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飯的時候不說話, 是顧家一直以來的習慣。餐桌上除了偶爾筷子碰到餐盤碗碟的聲音，基本沒有其他動靜。

白教授得以清靜一會兒，好好捋了捋顧炎的這幾年。

這孩子跟他爸爸一樣, 平時看起來大大咧咧，其實待人處事很有分寸, 工作上能跟同事們打成一片, 生活裏也有很多玩得好的朋友。

可惜朋友圈裏清一色都是男性，這幾年從沒見他跟哪個女孩說說笑笑過。

平日裏工作不忙，他寧可回去睡覺也不出來交際，偶爾聽見他說去咖啡館坐坐，去清吧喝點兒, 陪著的無一例外都是聞道。

弄得她一度懷疑這孩子是不是性`向有問題, 難不成她要有個性別為男的兒媳婦了？

這麽多年，唯一見他在意過的女孩兒, 是他在南邊認識的鄰居家小孩兒。白教授一邊嚼菜一邊想了會, 應該是叫何零露來著。

何家那對父母顏值高，女孩也長得漂亮。

她第一次見的時候還有點訝異, 以為是哪裏來的小混血, 深棕色的大眼睛總含著水, 跟一對浸在溪水裏的琉璃珠子似的, 看向人的時候, 自帶一種惹人憐惜的易碎感。

那時候顧炎欺負她欺負得特別狠，往往她要往東，他非喊她往西, 小孩子時不時就犯困, 他偏讓她一邊打哈欠一邊給他敲背。

一般的小孩早跑了, 但何零露不一般。有一次聽說她在大太陽下等了自家混世魔王一下午, 臉上的皮都給曬脫了。

她領著被暴打一頓的兒子過去賠禮時，就見她跟只受了傷的小貓似的鉆在被子裏。

從那之後，兩個人的關系融洽一些，但也僅是一些。

她偶爾回來看見兩人坐在一起做作業，每次都是剛一開始顧炎還能耐心給她解惑，過不了兩道題他就開始彈她腦門兒。

“你不開竅啊你！”自家混小子高聲。

到底是誰不開竅啊？白教授忍不住搖頭。

後來有次，她趁著顧炎午睡沒醒，捉住了來找他一起做作業的何零露。怪阿姨嘿嘿笑了兩聲：“露露，我想問你個問題。”

“哎？”何零露歪頭看向她。

她那時候已經被顧炎用不愛吃的零食餵得很胖，兒時的易碎感變成了一拳打下來容易讓人碎感，看著就特別喜慶祥和。

白教授問：“顧炎在學校裏表現好嗎？”

何零露想到的必定是他過之處寸草不生這一勃勃生機萬物競發的場景，所以非常準確地用詞道：“他反正挺好的。”

別人好不好的那肯定不好啊。

白教授笑容僵了僵，又問：“那他有沒有什麽比較要好的女同學？”

她將面前剛念初中的女孩再打量一下，覺得雖然她有同齡人一點五倍那麽寬那麽大，但在這方面應該還是維持了與年齡相符的遲鈍。

白教授只能把話說得更加直白一些：“我的意思是，顧炎那小子有沒有跟哪個女生來往過密，有沒有天天跟哪個女生在一起，有沒有經常送人家禮物？”

何零露立刻點頭：“有。”

白教授心都顫了顫，覺得這小子混賬，小小年紀就開始不學好，正是積極上進的時候，怎麽可以被鶯鶯燕燕的迷花了眼。

何零露拍拍自己胸口：“我。”

“……”白教授說：“你不算，你還小呢，妹妹，哥哥對你那麽好，是因為你是鄰居家可愛善良的小妹妹，哥哥想保護你……額，你保護哥哥也行。”

何零露搖搖頭，很苦惱的樣子：“那就沒有了，哥哥只跟男孩玩。他有很多好朋友，最好最好的那個叫聞道。”

白教授的心更加顫了顫，聞道這名字簡直如雷貫耳，顧炎天天在她耳邊提，人她也見到過一次，唇紅齒白，安靜平和，說話更是輕聲輕氣的，比一般女孩還女孩。

這小子確實混賬，小小年紀就開始不學好，正是積極上進的時候，被鶯鶯燕燕迷花了眼也就算了，怎麽還能被男孩也迷住。

白教授心如刀割：“他很喜歡聞道哦。”

“是呀。”何零露點頭如搗蒜：“昨天他們吃同一塊蛋糕的。”

白教授快要暈倒：“你怎麽不攔著？”

何零露不以為然：“我要忙著吃另外兩塊的！”

白教授唯一覺得自家兒子可能跟隔壁女孩何零露有點情況，是她失蹤後，他一度為了找她鬧到要退學的這件事。

學校的電話跟處分雪花似的飄過來，要不是顧炎爸爸放下老臉去學校求人買幾分薄面，這混世魔王早被打包退回來幾次了。

那時候是誰勸都不行，來硬的不吃，來軟的不要，曉之以理不聽，動之以情不行，她一度請了數天的假就守在家裏看著他。

後來他居然要爬窗跳墻。

最後還是他師傅有辦法，找到那女孩家的近況，幾乎寫了份調查報告送到他面前，把何零露失蹤前後發生的事情一條一條說給他聽。

“你看你現在像什麽樣子，你到底要做什麽。放著好好的書不念，現在就要跑去找她嗎？找到之後你要怎麽樣，你能把她從泥沼裏拖出來嗎，你能讓她重新回到以前的生活嗎？

“還是僅僅只是找到她，看看她，路上給她買點水果補品，給她一點微不足道的錢，再施舍一點對她來說一點用都沒有的關心，說點‘我好想你我好記掛你’這樣可有可無的話。

“又或者，你小子很有骨氣，你就非得把她帶著跟你一起回來。然後你們兩個一起在家啃老，托家裏的關系再來一次高中，再來一次高考，考得好了鯉魚躍龍門，考得不好再去做次過江鯽。

“你再有骨氣點，帶著她在外面打工。你大學肄業，她高中肄業，學歷剛好夠一個人去工地扛鋼筋，一個去餐廳刷盤子，擠群租房，住地下室，為了省兩塊公交車錢，每天自己來回走兩小時。

“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嗎，顧炎，也是你想給她的生活嗎？如果你說是，那你現在就可以走，要不然就給我乖乖滾去學校，我會安排人多關照她一家！”

一直犯渾的顧炎這才安靜下來。

事情解決過後，白教授曾經跟自己老公討論過。她覺得顧炎對那孩子多少有點喜歡，不然不可能有這麽大的反應。

老公卻說她過分感性忽視了常識，顧炎身邊那麽多青春靚麗的女孩，為什麽非要喜歡一個小孩子？無非就是在一起久了，早就像親人一樣有了很深的感情。

白教授也寧可是自己多慮了，她心裏一直有一個埋得很深的想法，從沒告訴過任何人——即便以後媳婦兒是個男孩，她也不想看到顧炎帶著何零露回來。

午飯之後的喝茶時間，白教授終於找到時間詢問顧炎：“兒子，你老實告訴媽媽，你之所以不敢把人帶回來，是不是怕我們太吃驚啊？”

顧炎正端著杯子，吹了吹熱氣，眼皮一擡看向她：“沒有。”

只是他這次回來的比較隨意，本意也只是為了看看外婆。如果要帶何零露回來，肯定得先問過她意思，要她點頭答應了，他再告知家裏人。

在哪兒見面，去哪兒用餐，定什麽標準，吃什麽飯菜，他要幫何零露準備什麽禮物，家裏這邊又要給什麽見面禮。

因為在乎，所以慎重，他需要每一件事都要考慮周到。

白教授顯然還把自己兒子想成容易頭腦發熱，一戀愛就開始降智的傻瓜，接著幫忙挽尊道：“其實我們做家長的沒有那麽封建，只要你喜歡，帶男孩子回家也沒關系。”

“噗——”顧炎剛剛喝進嘴的一口茶，此刻全噴了出來。

外婆看得笑起來，遞給他毛巾：“孩子這是害羞了。”

害什麽羞啊，顧炎純粹是氣的，何零露問他是不是gay也就算了，多半是在跟他開玩笑，可他媽媽怎麽也在試探他是不是了？

顧炎氣得臉又青了，說：“媽，你別胡思亂想了好不好，我從小到大都是喜歡女人的，以後要帶給你們看的也是女朋友！”

他納悶極了：“我看起來就那麽像gay嗎？”

白教授還真就慎重其事打量了他一番，跟他全然不講究的親爹截然不同，顧炎整個人幹凈清爽，平時穿搭也很跟得上時尚潮流。

白教授由衷：“像啊。”

顧炎：“………………………………………………”

白教授看兒子臉色不好，趕緊跟他轉換了個話題：“你不是就不是嘛，不是不是更好嗎？這樣我就能看到我兒子的兒子，長得像不像我兒子了。”

顧炎直搖頭，重覆起何零露的那句話：“八字還沒一撇。”

白教授看出他的不對勁，說：“好像進展得不太順利？跟人家女孩子吵架了？發生爭執了？你脾氣可一直都不太好。”

顧炎還是否認：“都沒有，都不是。”也不是不想表達，他看著白教授探究的目光，總覺得有點怪怪的：“有些事兒跟你們沒法說。”

白教授眉頭一皺，立刻依照自己的人生經驗做出了判斷，表情越來越怪，越來越不可言說，並在她與自己老母親對視的一瞬間，雙方立刻達成一致地搖了搖頭。

顧炎知道這兩個老不正經的肯定是想歪了：“你們給我打住吧。沒你們想的那麽深入，我們倆才剛在一起沒多久。”

“哦。”白教授拉長尾調，非常無辜：“我們也沒想什麽呀。你們既然是剛在一起，那肯定還在磨合期，是偶爾意見上會不統一吧？”

顧炎咬了咬牙，有點豁出去了：“不會，即便有時候有點不統一，我讓讓她就行了。問題還是出在我身上，我覺得自己沒辦法跟她太過親密。”

白教授表情又立刻重回別扭，這次她雖然沒著急說話，顧炎卻能聽見她心聲似的：兒子，會不會你還是更喜歡男孩？

顧炎解釋：“我不是不喜歡她，我就是因為太喜歡她，太在乎她，所以才會每次一靠近，就覺得好像褻瀆了她。”

那個他永遠都想保護的小小身影，讓他要怎麽才敢占為己有。

一輩子教書育人，傳道授業解惑也的白教授，突然就被這問題殺得措手不及。她有點茫然地看了看旁邊老太太，後者也正一臉疑惑地看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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