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下的卡俄斯學院一切都很美好。

米蘭達剛才被占蔔和星相社團的人叫走了, 想必是要和社團的人做一番告別。莉莉的冒險社團倒是早就?安排好了，下一任冒險社團社長是波波芮，不過再過兩?年波波芮也?要畢業了, 再下一任就?是波波芮要煩惱的事?了。

莉莉在椴樹下來回踱步。

她?寫給?昆廷的信裏說了，畢業這天天黑之前她?會在椴樹下等他。

周圍不算安靜，但也?不嘈雜，只有風聲鳥聲樹葉簌簌聲。

陽光從茂密椴樹的樹葉間隙灑落在莉莉身上。

莉莉和一年前相比有了變化, 肉眼可見的是她?長高了一些, 也?更長開了。

而無法用肉眼第?一時間發?現的是其他地方，她?學會了更多的魔法，在結界相關的課程上有了很大的進步，對冒險這件事?也?有了些新的想法。

關於她?的冒險故事?，最初莉莉想做和《塔塔帕安冒險記》一樣?以圖畫為主的書?本, 但是後來改變了主意, 她?決定寫成小說，多配一些插圖。

目前, 關於一切的緣起——《月亮上的女神》篇章她?已經寫好，最近在寫《羅蘭丁頓的惡魔們》。

對於畢業, 莉莉心中當?然有不舍的情?緒, 但更多的是期待。

在學校學習了足夠多的魔法, 離開之後就?能踏上她?夢寐以求的冒險旅程，怎麽能不期待呢？

就?是不知道……昆廷現在怎麽樣?了。

昆廷也?會有變化吧？

挺奇怪的。

以前昆廷還在學校裏的時候, 莉莉和他就?是朋友。對他和對米蘭達對蘭西爾對喬舒亞並沒有什麽區別。

她?看昆廷也?沒有什麽特別的感覺，她?當?然知道昆廷長得挺帥, 惡龍形態也?挺好看, 但也?僅此而已了，長時間的相處讓她?已經習慣了昆廷的樣?子。

反而是這一年的分離, 讓莉莉對昆廷的感覺奇怪了起來。

每次收到昆廷的信，莉莉都會邊讀邊想。想象。在想象中昆廷站在她?筆記本上所標註的小鎮裏，有的靠山，有的靠水，信裏的昆廷有時凍得瑟瑟發?抖，有時熱得奄奄一息，還有時用惡龍形態飛著趕路時嚇到過路人。

在想象中，昆廷對莉莉來說變得熟悉又陌生。

還有他一直隨信寄送的東西……

其實爸爸媽媽外出也?會給?她?帶東西，每年覆蘇節更是借著回應信徒的機會一直往她?這裏送好吃好喝好玩，相比較來說，昆廷隨信送來的東西並不算多麽名貴，但奇怪的是，莉莉每次發?現信裏有額外的禮物，拆信時心裏便會有額外的期待。

即便送的東西不名貴，可配合昆廷在信中寫的東西的來源、他這段時間的經歷故事?，不僅能讓莉莉更加身臨其境，也?讓普通的禮物變得不同尋常。當?然，有時也?會遇到禮物本身就?不普通或正中莉莉喜好的驚喜，比如那種藍色鳥雀的羽毛書?簽。

曾經有一本愛情?小說寫到了相似的情?節，米蘭達在宿舍大聲讀給?她?聽過，還向她?極力?推薦，說那本愛情?小說十分感人。

莉莉也?喜歡看小說，不過更喜歡看各種各樣?的冒險小說。

卡俄斯學院的愛情?小說只開放給?五年級以上的學生，米蘭達一開始並不感興趣，比起讀滿是文字的書?，她?更喜歡看圖，不過在別人的推薦下嘗試過一次後，她?就?陷了進去。

在米蘭達的推薦下，莉莉也?讀了一些愛情?小說。的確如米蘭達所說，是美好感人的故事?，通常在她?說出這樣?的感慨後，米蘭達就?要和她?說——“不過現實中的愛情?可未必如此！”

學院中有人談戀愛，現實終歸沒有小說浪漫。

不過說完現實的殘酷，米蘭達常常又要補充一句，她?還是期待愛情?小說裏的美好愛情?的。

莉莉曾經打?趣她?：“你在學校裏有喜歡的男孩子嗎？”

米蘭達搖頭說：“沒有，學校裏才幾個?災厄信徒啊！我要畢業以後回拉德納慢慢挑。”

莉莉：“災厄信徒？”

“是啊，”米蘭達一臉看透地說，“信仰不同的愛情?是沒有好結果的！”

回憶著回憶著，莉莉想到畢業後沒法像在學校裏一樣?能隨時隨地和米蘭達一起聊天吃飯玩樂，心中不免有些惆悵。

“莉莉。”一道清冷的聲音響起。

莉莉擡頭。

她?剛才想得太入神，都沒註意到有人走到她?面前了。

“蘭西爾？”莉莉問，“怎麽啦？”

“我……有些話想對你說。”蘭西爾抿了一下唇，

他今天也?是穿的卡俄斯學院的紅色制服，襯得他和往常也?不太一樣?，少了平靜和清冷，多了點說不明道不清的緋紅熱烈。

莉莉理解。

“畢業”意味著以後能否再見面都成了不確定的事?，所以大家要做一些事?來和同學告別，莉莉自己前兩?天還給?同學們挨個?送了小禮物呢。

她?對蘭西爾笑笑：“什麽話呀？”

昆廷日夜兼程飛到卡俄斯學院，直沖到學院中央的大草坪，目光找到了熟悉的大椴樹，狂奔過去時，腳步猛地一頓。

他看見了莉莉，也?看見了……蘭西爾。

兩?個?人正在說話，莉莉臉上帶笑，蘭西爾不知是不是被衣服映襯的，臉上似乎也?有薄薄的緋色。

昆廷立定在原地，燦爛陽光下大腦空白了一瞬。

冷靜！！冷靜！！！理智在努力?不讓昆廷腦海中緊繃的弦斷掉。

可是……

莉莉今天好漂亮，將近一年沒見，昆廷看到莉莉心情?如墜夢中。莉莉平常穿素白是好看的，如今穿暗紅也?那麽明朗靚麗。而讓這夢不太美妙的是她?旁邊的蘭西爾，蘭西爾和莉莉穿著一樣?的制服……雖然理智上知道這是卡俄斯學院的制服自己也?有一件，但昆廷還是覺得……蘭西爾和莉莉站在一起，好刺眼。

他期待了很久的見面……

昆廷想他爬山涉水遇過惡魔受過傷生過病，他從沒有哭過。很小很小的時候他就?知道哭是天底下最沒有的事?。

可是此時此刻，他的眼眶還是忍不住酸了一下。

深呼吸兩?口，昆廷仰頭看了眼天空。秋高氣爽萬裏無雲，陽光燦爛，他眨眨眼，平覆好自己過於激烈的情?緒。

冷靜，昆廷在內心對自己說，也?許莉莉和蘭西爾根本沒說什麽，莉莉一直很友好，對誰說話都帶笑。

他沒有再奔跑，而是佯作淡定地用正常的步伐走過去。

越靠近兩?人，他的腳步越輕，耳朵豎得越長，想聽清楚兩?個?人在談什麽。

惡龍族的聽力?不錯……當?該死的是，他剛好趕上兩?個?人都在沈默的時候！！

半晌，莉莉才開口，略帶抱歉：“我不記得那麽小的時候的事?了。”

“沒關系，”蘭西爾幾乎立刻說，“我記得就?好。”

什麽？什麽小時候的事?？他們小時候就?認識了嗎？什麽時候？能比自己和莉莉早嗎？自己在莉莉一周歲的時候就?認識她?了！雖然他也?是聽別人說的因為自己不記得了……但他就?是更早！昆廷心裏想。

莉莉笑道：“如果是去羅蘭丁頓的話，一定是光明神帶我去，你看見我從光裏走出來，那是借的光明神的光啦，我就?是一個?普通的人類小孩。”

蘭西爾註視著她?，低低地“嗯”了一聲。

莉莉被他看得有點不自在：“還有什麽事?嗎？”

蘭西爾猶豫了一下說：“我……”

“莉莉！”此時不出聲更待何時？昆廷當?機立斷開口，不管蘭西爾要說什麽，都打?斷了再說！

“昆廷？！”莉莉轉頭，看見了陽光下高大的少年，昆廷黑衣黑褲，身形頎長，眉清目朗，他朝她?露出燦爛的笑容，揮了揮手。

昆廷說：“我回來啦！”

他自然地走到莉莉和蘭西爾中間，看著莉莉說：“你們在聊什麽呀？”

“聊小時候的事?，”莉莉沒有詳說，仔細打?量了昆廷一眼，確定他沒有因為在外冒險缺胳膊少腿後，把目光又投向蘭西爾，“蘭西爾，你剛剛說還有什麽事?來著？”

蘭西爾怔了怔。

昆廷已經轉身，和莉莉並排站在一起，和莉莉一樣?看著他。

蘭西爾微微斂眸，還是把早就?準備好的話說出來了：“從很久以前，我就?決定虔誠地信奉光明神，嚴格遵守光明戒律，做一個?完美的‘光明聖子’，畢竟沒有光明神就?沒有我的今天。即便如此，我曾經還是動搖過這樣?的決心，因為……遇見了你。小時候，有一段時間，我心目中的‘光明神’一直是個?小女孩的樣?子，那是你。”

昆廷的身體漸漸緊繃了起來。

他腦子裏閃過無數種想法，想打?斷蘭西爾，想讓他別再繼續說下去。可是昆廷知道，蘭西爾既然已經開口說到了這個?地步，打?斷也?不會有什麽用的。

如果是他，告白到一半別說被人打?斷，就?算是被惡魔打?斷了腿他也?會咬牙繼續說完的！

蘭西爾看了眼莉莉，忽然露出了一個?很淡的笑容：“但那只是很小的時候，一個?孩子天真又無知的想象，後來我長大了，也?知道了光明神應該是什麽樣?，那個?留在我很小很小時候記憶中的女孩，成了一個?小小的謎題，直到我來到卡俄斯學院——我其實也?沒有第?一時間發?現你是你，是過了一段時間才有所懷疑，而在月亮上看到神明降臨才真真正正地確定。”

莉莉神情?認真地聽他說。

“我很高興能在這裏遇見你，莉莉，”蘭西爾說，“我想以後我不會再遇到能動搖我信奉光明神決心的人或事?了。”

莉莉微笑起來，點了點頭：“嗯！”

“我可以擁抱你一下嗎？”蘭西爾禮貌道。

“可以！”莉莉大方地張開手臂。

蘭西爾抱了她?一下，很快松開，他註視著莉莉的眼瞳，輕聲說：“歡迎你以後來羅蘭丁頓玩。”

“好！”莉莉說。

昆廷都傻了。

他怎麽也?沒想到有人會告白告到一半內容突然急轉直下了，最後等於什麽都沒說，就?這樣?結束了對話。

蘭西爾離開，危機解除，昆廷松了口氣的同時，不忘在心裏鄙夷一下蘭西爾：膽小鬼！

如果是他的話，他才不會……

目光一轉，和莉莉的眼睛對上。

昆廷本來放松的身體又繃緊了。

“好久不見，莉莉。”他說。

“好久不見，昆廷。”莉莉說。

兩?人這才靜下來，互相打?量彼此。

“你……”

“你……”

他們幾乎同時開口。

昆廷立刻道：“你先說。”

莉莉笑起來，眉眼彎彎：“你好像又長高了，體型也?有了點變化，肩膀更寬了些，像個?大人啦！”

“嗯……”昆廷無意識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肩膀，“莉莉你也?是……有一種，長大了的感覺。”

朝夕相處時難以察覺到成長的變化，而少年們闊別一年，讓成長的痕跡在彼此眼中變得格外明顯。

“你吃午飯了嗎？”莉莉問道。

?“沒。”昆廷嘆氣，“一直在趕路，擔心錯過。”

“那正好，走，去食堂，我也?還沒吃呢，”莉莉對昆廷一笑，“沒想到你畢業一年還能吃到卡俄斯學院的食堂哦。在外面有懷念學校的食物嗎？”

昆廷說：“有。”

與其說是懷念學校的食物，不如說是懷念在卡俄斯食堂吃飯時擡眼就?看見莉莉的時光。

兩?人邊走邊說話，去食堂的時候居然又碰見了蘭西爾，他跟光明社團的人在一起，在說些什麽。

“莉莉，”昆廷開口，明明覺得自己不應該問的，可是又忍不住想知道莉莉的想法，“你聽懂蘭西爾之前跟你說的話是什麽意思了嗎？”

莉莉說：“聽懂了啊。”

“啊？”昆廷看著莉莉，她?神情?平靜，他踟躕道，“那你沒什麽想法嗎？”

“我……”莉莉遲疑了一下。

她?本來想說“我知道蘭西爾的意思，他大概是有點喜歡我的，但是我並不喜歡他”，但是這樣?的話，跟昆廷說會不會有點奇怪。

猶豫的過程中，莉莉按照往常的流程打?了飯菜……噢！今天又是土豆和西蘭花！

昆廷在旁邊裝作若無其事?地說：“光明社團裏很多女孩其實是喜歡蘭西爾的，他模樣?出眾，身份高貴，又遵守光明戒律，友善、寬容、愛人、不貪食、不焦躁什麽什麽的我也?不會背，反正就?是很討人喜歡。”

“我對蘭西爾又沒有……那種，喜歡。”莉莉說，“我只把他當?作朋友。”

昆廷心口一跳，某一個?事?項得到確認的狂喜後，另一個?事?項想要得到確認的蠢蠢欲動令他脫口而出：“那我呢？”

莉莉霍地擡頭，看向昆廷的眼中閃動著猝不及防。

啊！昆廷在心裏慘叫一聲！這個?表情?！什麽意思？！是他想得那個?意思嗎？！是他沖動了！他們可是分開了差不多一年才剛見面！莉莉說不定之前連他長什麽樣?都忘了他怎麽能在這時候說出這種話！！

一瞬間他明白了蘭西爾的“告白”為什麽急轉直下，因為看到了莉莉的表情?吧……

怎麽辦？！

之前在心裏想被惡魔打?斷腿都會將告白進行到底的昆廷這時腦子瘋狂地轉，企圖找補，很快他扯出一抹笑容：“我的意思是！我們是冒險的夥伴！可不是普通的朋友！”

莉莉沒吭聲，她?轉身，找到她?平常的位置坐下。

昆廷跟在她?身後，小聲叫道：“莉莉……”

莉莉擡頭對他笑了一下：“吃飯吧。”

昆廷把餐盤放在桌上，卻?沒有立即坐下來。

他低聲說：“我其實……不是那個?意思。”

莉莉：“什麽意思？”

昆廷咬牙：“什麽……冒險的夥伴……我想說的不是這個?。”

莉莉看著他：“那你想說什麽？”

昆廷也?看著她?，沒有眨眼，認認真真地說：“我喜歡你。那種，喜歡。”

停頓兩?秒。

昆廷再次開口：“我知道現在說這個?有點唐突了是我的錯我沒有忍住，我剛到學校就?看到你和蘭西爾在椴樹下說話，當?時我心裏特別難受，從那個?時候我的情?緒可能就?有點問題了……我特別害怕，所以也?就?變得特別沖動。但是我告訴了你‘我喜歡你’也?不代表什麽，你不用立刻回答我也?不用多想，你甚至可以當?作什麽都沒發?生！當?然你也?可以拒絕我……我只希望不要影響我們約定的冒險……我們完全可以繼續做朋友，如果你不介意我繼續追求你的話……不，就?算你介意我也?會繼續追求你的，但是放心，我的追求一定很有分寸！我不想你討厭我……”

他越說聲音越小。

莉莉：“……你之前就?在‘追求’我了嗎？”

昆廷猛地擡頭看她?：“你……感覺到了嗎？我有克制我自己，但說實話有點困難。是不是我給?你寫的信太多了？你……感覺到困擾了嗎？”

“感覺到了一點點……”莉莉一開口，昆廷的心就?驟然沈了下去，可她?忽然又抿唇笑了一下，“……你的追求。”

心情?大起大落，昆廷腦子打?結，反應了一會兒?，才意識到莉莉說的是什麽。

她?說的不是感覺到了困擾。

而是感覺到了……他在追求她?。

莉莉小聲嘟囔：“我還以為是我感覺錯了。”

“沒錯！你沒有感覺錯！”昆廷說，“是我錯了！我應該追求得再……明顯一點！”

莉莉捂臉：“昆廷……你聲音……太大了。”

“哦對不起！”昆廷捂住嘴巴。

莉莉：“坐下來先吃飯吧。”

“好！”昆廷有點暈乎乎的。

吃飯……他根本不餓。奇怪，之前還挺餓，趕路很累，在卡俄斯學院看見莉莉和蘭西爾站在一起說話他心情?也?有些低落……但是現在，疲憊和饑餓都一掃而空了。

與此同時，卡俄斯學院食堂萬年不變的土豆和西蘭花，居然也?在他舌尖綻放出了無上的美味。

“學校……換廚師了嗎？”昆廷問。

“沒有啊。”莉莉被他問茫然了。

“那怎麽會……今天的菜，這麽好吃。”昆廷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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