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軍回寨子裏頭的時候差不多是中午十一點多，他一進寨子，就看到人蘇嵐在寨子入口晃晃悠悠,地上全是他抽的劣質煙頭。

“你回來了？”蘇嵐見了他，直接把煙蒂往地上一扔,完了用腳一碾。說話那會兒,蘇嵐順帶也把手一伸，把趙軍肩膀上的背簍給拿下來自己個兒抗著了。

趙軍也沒勉強，只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塵,不讚同道：“把煙戒了，這都是劣質煙，抽多了容易致癌。”

“知道，我就是想你的時候抽。”

蘇嵐說的挺自然，趙軍也沒理他。這兩年多的時間,從他以為蘇嵐呆不了幾天到現在，也算是多多少少對蘇嵐改觀一點兒。蘇嵐那些個心思，趙軍心裏頭也明白幾分。不過明白歸明白，趙軍其實還真有幾分覺著不現實。

到了最後,還是沒什麽好結局的感情,趙軍是不想來第二次了。不管是對他,還是蘇嵐，都是一種挺大的傷害。

回去那會兒，趙軍抽了塊毛巾給自己擦了擦汗漬，完了又洗了下手。等把毛巾搓洗了下晾好的時候，蘇嵐倒是也炒了幾個菜，把飯弄好了。

這麽兩年多，蘇嵐是絕對進化成了一個會炒一手不錯味道飯菜的糙漢子。他做的飯菜吧，賣相都不好，有時候看上去黑乎乎的一碗。但吃起來，味道卻也不錯。

兩個大男人湊一起過日子，有的吃就不錯了。趙軍自己不下廚去做飯，也就不會去挑人蘇嵐的刺。一大碗白米飯，再夾一筷子野菜炒肉，菜有點兒辣，倒是更能下飯。吃了半碗，趙軍有點兒噎住了，索性倒了點兒熱水到飯裏頭，然後攪拌著菜一塊兒嘩啦啦吃的香。

“你慢點兒吃。”蘇嵐夾出點兒肉給趙軍，笑道。

趙軍沒躲開，接的時候還有點兒尷尬。完了到底還是吃了，只是慢聲道：“沒事兒，我就是餓了。對了，你送吳長生去看病，怎麽樣了？”

“不太好，我回來的時候，醫生沒敢告訴他奶奶，只和我說得趕快換腎，現在也不用做透析了，采取保守治療就行。要是找不到腎源，也就這一兩個月的事情。另外，醫生這邊也說，這地兒設備也不好。要是想讓吳長生多活點兒時間，建議轉院。”

趙軍嘆了口氣，飯也吃不下了，“他爸前幾天也聯系上了，說是在外地打工，掙不了幾個錢。他媽一年前跟著包工頭跑了，現在他爸壓根兒不想管這孩子，在外面混日子呢。”

“呸！他媽的混蛋，虎毒還不食子呢！”

趙軍搖了搖頭，“沒辦法，我本來想讓他回來和吳長生去醫院檢查一下，看能不能配型成功的。不過人不樂意，說是有了這病，怪不了他。現在要他去割一個腎救人，想都別想。”

“他媽能想辦法聯系上嗎？”

“現在沒，只能回頭看了。”

倆人隨便聊了會兒，趙軍就跑到外頭熬藥去了。因為這藥熬起來的味道太大，趙軍就在屋子旁邊露天用幾塊石頭搭了個簡單的廚房。其實都不能稱呼為廚房，就是石頭一架，上面兒能擱一個小鍋而已。

花費了一個多小時熬制的，聞著這個味道，趙軍心裏頭就犯惡心。更別說蘇嵐了，這事兒他真呆不住，簡直生化武器啊，只能提前跑了。

趙軍堵著鼻孔，才剛熬好，立馬就感覺到耳朵一癢。完了都不擔心藥水滾燙，趙軍就聽到咚的一聲，一個小蟲模樣的東西掉到了藥碗裏頭。

才幾秒，一碗滾燙的藥湯就被那只小蟲喝的幹幹凈凈。喝完了藥水，那只小蟲懶洋洋的趴在碗底，看上去很愜意的樣子。

趙軍仔細一看，倒是發現這小蟲的兩只長螯，黑色的顏色又淡去了幾絲。他也不知道，這種變化到底是好是壞。但是管他呢，反正他也只能這樣培養了。

過完了星期天，隔天趙軍起了個大早，吃了早飯就是上課了。下午那會兒，麻倉突然急匆匆跑過來找他，說是吳長生給他奶奶帶回來了，現在情況不怎麽好。

“不是住院嗎！？”趙軍扔了粉筆，急道。

“不知道啊，趙老師，上次你熬的那個藥效果挺好，能不能這會兒再給長生弄點兒？”麻倉說的挺急的。

“行！”趙軍二話沒說就應了。至於教室裏頭的事兒，他沒辦法，只能給學生放了一個下午的假。

趙軍跟著麻倉去吳長生家的時候，他們家院子外頭堆滿了雜物，進了裏面也很昏暗。房子是有上下二樓的，但是二樓的地板早就破破爛爛到不行了。再加上吳長生病了之後行動不便，所以吳婆婆也把家裏的床給搬到了樓下。

這會兒，吳長生就渾身水腫的躺在鋪著淩亂被褥的床上，床前面放著一張不怎麽幹凈的木桌，上面擺放著亂糟糟的各種藥品。

整個房間，除開這些，屋子的一角還有個砌好的廚房，廚房挨著唯一的窗戶，玻璃缺了一角，顯得臟兮兮又十分油膩。

然後，這個屋子裏就沒有東西了。唯一有生氣的東西，大概就是一只貍花貓。貓咪趴在門欄上，懶洋洋的曬著太陽，絲毫不覺著這個貧窮的家庭有什麽不好。

“趙老師，你們來了？”吳婆婆從外面回來，高興的去給趙軍他們倒水。

兩個白瓷碗，有點兒沒洗幹凈。

“沒事兒，不用客氣。我是來看看吳長生的，順帶，給他帶點兒藥。吳婆婆，我把藥方給你，每次隔個幾天就來給你送藥材。這樣，以後這藥，你自己也可以熬制了。就是熬制的時候，要費點兒心力。要是吃不消，您還是盡管來叫我。”趙軍笑道。

“唉唉，趙老師啊，我真是謝謝你了。你是好人啊，我給你磕頭了。”

“別別，這倒是不用。”趙軍趕緊扶起了人。

拉起了人，趙軍到床前去看了看吳長生。這還是只是一個十一歲的小孩，人是精瘦精瘦的，而且全身都很黑。他有腎衰竭，早之前就出現了浮腫、疲乏等癥狀。但是這地兒窮啊，一般小病也不看醫生，自己熬過去就好了。

再說，吳長生還小，吳婆婆是打死都不會想到，他會得這種大病。後來越來越嚴重，人還想著用養蠱來治病。當時因為嚇跑了一個老師，麻倉還砸了她家的瓦罐。

也是兩年多前，趙軍發現了這個狀況之後，這才自己個兒力排眾議，把吳長生送到了山下治病。後來病情是穩住了，再加上趙軍發現那個破本子裏頭竟然有一個藥方效果出奇的好。那之後，整整有一年左右的時間裏頭，吳長生一下就生龍活虎了起來，身上還長了不少肉。

但是從今年三月份起吧，他一下又不好了。這回，是要透析了，再吃趙軍的藥，效果也是越來越差。

腎衰竭這種病，其實一開始趙軍心裏頭也清楚。不換腎，怎麽弄都白搭。之前做的，充其量不過是壓制和延緩罷了。

趙軍看了看吳長生，最終也說不出什麽話。他回頭那會兒，麻倉已經把廚房收拾出來，在燒火了。

趙軍來的時候就帶了點兒藥，趕緊開始熬制了起來。雖然效果越來越不好，但能稍微減輕一點兒對方的痛苦還是好的。

後來麻倉又給吳家的兩人煮了點東西擺在了竈頭，又在油膩膩的碗底和趙軍一起壓了兩百多塊錢，這才嘆著氣走人了。

趙軍回去那會兒，已經下午三四點了。路上那會兒，他就在想之前吳婆婆懇求他的事兒。當時他跟麻倉要告辭的時候，吳婆婆自個兒顫巍巍到了樓上，再下來的時候，遞給了趙軍一個用小籃布包著的一團東西。

人當著趙軍的面兒就打開了，裏面放著三疊錢，吳婆婆說是三萬塊，是這個家的全部積蓄。本來這錢只有兩萬的，是她攢著給吳長生以後讀書的錢。這回下山看病，她心裏頭有數，吳長生怕是要不好了。

所以吳婆婆也做了準備，她出嫁那會兒，身上帶過來的銀飾什麽的，那會兒也全部典當了。然後，湊足了三萬塊錢。

她的意思是吳長生好歹來了他們吳家一場，不能拽著錢不醫，看他死。她年紀了，也分不清好壞，怕給人騙了。但是她信趙軍，她想讓趙軍帶著三萬塊錢進大城市去給吳長生看病。

她知道三萬塊什麽也做不了，但是這三萬塊錢，能讓吳長生多活一天就是一天！三萬塊錢花完了，吳長生死了，只讓趙軍把骨灰帶回來就行。這回她突然回來，就是想著要吳長生再多看看自己的家鄉。

看好了，再去大城市看看。人活這一輩子，年紀輕輕要走，總得把該看的都看了，省的死了後悔，這輩子什麽都沒見識到。

……

趙軍腦子裏想著事兒，回去那會兒一進門，就看到人蘇嵐蹲在燒火口添加著木柴。差不多了，人起身拿了把勺子在鐵鍋裏翻炒著晚上的一道菜。

這地兒偏，雖然有電，但是電壓都很低，所以燈泡晚上的燈光也不太亮，屋子裏頭顯得有點兒昏沈。

這會兒九月份，正是山林頭蚊蟲最毒的時候。蘇嵐炒著菜，熱氣上湧蒸的他額頭全是汗水。蚊蟲時不時撞到他身上，蘇嵐不耐煩的時候伸手揮一下，脖子上起了幾個大包，他也只隨手撓一撓。

趙軍靠在門欄上瞅了他會兒，大概是覺察到了趙軍的視線。蘇嵐拿了個碗把鍋裏的菜給盛起來，完了轉頭笑道：“回來了？”

趙軍點了下頭，過了會兒，突然道：“蘇嵐，過兩天，回去吧。”

蘇嵐擺碗筷的動作頓了頓，聲音低沈了幾分：“這兒挺好的，你回唄，也就幾天，我在這裏等你。”

“…你知道我的意思，咱倆沒可能，拖著也不是事兒。剛好吳長生的病也拖不得，過兩天我帶他去看病。我順帶也去看看老朋友，再說，我自個兒家裏也要去看看。之後，這裏還回不回，那都是我的事兒，你不能跟我在這裏浪費一輩子的時間。”

“軍兒……”蘇嵐張了張口，聲音不自覺透出幾分祈求。

“這事兒就定了…我不餓，先去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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