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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捉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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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晨早,花朵樹椏間的光影淡柔,初夏便從睡夢中醒來。吟月幾個存了讓她多睡一會兒的心,這會兒全在外廳候著。初夏喚了三個人才陸續進了來,臥室的靜謐很快散了幹凈。

伺候初夏穿衣時,吟月輕聲慢語地對她說:“蘇嬤嬤剛過來了。”

初夏微有些訝異:“哦?嬤嬤說什麽了?”

吟月如實道:“是夫人讓嬤嬤過來帶話,說明日想在家中為延禮簡單置辦個生辰宴,一是憐他不知父母在何處,二來他很快就要上荔山學藝了,這一去,也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再見。”

“嬤嬤過來是問問小姐你的意思,交代一切以你的意願為主。”

初夏聽著,心臟忽然加速了鼓動。

這幾日一直籌謀著延禮的未來,竟然忘記了明日是他的生辰。

三月十六,大吉,月吞金蟾諸事無礙。

他的人生也本該尊榮順遂,若不是當年錯信了......

意識到自己的思緒再次散開,初夏定了定神,回了吟月,“還是母親想得周全。”

“待會兒你親自去回母親,若是她忙,延禮的這次生辰宴由我來操辦。畢竟,我對他比較了解,能夠省些力。”

吟月也覺得這般安排極好,當即應下。停了兩息,“小姐你說,我們幾個要不要給狼崽子準備個禮或者給他湊點銀錢?也不知是不是給嬤嬤的話帶偏了,平日裏看他這不好那不對勁兒,這會兒一想到過兩日他便要上荔山了,心裏還怪別扭的。”

初夏笑著瞥了吟月一眼:“真心實意便好。”

吟月怔了兩息,輕聲問道,“什麽?”

初夏:“這送不送禮湊不湊銀錢都不是太打緊,緊要的是以後別再喊他狼崽子了。”

話到這裏,初夏忽然擡起右手,線長白皙的指尖從脖頸兒掠過。那般動作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柔媚動人,只是這表達出的意思卻是頗為冷戾。

吟月自是不信的,不僅不信,她還漫不經心地輕嗤了一聲,“奴婢偏生要喚,我等著他來殺我頭的那天。”

初夏被她囂張的小樣兒逗笑,“你樂意便好,只要你未來不要找我鬧。”

吟月明顯未將初夏這話太當回事,兀自嘴硬,“奴婢才不會。”

直到若幹年後,新帝登基之後,吟月每每遇見帝王便想起自家小姐當年的話,瑟瑟發抖跪倒,顫顫問安。不過也僅限於此,她心知只要小姐在,皇帝便永遠不會動她們三妹妹。

小姐當年並未認真制止,想來也是這個緣由。

紛亂動蕩後,玄鉞帝後一心、恩愛兩不疑。皇家之幸,亦是天下之幸。

這些都是後話,時間回到當下,初夏更衣用膳,在吟月三個人的陪伴下出門采買。其實原本就打算出去了,去【青山嫵】拿為延禮購置的保暖衣物,他雖不怎麽怕冷,可她仍想給他準備妥帖些。

去【青山嫵】取衣物之前,初夏跑了趟【螺塔閣】,想給延禮買些可口的糕餅,他最是愛這家的肉松酥。家裏人多,身邊的幾個姑娘也都是饞嘴的,初夏幹脆多挑了幾樣。挑完,吟雪付了帳,一行人離開。哪知才出門,路對面忽然響起了悠揚音律。幾人凝眸看了過去,只見一秀美的姑娘正跪坐在地,背脊挺得筆直,懷中攏著琵琶,纖指每每落到弦上,便是清音裊裊、動人。

她身後掛著一幅字,白底黑字 --【惡霸逼良為妾,這玄鉞還有無國法?】

【螺塔閣】位於榴花街中段,放眼整個北鏡,都是至繁華的地兒,一日中大半時候都是人潮湧動。加之這姑娘容顏驚艷,奏出的仙音以及她身後的那幅字,不過片刻功夫,她面前便有了一堵人墻。初夏幾人的視線漸漸被遮擋,到了最後,只能聽見鄉裏鄉親的議論聲。

“逼良為妾?誰那般不是東西?多好一姑娘啊。”

“咱們北境竟有這種渣滓?”

“渣滓哪裏沒有?只是你見得少罷了。”

“就是,律法幾時也管不住有權有錢的。”

“這姑娘性子烈,不輸男兒。”

“就怕細胳膊拗不過大腿?等會兒就給人捉走了。”

“這姑娘敢在這裏鬧,怕是做不好了不成功便隕身的準備了。”

“這不正常嗎?不是萬不得已誰想做妾?”

......

初夏停在原地聽了會兒,忽地對吟雪說,“我想過去看看,若是遇見蠻橫無理之人,吟雪你可行?”

吟雪有功夫,初夏是知道的,只是她的日子總是平安順遂,她從未見過吟雪動手,對武藝一事也真是一無所知,是以多問了句。她早就想好了,這一世,最優先保全自己。只有她好著,延禮和家裏人才會好。其他的事兒,她量力而行。

聞言,吟雪撲哧笑了聲,須臾後,略有些得意地拍了拍胸膛,“小姐想做什麽做便是了,吟雪定能護小姐周全。”

話畢,她忽地湊到初夏耳邊,又補充了一句,“真打的話,三少說不定都不是我的對手。”

聽完,初夏沒忍住輕笑了聲:“這話你和我說說便好,可不能讓三哥知道了,不然延禮的今日便是你的明天。”

輕聲慢語勾動了吟雪的記憶,嘴角若有似無地抽動了下,她由衷應和,“小姐說得極是。”

初夏:“瞧瞧去。”

吟雪三人:“諾。”

四個人橫穿石板路時,如圍觀鄉親所想,已經有好些個粗壯的家丁拿著長棍,氣勢洶洶地沖開了不薄的人墻,只要他們存了心,下一瞬,長棍便能將姑娘掄倒在地。

光天化日之下,家丁竟敢持棍在城中主街橫沖直撞,簡直荒唐。

初夏眸色微冷,“即是如此,吟雪你便去幫幫那姑娘。”

吟雪領命,隨後張開雙臂飛身而起,從人群頭頂掠過人墻,在千鈞一發之際擋在了那姑娘身前,右手探出,握住打頭那壯丁的木棍。看似輕輕松松,可任那人如何掙紮拉扯,長棍的一端仍被她牢牢地桎梏住。

他身後的眾家丁被迫停了下來,可舉止神態依舊囂張。有一人,掄高棍對吟雪指指點點:“這臭娘們當街辱我家老爺的名聲,我們今天就是打死她也是她罪有因得。”

“毒婦,不識好歹也就算了,還做出這般決絕的事兒。”

“就是,一個無父無母的卑賤歌女,心比天高。怎麽著,還想嫁個皇子或是世家子弟?”

吟雪堵而不打,“被迫” 聽全了這些蠻橫無腦的言語,秀眉一點點蹙起,煩透時,冷冽一句:“閉嘴,從現在開始,這裏沒你們說話的份。”

“再多說一個字,姑奶奶就打腫你們的臉。”

說著,右手稍稍使勁兒,勉強維持靜滯的長棍便為她掌控,眾人還沒回過神,棍頭便貼著為首那人的側臉。而姑奶奶本人,含著笑都顯幽冷的目光從幾個壯丁身上滑過。沒說話,眼下之意卻再清晰不過了。再敢動,這張胖臉就別要了。

迫於這般情勢,幾個家丁頓時安靜如鵪鶉。跪地的那姑娘這才停止了彈奏,她站起身來,朝著吟雪福了福身,“多謝貴人相助!”

吟雪回頭看了她一眼,笑著:“你該謝的人是我們小姐。”

年輕的姑娘面露異色時,初夏在吟月和吟風小心翼翼地護衛下,穿過了人群,站到了她的面前。

輕紗隔面,那姑娘看不清初夏的容顏,可就那周身風華,透著一股矜貴慵懶的勁兒,即便什麽都不說什麽都不用做,便能蠱惑人心。這樣的人兒,絕對是非富即貴,同她這樣的卑微草芥完全不同。再聯想到己身近日種種,鼻間莫名一酸。她察覺到,只覺荒唐,父母死在那場災荒時她便發過誓,以後不會再哭。身在這不公的世界,哭有什麽用?除了讓自己顯得卑賤,沒有一點著處。

思緒湧動,她按耐住了哭意,又對著初夏福了福身,“謝姑娘今日出手相助。”

初夏似沒察覺到她的打量與細微的情緒波動,兀自睨著她,目光清潤柔和,“姑娘可願說說你的遭遇?若是對方有違律典或是常理常情,我定會保你安然。”

聞言,姑娘怔了數息,緩過神來,抱著琵琶跪倒在地,磕了一個頭後,直起背脊睨著初夏、以及她身後的鄉裏鄉親,“小女子名洛西,北境綿州人,家鄉遭了百年一遇的旱災......”

“我在茶樓彈奏琵琶為茶客唱歌,雖不能賺許多銀錢,可我總歸是靠自己的能力將自己養活,為何要低賤看我待我?”

“父母在時,家中雖萬般窮困,可他們總是待我如珠如寶,是以我能清貧活著,但我絕不輕賤自己,寧願終身不嫁也不願為妾。”

決絕言語,詳敘了這些時日是怎地被騷擾輕賤,再度掀起聲浪,一言一語皆匯向那句“人性本善”。

“呸,哪家老爺這般不要臉?人姑娘都不願意為妾了,還將人逼到這個份上。”

“就是就是。唱曲兒怎麽了?認真說起來,這也算一門手藝,拿來謀生怎地不行?為何要被輕賤?”

“姑娘,你快起來。他們要是再敢欺辱你,我們便陪你一起去告官,官若是不理,我們就找去北境將軍府。”

“有理,搞死那老色胚。”

聲浪如水,一點點湧入初夏的耳朵裏,薄紗下的紅唇悄然無聲翹起。

片刻後,她悠悠開口,“你可曾告官?”

洛西小臉因這問題越加緊繃:“自然是告過,幾次三番,然而衙門一次都不曾受理。”

“不僅如此,衙門師爺還私下對我說,趙家老爺雖說年紀大了點兒,但是家大業大,我嫁過去不虧。”

這句話壓碎了洛西所有的期待,這才有了今日打算魚死網破的一幕。若北境汙糟至此,普通人再無仰仗,那她便一死了之,能快些同父母相會,也算大幸福。

“荒謬.....” 洛西的話音才剛落全,初夏便聽吟月輕喝了一聲。但她並未說什麽,目光轉向那幾個被吟雪震懾住的家丁,慣常輕柔的語調,

“回去告訴你們老爺和衙門主理,明日鎮北王府會派人去縣衙督審此案,那位失了智一般的師爺一定要在。”

“清寒貧苦之人又未吃你們一粒米飲你們一口水,憑甚麽受輕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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