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就是中秋節，這是個大節，恰好各樣瓜果蔬菜都成熟，麥子稻子進了倉，人心裏舒坦，臉上帶笑，便要一家子團圓慶祝一番。

百合原打算自己做月餅，後來一合計，自家沒有月餅模子，要沒得烤爐，到底做不了，她在鎮上雜貨店買了些月餅用來送人，自家吃的卻是汪小福從城裏帶回來的。

汪小福在節前往城裏跑了一趟，不但進了許多月餅回來，還有十幾壇桂花酒，給哥哥們一家子分一壇，剩下的作價賣出去，很是賺了一筆。

鎮上雜貨店的月餅做得簡單，模子只有“福”和牡丹花兩樣，餡兒只有紅糖芝麻一種味道。

汪小福帶回來的是城裏的新花樣，不說別的，光是皮兒就極講究，有印花好月圓圖案的，有印五谷豐登圖案的，還有福壽雙全、瓜瓞綿綿、馬上封侯等各樣圖案，看著就喜慶。

再有，那餡兒也不光是紅糖芝麻一種，還有加花生、葵花籽的，一口咬下去，外皮酥松，餡料飽滿甜潤。再有兩三個打南地來的肉餡兒月餅，叫人很是驚奇了一陣子。

百合吃到花生和葵花籽就是一楞，“這是啥？”

汪小福笑著說“都是這些年朝廷推廣的新品種哩，這個叫花生，這個叫葵花籽，都怪好吃的。”

百合原以為能有玉米、紅薯兩樣東西已是僥幸，如今叫汪小福一說，她才曉得原來朝廷已經在大力推廣這些個外來食材，她不禁喜上眉梢，暗道“這些都有了，西紅柿和辣椒還會遠嗎？”

百合連忙對汪小福道“往後你要是看到這些的種子，記得給我帶一些，嫂子記你的好。”

汪小福拍胸膛保證“一定！”

宋好年見媳婦興奮得眼睛閃閃發亮，雖不大明白，也曉得她必是有新點子了，他笑道“再有種子也是明年的事情，你先放一放那些個事情，先看看你漢子罷。”

百合心情好得不得了，依言將他前後左右看了一圈，說“我漢子生得這樣好，真是和神仙一樣俊。”

鎮上女人都說，最俊的就屬二郎廟裏二郎神，叫百合說，二郎神塑像威風八面，儀表堂堂，但論起俊來，且不如她丈夫哩。

宋好年臉一紅，轉身去看桂花酒“也不知今年這酒好不好，先嘗嘗。”

桂花酒只有小小一壇子，半斤的樣子，一拍開泥封，接起紅布，濃郁的桂花香氣就飄出來。

青柳鎮上柳樹最多，再有就是桃、杏之類，唯獨少桂花樹，柳老爺家種了些，再有就是零星有幾棵野樹。百合先前煮桂花綠豆湯，用的桂花還是從藥店裏買來的，可見鎮上桂花難得。

那幾棵野桂花樹近來開得正好，她搖落金黃馥郁的桂花，帶回家曬幹後，色澤不覆美麗，香味依舊濃郁，拿油紙包了封在壇子裏，將來做香包做糕點都極好。

桂花酒、菊花酒一類的酒水，不能用白酒來調，白酒味道沖，與花香不協調。桂花酒頂好是用糯米釀制，加入桂花、冰糖之後，粘稠綿甜，就是老人、女人、小孩兒都能喝。

酒香馥郁，色澤金黃，聞起來就十分香甜。宋好年嘗了一口，笑道“甜蜜蜜的，你也能喝。”

醪糟不算，李大妞從沒喝過酒，百合上輩子也不是啥酒量好的主兒，畢業那會兒班上吃散夥飯，她喝了一杯啤酒就頭暈目眩，早早跑回宿舍睡覺，叫人嘲笑了好幾天。

曉得自己酒量不好，工作那幾年她從來不敢喝酒，就怕給人灌醉後叫人有機可趁，好在她一個小學老師，喝酒的時機也不多。

這桂花酒看起來漂亮，聞起來又香，她便有些躍躍欲試，很想嘗嘗味道。更何況宋好年還在一旁勸她“喝醉也不妨，在家裏哩。”

是啊，在自己家裏，對著可靠的丈夫，便是喝醉，也有他在哩。

百合笑著說“我去弄幾個菜，等月亮出來一道拜月。”

“我也幫你。”宋好年可不覺得家務事就該媳婦一個人幹。

沒娶媳婦的時候家務他自己做，如今有了媳婦，兩個人就有分工，重活兒他幹，輕巧活兒百合做。

譬如這時候百合去炒菜，他就給百合劈柴，又打井水來洗葡萄、石榴，總不能叫媳婦一個人忙活，他像個沒事人一樣在旁邊傻看。

那樣的人，活該娶不到媳婦哩，宋好年想。

一時百合炒好一個綠豆芽，又炸了些五花肉片，都是下酒菜。

在碟子裏擺上葡萄、石榴、月餅，還有兩道菜，百合手巧，每道菜都擺得十分好看，他們家如今用的碟子再不是百合剛來時那種灰撲撲的粗瓷，一個個雪白漂亮，看一眼就賞心悅目。

燒香拜月，對著月亮許下花好月圓人更圓的願望，兩個人便撤了香案，就著月光吃菜喝酒。

桂花酒倒進小小的白瓷盅裏，因為稠，微微有些掛壁，宋好年執起杯子同百合碰一下“媳婦，嫁給我，辛苦你了。”

他曉得自己當初一窮二白，百合嫁過來吃過不少委屈，便是如今，他也不好說百合就沒有吃苦頭。這樣好的媳婦，該是過上好日子的。

百合小聲說“嫁給你，就不覺得辛苦。”她臉上好似火燒，又心想，月光下他應當看不清她臉紅，便鎮定了些。

她不曉得宋好年眼力極好，月光又亮晃晃地照在臉上，她的羞澀嫵媚，一分不差地落入他眼中，叫他還沒有喝酒，人就先沈醉。

兩個人互相給對方夾菜倒酒，勸對方多吃點，一邊吃一邊說些閑話，“炸丸子好吃，咋做的？”

“不光是肉，裏頭還摻了些豆腐哩，吃出來沒有？”

“怪道這樣松軟。”

除卻家長裏短，更有不少甜話要說，宋好年自詡笨嘴拙舌不討人喜歡，對著百合只管憨憨地笑，又說“媳婦，我不大會說話，就是覺得娶到你是我的運氣。”

百合拿手捂住滾燙的臉頰降溫，嗔道“還說不會說話，我看你都快頂上那說書的先生哩。”

這個人真是，哪來那麽多火辣辣的情話？

他生得太好看，長了一張俊逸貴氣的臉，偏偏神色又極認真、極老實，每句話都像是深思熟慮後才說出來的，不必說啥誓言，就比人家賭咒發誓還叫人覺得可信。

桂花酒是甜的，卻也上頭，百合頭一回喝這個酒，不知不覺喝得有點多，人也比往常俏皮，越看宋好年越覺得好看，手在桌子上悄悄滑過去，握住他的手。

宋好年一怔，反握住百合的手，像玩一團泥巴似的，反覆揉捏她的手指。

百合熱得耳根子都一片通紅，低聲道“你放開。”

偏她這一句說的軟綿綿的一點力道沒有，不像抗議，反像邀請，宋好年哪裏肯聽，只管笑著拉她。

百合起身繞過桌子，走到宋好年身前，猶豫一下，直接往他懷裏一坐。

宋好年還是頭回見著媳婦這樣熱情，驚得手忙腳亂，連忙扶住她以免她跌下去。

百合閉著眼睛，把頭靠在他肩上，喃喃道“我咋頭這樣暈哩？”

宋好年道“想是喝醉了，怪我，你沒喝過酒，不該給你喝這麽多。”

“怪你幹啥？”百合笑嘻嘻地，用自己的臉頰去蹭他的臉，“你這麽好。”

桂花酒喝多後，呼吸裏都是桂花的香氣，其中又有一縷綿長酒香，叫人覺得這人唇舌都是甜的，應該嘗嘗。

宋好年抱著自己的媳婦，那是百無禁忌，想嘗就嘗，低頭親下去。

過了了一陣，他擡起頭砸砸嘴“當真是甜的。”

百合臉上塗了胭脂似的，紅艷艷的，軟手軟腳地靠在他懷裏，人卻還算清醒，她羞得捂住臉“這還在外頭哩！”

兩個人是坐在院子裏喝酒，宋好年這會兒菜也不想吃，酒也不想和，就想和媳婦親熱，小聲哄她“不是在外頭，這是咱們家。”

院子裏，也是自己家嘛。

百合拿指頭掐他“流氓！”

“我就對你這樣。”宋好年忙不疊表白，百合聽得笑起來，“我知道，要不是這樣，我也不能死心塌地跟你呀。”

不知幾時起，兩個人都不說話了，就著清朗月光看著對方，就像總也看不夠，越看越高興，相對傻笑起來。

百合把手按在宋好年胸膛上，感受手底下生機勃勃的心，小聲說“要不是遇見你呀，我且過不上如今的日子哩。”

“我就想好好跟你過日子，咱們一道把這個家當好，往後生幾個孩子，老掉牙了還能在一處曬日頭，你說好不好？”

鄉下農夫，說不出海誓山盟的熱烈詞句來，宋好年只覺得，百合描述的前景就是他夢裏都向往的東西，他只有不住點頭。

“呆子，你就不知道對我說點啥？”

說點啥好？

宋好年覺得這世上好話到媳婦嘴裏就盡了，他再咋說也說不出更好的，他鄭重其事道“媳婦，我會好好待你的。”

百合咯咯直笑，“還有哩？再說兩句。”

宋好年想了想，比起說話，他更擅長用實際行動來證明自己。“媳婦，咱們去生個胖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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