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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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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烈火焚身撕心裂肺的的疼痛迫使愛星西涅從夢中驚醒。

還好,是夢。

睜開眼睛,看著隔著靜靜流淌的河水的另一邊的人,他還沒醒,抱著雙膝埋下腦袋沈睡。

真好,至少還有他。即使他並未對自己好言好語,即使他並不想來到這裏。可還有他。

他是在那個電閃雷鳴狂風呼號大雨滂沱的夜晚來到這裏的。

那個對於他最恐怖的夜晚,閃電忽然劈開塔蓋,他失足跌落塔底。

但他很快發現這不是最恐怖的,盡管塔頂現在完全沒有遮蓋,但是塔身沒有任何懸突物可供攀爬時依附,唯一垂下水中三根的藤蔓在他跌落後想要爬上去時已經一一扯斷。

出不去了嗎?好不容易從吸血蝙蝠口中逃生又進入另一個險境。

他掙紮著站起來,又重重摔倒下去。

右腿摔傷了,連一只手也脫臼了。

會死在這裏嗎?他仍費力掙紮。

西涅看在眼裏,想過去扶起他,剛走兩步,又被巨大的鐵索拽住。

鐵索的距離剛好夠她走到水邊,而他與她剛好占據塔底兩角。中間隔著流淌不盡的河水。默自嗚咽。月光留戀河水,投下圓形的光圈。這一刻,仿佛在千萬年前重現過。兩個人的故事,會不會被誰偷偷聽見?

“你沒事吧?”西涅小聲開口。

月光隨河水晃動,一閃閃的,像碧海裏的星星。

其實早在鐵索摩擦地面發出聲響時,他就知道塔底不止他一個。

只是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還被鐵鏈鎖著的,絕不是什麽善類,自己又受了傷,輕易的,哪怕一點點的行動,都可能帶來意想不到的後果。

月光移動,照下一段冰涼向少年靠近。

是什麽樣的妖怪?會被禁錮千層的黑塔。

少年小心翼翼撇過去一眼。在黑暗裏,她的白發兀自潔白閃光。淚光閃閃的看著他。潔白得詭異的人,甚至眉毛,睫毛,瞳眸,指甲,都帶著月光的底子。

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愛星西涅慢慢別過頭,她在河水平靜時候看過自己的模樣,與妖無異。

她小聲咕噥,“我不是妖,我不會傷害你的。”

前半句,像對少年也像對自己在解釋。

“你怎麽了?受傷了嗎?”西涅慢慢抱起一段段鐵鎖退回黑暗的角落,盡量不讓自己發出令人厭惡的聲音。

少年也挨著塔壁坐下,檢查自己的傷勢。並不理會她的問題。

西涅笑了,淚眼婆娑,她盡量不去想少年看她時臉上的鄙夷。

她說,“你想出去嗎?”

聲音幹凈透徹。像秋天的雨,飛舞的雪,開放的野花。

少年略微失神,很快恢覆過來,默然揉著右腿,戒備的看她一眼,並不回答。

想出去又怎樣,自己的傷是很大的拖累。這次好不容易借著天雷大作陰雲遮蔽天日從官差手中逃脫,結果躲開了吸血蝙蝠,跑著跑著居然做起了什麽稀奇古怪的被烈火焚身的夢,一失神就掉進來了。

出去又怎樣?自尋死路,且不說吸食人血的血蝙蝠,水中女妖,吸食腐肉的古藤精,還有妖媚多情的妖狐誘惑,誰不知普通人只要遇上妖狐不整個被吸食了精魄難道還成為狐貍夫婿?

還是先治傷吧。真不知自己哪來的冒險精神非要來這找死。當初進來時,只顧逃命一下忘記了這裏是只進不出的黑塔森林。自柍絕王離奇失蹤後,這裏守護黑塔的睚眥也消失了,自此本來風平浪靜的黑塔森林邪魅叢生,無人敢闖。日夜瘴氣籠罩,各種妖狐鬼魅肆意橫行,現在出去只有死路一條。

怎麽剛剛進來時只聽風雨大作電閃雷鳴,沒見著半個妖怪?也沒被瘴氣毒死?難道是懷中偷來的夜明珠有避開瘴氣的作用?

可惜的是,在他墜下塔底後,夜明珠已經滾出懷抱,咕嚕咕嚕的撲通一聲墜入河底被盲魚一口吞下。

西涅見他不理會,仍是笑著自顧自說道,“你一定是想出去的吧,沒關系,會的,會回去的,你看見那水了嗎?還有裏面的魚?這黑塔一日下降一些,到如今已經要不了多少日子就會沈沒地獄之火了,到時候,只要你能挨到那一天,塔蓋打開,巖漿漫延進來,那個時候,你就可以出去了。”

少年想了一會兒,咒罵道,“傻瓜!就算塔頂打開又怎樣,那麽熾熱的巖漿,還有沸騰的地獄之火,把一切都融化了,還怎麽出去?”

“不是還有這水嗎?”西涅回過頭向少年笑,“這是幽冥之水,地獄之火根本就不能蒸發它,到時候你就游到水裏,水會逆流而上流回三途河,然後你就可以在塔身慢慢融化時逃出去了,就可以回到你的世界了。”

這倒是一個方法,少年吃痛的吸氣,手已接回原位,腳傷並不嚴重,只是剛剛掉下來之前被一只血蝙蝠咬住了不肯放,他只好扯著它的兩翼刷下去,就刮出了一天長長的大口子,從膝蓋下方一直延伸到腳踝處。掉下來又擦到了傷口。這還怎麽去南海之濱捕獵美人魚,尋找鮫珠發大財。怎麽闖出自己的一片天。

他感嘆自己的命運,沒生在富貴人家,自小孤苦伶仃,過的是忍饑受凍的生活,他不想再過了,這會兒遇見一個白白的妖怪還說幫自己出去,真是......等等,塔頂是蓋著的,她還活著,難道她是......

不是妖是什麽?不會假惺惺的幫自己然後故意讓自己走過去吃了自己吧。還被鐵鏈鎖著,一定是妖,而且還是極度殘忍,血腥暴力,又心懷軌跡,奸險狡詐的妖。

少年瑟縮身體,盡量往離西涅遠一點的角落裏挪動,這一切看在西涅眼裏化為水汽氤氳了眼眶。

西涅用力抱緊雙腿,把頭埋進安全的空隙裏小聲抽泣。

她真的是妖怪嗎?連素不相識的陌生人也發現她是令人痛恨的妖怪。

少年依然防備著她。看她沒有什麽動作,拖著鮮血淋漓的右腿到河邊清洗傷口。

眼睛卻一直盯著她,胡亂的擦幹血漬,回到角落,再從裏衣撕下布條包紮傷口。

一層層細心纏繞。

乳白色的布條又染了些新滲出的血漬。

還記得來到這裏的第三天,她實在哭得沒有力氣也餓得發昏,安靜下來,耳朵和眼睛連身體都漸漸適應了黑暗之後,她聽見有緩緩的流水聲和像似魚兒穿游狹縫出的水波聲。

她摸索著找到聲音的源頭,趴在岸邊,黑黝黝的水裏只覺有東西順著河水在流動,有魚一樣光滑的軀體劃過水裏。

她一直就趴在岸邊聽那些奇異的響動,胃裏的空虛似乎轉化為靈魂的縹緲,她漸漸覺得不餓了,不,是失去了去身體內部的感覺,好像自己也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了,一下子聽不見自己的心跳聲,卻不再哭泣害怕,直到夜晚降臨,一縷幽光透過塔頂的罅隙照亮河面。

漸漸響起清朗如風的笛音,穿越結實厚重的的塔壁,穿越波濤如海的森林,穿越白皙潔白的月光。

她記得那聲音。怎麽會不記得。

亂世荒蕪,她的母後被人投毒,難產而死,生下虛弱的她。父皇戰死沙場,皇兄為兄為母為父照料她艱難長大。

據說,她出生那天天色忽變,六月飛雪,巫蔔不詳,視為亡國破家之兆,應以火焚身以祭天還德。

巫言,這個孩子本不應活在此世的。

王兄不肯,還命巫師活葬與她同日出生的嬰孩,以泥封身,永沈火海,以此延長她短暫的生命。

德佑天下的皇兄因為她做了殘忍的暴君,民怨四起,然而這一切竟在她走入黑塔之前片刻才得知。那一場從天而降的大火焚毀了整個皇宮。大火中,有雪衣飄飄的神立於柍國皇宮上空。

神言,公主乃惡魘,須禁錮黑塔千年,永歿大荒地獄,方能平息眾神之怒。

她一直記得,在夢中和現實出現的兩位神。

夢中的,紅衣如血,染紅夕陽,他的每一個神情逼得自己眼窩如刀割般疼痛。清冷的眉宇,被夕陽染紅,似乎在哪裏見過。

現實的,白衣如雪,冷淡的眉宇,莫名的熟悉,一次次,只要閉眼休息就不禁回憶起他的眼睛。很清冷的眼睛,淡青色的眸子,望不到過去,看不到未來,沒有靈魂般空虛,卻清冷得透亮,仿佛一切都可以透過去。

一遍遍,在記憶裏溫習她的過去。和自己,和魚兒說話,在少年沒來之前。

隨著黑塔下陷,漸漸聽不到了那借著靈力傳過來的空蒙的笛音。

看著他日漸煎熬的身體和胃,西涅心痛的望著他,而少年卻提防著,她一看他,他就恐懼的往角落裏縮,惡言警告她,“你再看我,我就過來殺了你!”

她害怕的縮回腦袋,不敢再看他。即使她本就無法看見他。視線所到之處,只是若有若無的朦朦朧朧的一團光。他是她,在黑暗裏唯一清晰的光。

她明白,那是因為在這暗無天日的黑塔裏呆的太久,眼睛漸漸退化。若不是一直記得只要塔身一晃,就在背後的塔壁上用指甲摳出一道痕跡,她已經不記得呆在這裏多久了。

在寂靜的恐懼的日子裏,她必須自己制造聲響,一遍遍神經質的游蕩,一遍遍數著那些痕跡。

已經過了一天一夜了,他還是不肯聽她說話。

黑塔已經劇烈晃動兩次,再不久,再不久......

西涅怕他撐不到自己以身試火那天,他就先餓死,或者因流血過多或傷口潰爛而亡。

趁他好像睡著了,她匯聚心神冥思,再睜開眼睛時他已來到少年身邊。她已經感覺到了他溫熱的身體散發著獨特的味道。

在做夢嗎?還是自己已經沒了?

西涅向後望去,鎖鏈疊放的中間,黑漆漆的,模糊一片。

怎麽回事?顧不了太多。

她記得這塔裏的銘文說,可以以命換命。

憑著感覺,冰涼的手覆上而傷了的腿,少年卻忽然擡起頭來,一把匕首沒入西涅腹部,而西涅的右腿卻漸漸滲出鮮血。

少年拔出短劍,推開西涅,片刻後反應過來,腿怎麽不疼了?再看向眼前的人,西涅的腹部汩汩鮮血洇染了白衣。

她卻對他一笑,捂著腹部,轉身,一步步,拖著受傷的右腳,朝著河對岸走去。鐵索摩擦地面,嚓嚓響。

少年不敢往那邊看,難以置信的撩開褲腿,解下布條,完好如初的右腿呈現琥珀眼眸裏,再擡起頭時,白色身影一頭栽下河水。

少年猶豫片刻終是躍身跳下河水,準備把她救上岸。

無奈,沈重的鐵鎖把他們往下拖。他卻一直未放開抱緊她的雙手。

河水漸漸灌進西涅的鼻腔,她本能的咳嗽,卻引來更多的水擁入口腔進入肺腑。

強烈的痛楚逼得西涅睜開眼睛。

水中的她睜開眼睛。清涼的白色眼瞳,被河水深處幽暗的光影映襯得晶瑩。

躺在岸邊的她睜開眼睛。淡粉色的瞳孔微微收縮。

時空驚人的轉換。

少年也醒來。身體依然在蜷縮塔底一角。發未濕,衣未濕。只是疼痛沒有了,傷口也沒有了。少年困惑的望望躺在岸邊的西涅,西涅欣慰一笑。

他已經看見,西涅蜷曲的右腿,鮮血染了白衣。他們中間還是隔著不太寬的一條暗河,好像永遠也跨不過去似的。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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