著說“親家母，你可來哩！”

一雙手就往三個女人帶來的提籃把兒上伸，董氏不情不願地把籃子遞出去，跟在婆婆後頭低眉順眼，不敢出頭。

宋秀秀嫁過來還不到一年時間，就懷上了柳家的種，牛氏自以為這是宋秀秀的功勞，更是他們老宋家的服氣，臉上的榮光簡直要溢出來，叫全屋子的人都曉得他們老宋家的閨女頂能生！

跟秀才娘說幾句話，牛氏就趕著要去看閨女，秀才娘在後頭不住念叨“這女人家擡孩子是苦事情，秀秀這些日子瘦得喲，我都沒臉見你。”

牛氏一言不發，她也是做婆母的人，曉得婆婆要整治兒媳婦，法子多得是，管叫媳婦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她邁開腿往宋秀秀屋子裏趕，一進門，就見宋秀秀躺在床上，人比上回見著更瘦，兩眼卻精神地直放光，臉上帶著癡癡的笑，不知在做啥子白日美夢。

見著娘和兩個嫂子，宋秀秀忙笑著叫她們坐，牛氏忙不疊地問她這些日子過得好不好，如今害口不害，有啥子想吃的就說，娘給做。宋秀秀兩手捧著還沒有一點兒凸起的肚子，驕傲地說“我樣樣都好，只怕我肚子裏這個也是個文曲星，生來帶福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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