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清晨天氣微涼，天色還沒有透亮，家家戶戶卻已經有了動靜

“趕緊都給我起床了，這糧食收了以後事情還多著呢”

“呸，那邊的給我把褲子提起來，一個個的給我要點臉。”

“你個敗家子誰讓你摻和白面的？”

……

一片吵吵鬧鬧之中，各家院子也是飄起了白煙，條件好點的人家還有專門的小廚房，差一些的不講究的人家，院子裏隨便累一個竈臺，也就是自家的廚房了。

農村裏起床早，幹活也早，等到那院子裏冒起了白煙的時候，天色也才微微透亮

輕薄的白霧從地底聚集，從這家飄向那家，最後整個村子彌漫在白霧之中

但是到底還不到冷的時候，這白霧聚集了沒一會就悄然散去

白霧散去，就像是代表著什麽標志一樣，家家戶戶乒裏乓啷打開了大門，隨後一陣哼哼唧唧之下，一個個牛羊雞鴨邁著六親不認的步伐，扭著屁股就從院子裏走了出來

其中就屬那頭肥碩的大黑豬最為明顯

這頭大肥豬接近兩百斤，四肢結實，肚子上肉鼓鼓的，隨著它慢悠悠的走動，那又大又圓的豬屁股一扭一扭的，很是顯眼

不同與其他急匆匆搜食的牲畜，它動作不急不慢，這邊墻角拱了拱，又在土裏擦了擦鼻子，這才慢悠悠往外面走去

等到它這一走，立馬的，各個院子裏跑出一個個大小崽子，手上拿著小鏟子小夾子，背後還背著個背篼

不管男女，他們的臉上都帶著興奮，還有

志在必得

可惜外面的牲畜太多了，不少個子小的小崽子看看旁邊的大孩子，再看向了這頭優哉游哉的豬王小芳

瞧這屁股翹的，看看這肚子鼓鼓囊囊的，一看就知道裏面家夥不少咧

雖然很想擁有，但是思及自己的實力，小崽子們猶豫了一下，還是自覺退讓，沿著那些個小雞小鴨和體型小的豬羊身後去了

等到那些個小崽子一跑，幾個大孩子互相對視了一眼，眼中滿是警惕

雖然大家平日都是好朋友，但是在‘搶生產’的時候，那都是敵人了

“各憑本事”岑滿福擦了擦鼻涕，驕傲說道，“昨天就是我找的最多，今天肯定也是。”

“今天肯定是我，我娘說了，等我攢到二十斤，就給我買紅繩。”個子最為高挑的岑艷紅握緊了手裏的鏟子，清脆說著

“肯定是我，我可是找到了秘密基地。”岑狗蛋臉蛋漆黑，得意地炫耀著

他認為自己說了秘密基地之後，他們倆一定會好奇崇拜地看著他，不過沒想到兩人只是翻了個白眼，一點都不接他的茬

狗蛋有些不樂意了，還想要說什麽，但是多日不洗澡，屁股有些癢癢了，他像個小猴子一樣這裏抓抓那裏抓抓，一邊說道

“我和你們說，你們別不信，那秘密基地裏好東西可多了，你們要是說點好聽的，我勉勉強強也告訴你們”

狗蛋抓好了再一擡頭，哦豁，這旁邊哪裏還有那兩人的身影，都跟著那豬王跑遠了呢

也顧不得說了，生怕自己被落在最後，他連忙撒丫子就跟著往一個方向跑

好在他們跟著豬王小芳也有好一段時間了，知道它的行徑路線，沒一會就追了過去

只能說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岑狗蛋匆匆跑過來的時候，正看到岑滿福和岑艷紅兩個人正在不遠不近的地方半蹲著，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前方的小芳

只見小芳在墻角下撿到一塊被扔出來的老南瓜，正在那裏啃著，啃著啃著，這肚子裏就藏不住了

那大屁股一撅

三個崽子眼睛皆是一亮，手上握緊鏟子，腳上做足了起勢姿勢，眼看著啪嘰一大坨豬糞落地

“讓開，我來”

“我的”

“啊啊”

……

在三個人你推我搡，你爭我吵的時候，無人註意，那邊的墻角處，一個小腦袋默默地探了出來

她頭發枯黃淩亂，上面還粘著些雜草汙漬，最顯眼的是腦袋上綁著的紗布，紅紅黑黑，帶著些幹涸的血漬

因著受傷的緣故，她臉色蒼白，更是顯得一雙眼睛大得有些嚇人

看了看那邊推搡著遲遲沒有動手的岑狗蛋三人，小丫猶豫了一會，最終還是渴望的心思占了上風

她提著破爛的小籮筐和一塊臟兮兮的小木板從墻角一點點往那邊移動，本來就是小小的個子，再輕輕惦著腳尖，很難讓人註意

再瞥了一眼旁邊開始爭吵以前的戰績的三人，她沒有放松下來，迅速放下籮筐，雙手拿著小木板就開始鏟起了豬糞

小芳不虧是大隊的豬王，就糞就是分量夠

小丫一木片下去只鏟了一小半，那都有大半斤呢

她個子不大，人也瘦瘦小小，明明是四歲的孩子，看上去就和兩歲的差不多，再加上受了傷，就有些顫顫巍巍的

小丫小心翼翼地用木板把豬糞往籮筐裏倒，不過這也實在是為難她一個腦袋上還掛著血的人了

一不小心，這豬糞就掉了一坨在地上

她嘆了嘆氣，正想要去撿的時候，那邊岑艷紅等人可算是反應過來了

他們要是再吵下去，這‘家’可就要被偷了啊

“小丫”

“你幹什麽？”

隨著幾人的驚呼，小丫也顧不得地上的豬糞還有那陪伴自己很久的小木板了，抱著籮筐撒腿就跑

別看她個子不大，但是跑起來可是快了，沒一會就跑過墻角了

但是她快，岑艷紅三個也是一點不慢了，就在後面緊緊跟著

小丫抿了抿嘴，臉上帶上幾分焦急，眼睛卻是明亮了幾分

下一秒，她一個低頭就鉆進了前面的菜園子，小心躲避著菜，然後轉了個方向，仗著體型小沒一會就鉆了出去

眼看著把三人拉開了距離，小丫心裏松了口氣，但是很快幾人有追了上來，她又繼續跑

你追我跑

最後小丫鉆進一個滿是草藥的院子裏以後，狗蛋幾個才急匆匆剎住腳，面面相覷，嘀咕了幾句以後，帶著幾分害怕地跑開了

等他們離開以後，圍墻後面的小丫這才松了口氣，一屁股坐在地上，擦擦臉上的汗。

“你腦袋怎麽了？”

聽到聲音，小丫迅速站起來，睜著大眼睛看向後面的老人，慢吞吞但是又奶呼呼說道

“摔的”

岑貫仲也不多問，和小丫對視了幾眼，然後默默轉身就往屋裏面走去

見他不計較，小丫又是一屁股坐下，打算再過一會才回去

現在回去的話，容易被埋伏

小丫知道這裏在大隊上就是個禁區，就連岑貫仲也是嬰兒止啼般的人物，但是對她來說，這裏是躲避那些個欺負她的人最好的地方了

雖然一開始過來的時候也是有些害怕，畢竟都說岑貫仲是會吃小孩和殺人的，不過等她來了幾次之後，發現岑貫仲只是看著嚇人，其實也不打小孩

這裏就成了她的避風港了

“還在那裏幹嘛？過來”

小丫蹲在地上的時候，那邊岑貫仲又開口了

小丫有些迷茫地轉過腦袋，聲音軟乎乎又帶著些疑惑地說道

“我？”

“除了你這裏還有第三個人嗎？”岑貫仲冷著一張臉

小丫有些猶豫，兩只臟兮兮的小手緊緊地揪著破洞又露出半只小腿的不合身的衣服，猶豫了好一會，她這才磨磨蹭蹭地朝著他那邊走去

岑貫仲看著她走得跟小烏龜一樣，也不催她，就這樣靜靜看著她，一直到人走到跟前了，這才拎著她的衣領坐在凳子上，動手把她腦袋上的紗布給撕開

他全程皺著眉頭，等看到包紮的傷口的時候，眉頭更是緊皺，嘴上怒道

“這該死的庸醫，這麽多年一點長進都沒有，誰家有傷口直接就著頭發包的？該死，傷口都發炎了。”

小丫慫慫地坐在凳子上不說話，仍由岑貫仲在頭上動作

她緊緊咬著嘴唇，一張花貓似的小臉都蒼白了幾分，但是她仍舊一聲不吭，只是在岑貫仲動力重一點的時候，忍不住抖了抖。

就算是這樣，她也是咬緊了牙關，一聲不吭的

她可是知道的，這看傷口要錢呢，現在岑貫仲願意給她看傷口，那可是好事情

畢竟嘛，他們大隊總共也就這麽兩個‘醫生’，雖然所有人對岑貫仲都是避之不及的

“好了”

岑貫仲神色淡淡地撇了撇臉蛋都白了幾分的小丫，手在兜裏掏了掏，摸到空落落到口袋，深色一頓，又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

倒是小丫，這會也顧不得疼痛了，噠噠噠從凳子上站了起來，跑到那邊水桶邊上看了看自己的新形象

雖然也是包著紗布，但是紗布是新的，也不像之前那樣松松垮垮的

看著，那還是有些時髦

這模樣，她就是大隊上最靚的崽

這樣想著，小丫露出白白的牙齒，臉上也多了幾分興奮，不過這興奮也沒持續多久，很快她就看到了那顆上次摔掉的門牙，又迅速捂著嘴巴

“呸呸”

不過一會，想到自己還去掏了糞，她趕緊放下手，臉色也苦哈哈的了。

而且吧

小丫歪了歪腦袋，有些迷茫地摸摸腦袋上右邊的紗布，她怎麽覺得這裏頭發少了些呢？

吸了吸鼻子，思前想後好一會，她又噠噠噠跑到那邊墻角，抱起籮筐走到岑貫仲面前，把東西遞給他。

“幹什麽？”面對著這小框底的豬糞，岑貫仲也是面不改色的，更多的註意力，還是放在小丫的臉和手上

臟兮兮的，也不知道多久沒洗了

“給你”小丫臉蛋紅紅，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我沒錢，換，換錢”

岑貫仲看著她的臟手緊緊皺眉

小丫還以為他嫌少，心裏一緊，臉上也多了幾分肉疼，苦兮兮說道，“我，我明天再去找多多的”

岑貫仲反應了過來，看著面前瘦幹巴樣的小崽子，心裏嘆了嘆氣，但是很快又心如磐石。

這大隊上的事情，他可管不著咧

“不用，你自己拿回去吧，既然腦袋受傷了就別在外面亂跑，本來就不聰明了，小心變成傻子”他冷聲道

沒有一絲猶豫，小丫迅速抱緊抱著籮筐，心裏喜滋滋的

不要錢好啊，不要糞好啊

他什麽都不要，她就白賺了一次看病，還有一塊紗布，還有小半框豬糞

小丫下意識挺起胸膛，幾分豪情壯志在心中油然而生

她果然是村子裏最厲害的小崽子了，年紀輕輕就能搶糞賺錢養活自己，還能撐起這個家

狗蛋他們都是六歲才在搶糞事業中獨當一面，她不一樣，她三歲就開始了

果然，她就是最炫酷的小崽子，小丫雄赳赳的

這模樣，看得岑貫仲更是沒好氣，無視這個小傻子，也不多說話，就繼續去院子裏翻曬草藥去了

看他這樣，小丫放下籮筐，又熟門熟路地跑過去幫忙了，忙前忙後就跟小蜜蜂一樣，她也沒有半點不樂意咧

只要不要東西不要錢，她能幹到天荒地老！！！

小丫雄赳赳的

等到朝陽升起的時候，她這才拍拍屁股，抱起寶貝籮筐噠噠噠往往家裏面跑去了

剛出去沒多久，想到自家那繼她之後也摔了一跤還把腦子摔壞的親爹，小丫忍不住擡頭看著初生的太陽，然後重重地嘆了口氣

這一切的一切，那都要從前些天她摔下山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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