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給點亮了，接著微弱的燈光少女這才發現了宛如一個蝦米一樣蜷縮在薄薄一層稻草上的冉知書。

冉知書已經呈昏迷的狀態了，嘴唇凍得發紫不斷地哆嗦，身上只披這一件破敗的棉絮，左手的袖子空蕩蕩的，就像一個碎布娃娃一樣，十分的可憐。

蘇塵落將身上的大袍脫下來蓋在了地上的冉知書身上，少女一把將她抱在腿上，伸手一摸才發現她燙得厲害。

月色淒迷，細雨斜飛，透過已經破了的窗戶冷冷地拍打在拆房的地板上，冉知書剩下墊著的稻草早已被雨水給打濕。蘇塵落皺著眉，伸手去查看冉知書的傷口，卻發現她僅存的右手上緊緊握著什麽東西，定眼一看，蘇塵落的心裏咯噔一聲。

被冉知書緊緊握在右手的東西是一把鋥亮的匕首，匕首刀套上的那顆綠寶石還在月光下泛著光。

清漓上前想取下冉知書手上的東西，嘴上念念到：“自我認識知書姐姐起，這把匕首就被她一直帶在身上寶貝得，還時不時拿出來擦擦從來不讓人碰，這會都燒成這樣了還惦記著這東西，正是著了魔了。”

清漓一邊說一邊伸手去拿冉知書懷裏的匕首，昏迷中的冉知書力道卻出奇的驚人，不管清漓怎麽使勁都沒辦法從她懷裏取去那把匕首。

蘇塵落神色有些楞怔，她認出了那把匕首。

這樣的匕首，天底下只有兩把，而另一把在段博衍的手中。蘇塵落在越軍軍營將冉知書遣送回邕都時，曾將這把匕首交給了冉知書，沒想到她居然一直留著。

看著那抱著匕首不放的冉知書，蘇塵落心裏微微發酸，她拍了拍清漓的肩膀，示意她算了，隨後從懷裏掏出一個白色的瓷瓶，從裏邊倒出了一顆藥丸給冉知書餵了下去。

清漓被冉知書叫到一邊生火去了，柴房裏沒有炭爐太冷了，就算冉知書不會燒糊塗也要被冷死。

蘇塵落和清漓在柴房裏手忙腳亂地坐著這一切的時候，遠處燈火鼎沸，一陣匆忙的腳步聲正往這邊趕來。

征歸府管事的聽到下人匯報小丫鬟清漓帶著蘇姑娘往柴房來了，嚇得立馬舉著火把帶著人前來。段博明走前交待過，蘇塵落要是掉一根頭發，全府上下的人都要陪葬。

見識過小溪的死，看過冉知書的慘樣，沒有一個人敢懷疑段博明的手段，除了蘇姑娘什麽人他都不在乎。

被清漓點燃的柴火劈裏啪啦地燒著，晃得懷裏還在昏迷當中的冉知書臉孔一片火紅。

331保護傘（四更）

看著臉上布滿疤痕的冉知書，蘇塵落緩緩閉上了眼，這個女子並不是十惡不赦之人，不過想在亂世中找到依靠，卻因自身能力的局限一次又一次地墜入了深淵，變成了如今這副模樣。

蘇塵落在心裏默默想到，段博衍知道冉知書如今這幅模樣也會不忍吧？還有東北軍裏的那些戰士們，冉知書曾經也是東北軍的軍醫啊。

“姑娘，你和知書姐姐之前就認識了嗎？”

一個畏畏縮縮的聲音傳進了耳朵裏，清漓蜷縮在一旁，為冉知書熱著水。她將熱好的溫水有一個缺了口的瓷碗裝著，小心翼翼地遞給了蘇塵落。

蘇塵落沒有馬上回答她，而是吹了吹瓷碗裏還冒著熱氣的水，隨後動作輕柔地將碗口放在了冉知書的嘴邊，餵她喝了些水。

“算是吧。”

對面的女子面容清麗，通紅的火光照射在蘇塵落的臉上，映照出她那精致的五官。清漓第一次見到冉知書時就覺得她美若天仙，可這會跟蘇塵落一比，面前的女子簡直就是桂殿裏的仙子，清漓默默想到，怪不得十王爺對蘇姑娘這麽好，要是自己是男人也會愛上她的吧。

得到回答的清漓目光閃了閃，像是想到了什麽，聲音裏帶著祈求說到：“那姑娘可否讓王爺放知書姐姐一條生路？”

清漓見蘇塵落沒有馬上回答，繼續說到：“蘇姑娘，算我求求你好不好？雖然不知道知書姐姐之前有什麽地方得罪了你，但請你看在她現在這副模樣的份上，放了她吧。”

蘇塵落聽到清漓的話後，手上的動作頓了頓，她無奈地笑了笑：“你認為他會聽我的話嗎？”

“當然會了。”小丫鬟不假思索地回到，“博明王爺那麽喜歡姑娘，姑娘說什麽王爺都會答應照辦的。只要姑娘放過姐姐不和姐姐計較，王爺肯定也不會再找知書姐姐的麻煩的。”

蘇塵落靠著墻，讓冉知書枕在自己的腿上，用半邊身子為她擋去了吹進來的細雨。聽完清漓的話，少女無奈地笑了笑：“所以你們認為是我讓段博明懲罰你知書姐姐的嗎？”

少女的聲音不自覺地沈了下來，就連面色也暗了幾分，對面的清漓見到蘇塵落這幅模樣頓時一驚，兩只小手慌亂地在空中搖著，聲音裏帶著哭腔朝蘇塵落求饒道：“姑娘息怒姑娘息怒，我不是那個意思。”

見面前的小丫鬟這副擔驚受怕的模樣，蘇塵落瞬間啞然。

“你起來吧，放心，王爺回來我會讓她放了你知書姐姐的。”

“真的嗎？！”

清漓像是的得到了免死金牌，眼睛裏閃著不可置信的光。

“我看姑娘也不像是壞人，清漓替知書姐姐謝謝你。”

小丫鬟說著話，砰砰地就朝蘇塵落的方向連磕了幾個響頭，額頭撞擊地板發出的巨大響聲似乎在表達著她胸腔裏的高興。

看著那傻裏傻氣的丫鬟，蘇塵落突然為懷裏昏迷不醒的冉知書有些高興，總歸還有人關心著她惦記著她的。

就在這時，柴房的門嘭的一聲被人撞開了，蘇塵落和清漓同時轉過頭去，只見征歸府管家身後帶著一群手握火把的下人出現在了門口。

冷風立刻從門外呼呼地灌了進來，將柴房燃著的火堆火焰吹得忽明忽暗。小丫鬟清漓看見來勢熊熊的一群人，腦袋往後縮了縮。

“好呀你這個丫頭，王爺看你機靈特地給你伺候蘇姑娘的機會，你倒好善作主張把姑娘帶到這來，姑娘出了事你有幾個腦袋都不夠砍，到食後可別連累我們。”

管家沖著清漓大聲呵斥到，隨後擺了擺手，身後舉著火把的下來立馬沖進了柴房將坐在地上的清漓給架了起來，蘇塵落還沒來得及阻止，那管家擡起手給了清漓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聲夾雜在劈裏啪啦柴火爆裂的聲音中，在狹小陰冷的拆房裏響了起來。

教訓完清漓的管家這才笑瞇瞇地來到了蘇塵落身邊，點頭哈腰地對蘇塵落說到：“姑娘受驚了，小的來請姑娘回房。”

說完伸出腳來想將躺在蘇塵落腿上的冉知書給踢開，卻被少女的大掌給劈開了。

少女看著面前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冷冷地道：“管家好手力，敢問清漓犯了什麽事讓管家興師動眾帶著這麽多人跑這麽老遠地來親自動手教訓？”

被蘇塵落劈開的管家一時有點發楞：“這．．．清漓不懂規矩，帶姑娘來這破柴房見這將死之人，讓姑娘染了一身的晦氣，小的幫你教訓教訓她。”

管家臉上依舊笑瞇瞇的，嘴邊的八字胡上下抖動著，生怕得罪蘇塵落。

“哦？”少女掃視了在場的眾人一眼說到，“是我自己要清漓帶著我來的，那管家是不是也要給我這始作俑者一巴掌？”

蘇塵落臉上的表情十分冰冷，話音裏更是不帶著一絲溫度，管家聽到後撲通一聲就給貴了下來。

“姑娘饒命，姑娘饒命小人不敢。”

看著地上不斷磕頭的管家，蘇塵落將枕著自己腿的冉知書輕輕地放在了一旁，從草垛子上站了起來。他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就快將地板磕出一個洞的男子，說到：“清漓是我的貼身丫鬟，就算壞了規矩也該由我來教訓，什麽時候輪到你在這吆五喝六的？！”

蘇塵落的話音剛落，地上跪著的管家頭磕得更加的響亮了，那幾個抓著清漓的下人也嚇破了膽，連忙松開清漓的手，也跪下來開始磕頭。

“姑娘饒命姑娘饒命，不是我們，是．．．”眾人哭喊著說到，“是管家讓我們這麽做的，不管我們的事。”

跪下的眾人連連求饒，有幾個膽小的眼梢瞟到地上躺著的冉知書的慘樣險些哭了出來。

被松開的清漓立馬跑到了蘇塵落的身後，拽著她的衣角不放，原本還和地上跪著的那些人一樣害怕蘇塵落的小丫鬟在和蘇塵落相處過後反而把她當成了保護傘。

332最後一眼（五更）

看著地上不斷磕頭求饒的下人，蘇塵落心裏淒然，沒想到大家竟然怕她怕成這樣。也不奇怪，自從蘇塵落來後府裏的下人接二連三地丟了性命，大家都不敢有半點的馬虎生怕落得跟失去的小溪和缺了眼斷了手的冉知書一樣的下落。

蘇塵落眼神沈靜，一雙眼睛漆黑如墨，緩緩開口到：“如今王爺和明侍衛都上前線去了，整個征歸府由我作主，大家有什麽意見嗎？”

趴在地上的眾人聞言，相互對視了一眼，那管家連忙跪著往前爬了幾步，抓著蘇塵落的衣角說道：“自然是姑娘作主，瓜娘說什麽便是什麽，還請姑娘饒了小的。”

掌櫃說著話，伸出手來狠狠在自己的臉上連抽了幾巴掌，繼續說到，“小的知錯了，以後再也不敢了。”

說完還擡頭看了看躲在蘇塵落身後的清漓，巴結道：“清漓快，快幫我求求情。”

看著不斷往自己臉上甩巴掌的管家，清漓有一點不忍，她扯了扯蘇塵落的衣角，聲音如蚊子一般小聲說到：“姑娘，算了吧。”

屋外的雨聲是越來越大了，蘇塵落冷冷低看了抓著自己裙角不斷求饒的管家一眼，像他這樣的人不過就是一根隨手搖擺的墻頭草而已。先前害怕小丫鬟私自帶自己來柴房被段博明知道了會受罰，故而想把所有的追責都推在清漓身上。這會見情形有變，自己護著那兇案丫鬟立馬轉了方向，朝清漓搖起了尾巴。

月亮穿過雲層和雨幕，將慘白得月光投射下來，屋外的雨水宛如大大小小的珠子當空墜落、狠狠砸在地面上，柴房之內的眾人磕頭撞擊聲更是一下比一下要響亮。

冷風突然大了些，唰的一聲掀起了蘇塵落蓋在冉知書身上的大裘，啪嗒一聲翻滾在一旁。

蘇塵落收回了眼神，對地上跪著的管家說到：“立馬去找大夫。”

她指了指地上的冉知書，“其他人快來幫忙，將她帶回客房裏。”

聽到蘇塵落的吩咐，地上的眾人面面相覷，那管家的也有些猶豫，他仰著頭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蘇塵落問到：“姑娘，王爺吩咐過．．．．．．”

沒等管家說完蘇塵落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她若是死了，你陪葬吧。”

聽到這話，管家背後滲除了冷汗，他立馬開始招呼眾人將昏迷中的冉知書給擡走。

北風戚戚、冷雨斜飛，月光穿過淅淅瀝瀝的雨水照在長長的回廊上。遠在拆房裏的一群人手忙腳亂地找來擔架，擡著已經半死的冉知書往客房裏走。

光影斑駁，慘淡如霜。

管家為了不讓自己的小命搭在冉知書身上，花了不少心思，派人冒著雨去請界首城內醫術高超的大夫，清漓得了蘇塵落的允許守在一旁伺候著。城裏的大夫披著雨蓑在下人的陪同下來一撥又一撥。

不知過了多久，進來的大夫們成群結隊地裏去了，白色的紙傘在於中搖曳著，赤色的雨蓑拖過地面，一雙雙鞋子踩在坑坑窪窪的積水裏，激起了一層又一層的水花。大夫們的沈重的藥箱背在各自隨同的藥童身上，壓得他們都彎了腰，好似大雨中被擊彎了的芭蕉葉一般。

喧囂聲漸漸退去，府中池子裏的清水被這一場雨攪得昏黃，有丫鬟從回廊深處跑來，頭上的兩個發髻已經被雨水打濕，鞋底滿是泥水。

片刻之後，蘇塵落的房門被人輕輕地敲響，少女打開門只見一個從未見過的小丫鬟正站在門口大口喘著粗氣，努力在平覆剛剛劇烈奔跑後的顛簸。

從柴房裏回來的蘇塵落已經換了素色的內裏，肩頭只披了一件大袍，看著上氣不接下氣的小丫鬟柔聲問道：“怎麽樣了？”

那小丫鬟臉上暈開了一絲笑容，“清漓讓我來轉告姑娘，救活了。”

得到答案的蘇塵落微微一笑，點了點頭，“吩咐廚房這幾日多備些好吃的，藥膳也按時熬制。”

小丫鬟點了點頭，順手就將手中拿著的青紙傘給撐開了，回頭時卻見蘇塵落正要轉身。

“姑娘你不去看看麽？”

身後傳來了小丫鬟的疑問，蘇塵落轉到一半的身子頓了頓，她偏過頭來，卻見那小丫鬟高舉著打開的青紙傘呆呆地望著自己。

風從敞開著的木門吹進來，蘇塵落輕輕地動了動，似乎覺得有些冷，她對那並不像其他人一樣畏懼自己的小丫鬟笑了笑，“不了，你替我去轉告清漓，讓她好好呆在他姐姐身邊細心服侍著，這幾日都不用過來了。”

月光寂靜，在蘇塵落的剩下拉出了一條長長的影子，那影子如同她的主人一樣，那般的消瘦。

小丫鬟望著蘇塵落轉身離去的背影有些呆了，府裏的丫鬟私底下都在議論王爺喜歡的這位姑娘是個災星，誰和她接觸誰就會倒黴，嚴重的更要丟了性命。可這個小丫鬟對蘇澈諾卻有一股莫名的好感，人人都害怕她，她卻覺得願意叫管家請大夫為指數節節看病的蘇塵落並沒有大家說的那麽壞。

“走時記得把門關了，太冷。”

直到蘇塵落的聲音輕飄飄地從帷幔後面傳過來，那小丫鬟才回了神，伸手將房門給關上，撐著雨傘又一次走進了大雨之中。

後半夜，夜風微涼，大雨也漸漸退了，被大夫救過來的冉知書躺在大床上。

大雨後的月亮依舊幽幽，稀疏的月光透過窗欞落在冉知書的身上，已經換了一身幹凈衣服的她靜靜地躺著。

女子的臉在月光下漸漸清晰起來，從那緊閉著的雙眼根本不會發現她的左眼是空洞的，雖然臉上布滿了或長或短猶如蚯蚓一般的傷痕，但從五官和棱角可以才看出，這個女子原來的美貌。

蘇塵落推門進來時，清漓已經在冉知書的床邊睡著了，睡著了的小丫鬟緊緊握著冉知書的手不肯松開。

少女撿起了散落在地的大袍，為清漓給披上，她坐在了床尾，目光低垂、靜靜地看著昏睡中的冉知書。

終究還是過意不去，想來看她最後一眼。

333送靈（一更）

這個晚上，註定是個不眠之夜。夜裏，蘇塵落做了一個夢，又夢見了那個大雪紛飛的晚上，鎮鷹山的積雪那麽的厚，那麽的冰冷，大堂裏的歡聲笑語被風吹來，熱鬧而喜慶，鐘鳴只剩響徹了整個山頭。

夢裏的燕綏站在她面前，鮮紅的鮮血從的肩頭流下，滴落在骯臟冰冷的大牢地板內，卻站在那風輕雲淡地笑著對自己說：“臭丫頭你跑哪了？我找你找得好辛苦。”

話音剛落，一把鋒利的鋼刀就從背後貫穿了燕綏的身體，他口中吐出的鮮血噴了自己一臉。燕綏應聲倒下後，蘇塵落看見了手裏拿著刀子站在他背後的段博明。

段博明面帶微笑，拿著手裏的大刀一步一步地走向自己，柔聲說到：“塵落，誰都不訥能從我身邊搶走你。”

醒來時，細汗已經沾濕了半邊枕頭，汗痕潤濕在繡著大片暗色玫瑰的布枕上，殷紅得好似燕綏夢裏噴射在自己臉上的鮮血。

蘇塵落半支著身子，有些心慌地坐在那裏，透過木窗看著院落裏那棵被冷風吹得光禿禿的老樹，她突然覺得不能再這麽等下去了。

一陣慌亂的腳步聲從寂靜的回廊傳來，來人跑得很急，撞翻了放在回廊拐角裝飾用的花盆，陶瓷破碎的清脆聲穿過長長的回廊傳進了蘇塵落的耳朵裏。

不出片刻，房屋的門被人從外邊推開了，只見神色慌張的清漓急急忙忙往裏沖，卻被門檻絆了一跤，小丫鬟絲毫沒理會被摔破的手掌，手腳並用地爬了幾步這才站了起來。

她滿臉淚痕沖進了屏風裏，對床上還沒更衣的蘇塵落撲通一聲就跪下了。

清漓指著回廊的方向，聲音裏帶著哭腔，話都說不利索，“姑娘，姑娘快。”

蘇塵落套上鞋子，從一旁架子上取下大袍披在身上，隨後將地上的清漓扶了起來，問到：“什麽事？慢慢說。”

小丫鬟拉著蘇塵落的衣角，好不容易捋直了舌頭，說到：“知書姐姐，知書姐姐快不行了，你快去救救她。”

聽完清漓的話，蘇塵落僵在了原地，“這麽快嗎？還以為她能多撐上幾日。”

清漓見蘇塵落沒有動靜，咬了咬牙，一把拉著還沒有梳妝打扮的蘇塵落跑了起來。

看著小丫鬟拽著自己一邊跑一邊掉淚的焦急模樣，蘇塵落不免心中有些感慨。

昨日的大雨將府裏的磚瓦道路清理得異常的幹凈光滑，小丫鬟跑得很急險些被石階上的青苔給絆倒，蘇塵落眼疾手快地將她給扶住，還沒等清漓站穩，院落的另一邊有一堆人馬正往這邊趕，蘇塵落擡頭一看只見管家出現在自己的面前。

那管家本來正想前去找蘇塵落負荊請罪，少女在柴房裏說過，要是冉知書死了就要他陪葬，這話把管家嚇得不輕。

今天早些時候清漓從客房裏跑出來，大呼小叫地找大夫時管家聽到動靜連鞋都沒來得及穿就叫下人出府去請大夫了。誰知大夫從府裏趕到時，床上的冉知書身體已經冷了下去，接二連三被請到府裏的大夫搖著頭向在場的管家和清漓宣布了死訊，那管家嚇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清漓則是急匆匆地網蘇塵落房內趕來，尋求幫助。

反應過來的管家自知逃不掉，在小丫鬟帶著蘇塵落往這邊趕來的時候，也急急忙忙地想找蘇塵落求饒，一來一去就在院落裏給碰到了。

那管家見到蘇塵落的第一眼便撲通一聲跪在了積著水坑的青石板上，額頭咚咚咚往地上磕，不斷向蘇塵落討著饒。

清漓看到管家這幅模樣，心裏更加著急了，也顧不上這麽多站穩之後拉起蘇塵落又是一頓狂奔。

兩人來到冉知書所居住的客房時，看見最後一名大夫正在收拾藥箱準備撤走。清漓直接跑了過去，一把就抓住了老中醫的雙手不斷地乞求道：“大夫大夫，你救救我姐姐，你快幫她看看。”

那被清漓拉扯著大夫搖了搖手，“老夫也無能為力了，這位姑娘身上受傷太重，況且並非一朝一夕的病根，就算大羅神仙來了也救不了她了。”

“不，您在幫她看看，昨兒不是說救過來了嗎？知書姐姐昨晚還和我說了好些話，求求您再幫她看看。”

有藥童上來為自家老先生拉開清漓，那大夫看著固執不放手的小丫鬟嘆了口氣說到：“救活了又能怎樣呢？這姑娘都成這樣了，容貌也毀了、手也沒了，就連左眼都是瞎的，還不如死了算了。你要是真心疼她請些道士來給她做做法事讓她下輩子投個好人家吧。”

大夫的話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但清漓就是哭喊著不肯松開手，似乎那滿頭花白的老中醫是最後的救命稻草一般。

而在清漓和大夫拉扯的空隙，蘇塵落緩緩走到了床邊，她伸手在冉知書的鼻下探了探，穿上的女子儼然斷氣已有多時了，而他的手中還緊緊第握著那把和段博衍一樣的匕首被。

蘇塵落心裏淒然，看著嘴角還掛著笑的冉知書默默道，“走吧，下輩子生個好人家找個尋常男子嫁了，平凡地度過一生也未嘗不是種幸福。”

三日後，裝著冉知書的棺木在管家的張羅下入了土，征歸府的下人從來沒有得到過這樣的禮遇，往常不管是哪個丫鬟去世了不過是草席一卷往亂葬崗上一扔便也完事，可冉知書卻因蘇塵落的發話成了一個例外。

蘇塵落免去了那管家陪葬的罪行，讓他負責料理冉知書的後事，管家按著蘇塵落的吩咐將冉知書的骨灰埋在了界首關向南的小山上。

為了討蘇塵落的歡心，還有模有樣地舉行了一個葬禮，前來悼亡的人不過都是些府裏的侍衛丫鬟，除了清漓外其他人對冉知書的死並無多大的悲傷。

長長的送靈隊伍漸漸散去，蘇塵落身披白色的大裘站在鼓起的土堆前，小丫鬟清漓帶著白色的喪帽跪在地上為冉知書燒著紙錢。

冷風吹來，少女的眼神突然有些冷寂，塵歸塵、土歸土，人死了，這一生的故事也隨之結束，總歸還有人惦記著她。

看著那姜黃的新土，蘇塵落輕輕一嘆，聲音輕柔，緩緩地飄散在寂靜的風中。

334轉機（二更）

回來的路上，蘇塵落讓悲傷過度的清漓跟著自己坐上了轎子。小丫鬟的眼睛已經哭腫，這三日來好像淚水從來沒有斷過。

蘇塵落轉過頭，微笑看著清漓，摸了摸她的頭，沈聲說到：“別傷心了，你知書姐姐走時很安詳。”

聽到冉知書的名字，清漓剛止住的淚水仿佛再次決了堤，她抽泣著說到：“沒有人心疼她，至始至終都沒有一個人是真正心疼她的。姐姐那麽努力地活著，那麽努力地去付出想獲得別人的愛，可為什麽偏偏過得那麽慘？”

清漓微微咬著下嘴唇，眼睛裏囑滿了淚水，定定地看著蘇塵落問到，“為什麽偏偏像姑娘這樣什麽都沒有付出的人，被那麽多人偏愛著？不管是二王爺還是十王爺都護著你寵著你？”

小丫鬟問得言簡意賅，蘇塵落卻聽到暗暗驚心，看來冉知書在私下裏沒少和清漓說他們的事情，只是平日裏清漓並不表現出來罷了。

一絲憤然出現在清漓的眼中，小丫鬟像是在替冉知書追問申訴一般。清漓平日裏對蘇塵落的畏懼和尊重完全消失了，一雙通紅的眼睛定定地看著蘇塵落，臉上有著一股不服氣的倔強和憤懣。

蘇塵落看到這樣的清漓微微一楞，心中啞然，忽然的嘴角卻輕輕地勾了起來。

少女對於突然頂撞自己的小丫鬟並沒表現出多大的憤怒，她收回了自己妨礙清漓背上的手，面色沈靜地說到：“沒錯，你知書姐姐是在努力的活著，但她卻努力錯了方向，與其處處討好地付出去乞求別人的疼愛，還不如好好愛自己。”

“姑娘，到了。”

滾滾的車輪突然停了下來，有下人在郊外匯報，打斷了兩人的對話。蘇塵落看了一眼眼裏還閃著淚光的小丫鬟，一字一頓地朝她道：“清漓，你還小，但是你要記住，並不只有你看見的人才在努力地活著，這世上沒有誰不在咬緊牙關往前走的。”

蘇塵落說完話，沒有理會楞在原地似懂非懂的小丫鬟，起身從轎子上走了下去。

送走了冉知書，再回到征歸府時，蘇塵落只覺的整個府院異常的清寂。段博明忙於戰事，府裏的下人明哲保身不敢和蘇塵落有多大的接觸，見著她也是遠遠地就停住朝她彎腰作揖。

這日穿著繡花鞋的少女踩在青澀的石板上，身後跟著的小丫鬟已經換了人。

那丫鬟在蘇塵落身後為她提著長長的裙尾，兩人一路來到了征歸府的荷花池。說是荷花池但在著初冬二月池裏的哪裏還有什麽荷花，不過幾片病怏怏的荷葉塔著腦袋佇立在渾濁的池水之中。

蘇塵落在池上的涼亭坐了下來，下人知道她今兒要出門散心，一路上大大小小的庭院內都事先點了暖爐。小丫鬟拎著厚重的裙擺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地上，雖然伺候周到，但一路上裙擺沾染了不少的灰塵。

段博明似乎很喜歡看蘇塵落穿著這類繁覆累贅的宮廷裝，走之前命人在她的衣櫃裏連連放了數件。

小丫鬟打開了桌上的食盤，見蘇塵落撐著下巴望著那蕭索的荷花池發呆，也就退到了一旁，不再去打擾她。

昨兒前線又送來了戰報，說是前方戰事緊急起來。胡漢聯軍不知為什麽突然改變了進攻的路線，將主力集結在了赫水方面，這些天來大大小小的戰鬥打了不下數十次。

蘇塵落看完那封漆印的信件心裏反而平靜了下來，段皇黑吃黑的計劃也要在大漢配合越軍剿滅胡人之後才能進行，北胡人的戰鬥力她是領會過的，燕綏的軍隊更不是吃素的，號角已經被吹響但這絕不是一場能夠速戰速決的戰鬥。

望著湖面出神的蘇塵落默默在的心裏盤算著，冉知書死了，段博明再也不能拿她為理由禁錮自己，她很清楚自己隨時可以離開，但一旦她離開了這座死氣沈沈的府邸，全府上上下下三十幾個下人必將慘死在段博明的手上。

她在等，等一個合情合理的理由，讓自己能毫無顧忌的離開征歸府，而且必須是段博明求著她離開。

有風吹吹起，陽光斜射到湖心亭中，冬日的陽光帶著幾分冷冽，但前些日子那場雨過後，天氣已經開始漸漸回暖。亭上的少女閉著眼，任由那微微的涼風吹過臉頰，鬢角的碎發被揚起，細細碎碎打在臉上，蘇塵落卻並未覺得癢。這還是她來到征歸府後，第一次有些放松。

外邊的日頭漸漸大了，蘇塵落的頭靠在涼亭的欄桿上，亭內的火爐燒得正旺，空氣溫熱，湖水裏不是有幾只錦鯉躍出水面，攪起了一層又一層的漣漪。少女微微打著盹兒，迷迷糊糊間就要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四周突然安靜了下來，就連那立在一旁伺候的小丫鬟也有些睡意。忽地，有人從湖面的回廊走了過來，那人的腳步很輕，似乎並不想打擾正在休息的蘇塵落。

雖然來人極力控制著腳下的聲響，但閉著眼睛的少女還是第一時間聽出了來人的腳步。蘇塵落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一回頭就對上了明璽那雙眼。

“你來了？”

聽到蘇塵落的聲音，那站著都要睡著的小丫鬟登時間都能開了昏昏欲睡的眼，見到明璽站在自己身旁，呀了一聲，意識到失態這才急急忙忙地作揖。

明璽身上還穿著戰袍，靴子上沾滿了泥水，顯然剛從前線回來，都還沒來得及擦去戰袍上的露水，他擺了擺手示意小丫鬟退下。

蘇塵落對明璽的到來似乎並不意外，只是轉過頭來靜靜地看這個年輕的侍衛。離開邕都時，段博明身邊並沒有明璽，蘇塵落看著那張尚還青澀的臉，默默想到，這年輕的侍衛是什麽時候開始成為段博明的親信的。

“姑娘。”明璽從懷裏取出了一封書信，交到了蘇塵落手中，他的臉上帶著絲絲的不解和疑問，但是依舊按照段博明的吩咐拱手對面前的少女說到，“王爺請姑娘立即出戰。”

335江山美人（三更）

成了！

幾乎就是一瞬間，蘇塵落在心裏為柴靜和段博衍喝彩到，之前雖然一直都擔心柴靜、符豹還有吞天寨其他弟兄的安危，但聽到明璽的話後，她已經確定了，柴靜將自己囑托的事完成了，並且完成得十分的出色。

原來那日營救蘇塵落而計劃失敗後，柴靜帶著蘇塵落交到手裏的玉佩一路逃過了段博明而後派出的追兵，北上找到了越軍的行軍隊伍見到了段博衍，憑著這個信物讓段博衍相信了她所說的話，知道了蘇塵落如今正被段博明困在界首城的征歸府內。

得知蘇塵落下落的段博衍並沒有立即和段博明攤牌，他知道就算當面質問段博明，他也不會承認，反而會在背地裏再一次偷偷地轉移蘇塵落。於是讓柴靜帶著吞天寨的弟兄們繼續北上將蘇塵落的消息告訴了燕綏，雙方決定改變計劃。

段博衍帶著威振軍和東北軍退居了二線，漢軍也帶著胡人的大軍將主力戰場轉移到了段博明負責鎮守的赫水橋方向。

蘇塵落在征歸府裏的這些日子來，胡漢聯軍時不時突襲和赫水橋面，段博明的軍隊原先就支援後備軍，並不是這場大戰的主要力量。胡漢聯軍瘋狂的進攻讓段博明應接不暇，而派出去尋求段博衍軍隊支援的手下回來後，只道另一條戰線的戰場也跟胡漢的軍隊打得火熱，眼看就要敗了根本無暇顧及他們。偏偏到了這時候，大漢的太子燕綏托人帶了話，要段博明交出漢軍的“蘇參謀”，否則必破赫水一線將越軍士兵殺個片甲不留。

段博明自然知道燕綏所指的“蘇參謀”是何人，一開始他並不打算按照燕綏說的做，直到胡漢聯軍又一次奇襲赫水橋面，傷了近一半的士兵，他才重視這件事起來。

蘇塵落纖長的手指接過明璽遞過來的信件，但她並沒有當場撕開而是放進了懷裏。

少女笑了笑，對面前面露不解的侍衛說到，“別想了，你家王爺不能辦到的事，我卻能辦到，這就是他必須放我走的原因。備馬，我回房換身衣服我們就出發。”

蘇塵落說完，沒看明璽一眼，提著那礙事的裙擺頭也不回地走了。

裙擺摩擦在地面，發出輕微的沙沙聲，明璽看著那仰首離去的少女，想起了那日柴靜在迎龍節的街道上和自家主子說的那番話，有些人註定不是關在籠子裏的金絲雀。

黃昏往山頭下落的太陽灑下了血一樣的餘暉，界首城街道上還回蕩著百姓們的歡笑聲，城內的百姓兵不知道在距離城池五十裏不到的界首關沿線，胡漢聯軍已經吹響了戰鬥的號角。

換了一身軍裝的蘇塵落，看起來英姿颯爽，騎著戰馬從繁華平和的街道上狂奔而過時，碾碎了路人的平靜。

去年蘇塵落帶領越軍大敗漢軍大將趙乾取得的界首關大捷到現在還被邊疆的百姓口口相頌，那場以少勝多的戰役為越軍奪得了民心和信任。

這些重新踏回故鄉安居樂業的百姓們只道國力強盛、軍隊庇護，只要前線還有威振軍和西北軍在，敵人的鐵騎再怎麽厲害也沖破不了防線。界首關大捷是戰爭史上的一個奇跡，這個奇跡讓越國的百姓們紛紛自恃起來。所以，當他們看到那一隊揚蹄出城的隊伍，匆忙間讓路的行人甚至紛紛指著那絕塵而去的蘇塵落、明璽等人的背影大罵起來。

天色漸漸暗了，月亮從連綿起伏的山頭升了上來，白亮的月光透過山林中密密麻麻的樹木打在地上，留下一地影影綽綽的清輝。

黑暗中，一隊人馬在林間急速狂奔著，蘇塵落手中的馬鞭揚了又揚，胯下的馬兒跑著飛快。

少女的身後跟著七八名身著同樣軍裝的男子，明璽和手下的士兵緊握韁繩緊隨其後策馬狂奔。

明璽前天夜裏從赫水南下時，正值胡漢聯軍又一次進攻，漫天箭火中段博明沈著臉將一封書信交給了他，讓他連夜趕回界首城交給蘇塵落。

望著那封已經印上漆印的姜黃信封，明璽知道，自家主子已經讓步做出了抉擇。

江山和美人千古來都是難以抉擇的事情，就如魚和熊掌，無法兼得。明璽早也料到了，縱然自己的主子對蘇姑娘有一種接近病態的偏執，但到了大局面前，胸懷天下的段博明不可能依舊固執己見。

他是想將金絲雀養在溫室的籠中，但一旦自己受到外力的威脅後，他並不介意讓那還能振翅高空的鳥兒出來與風浪博上一搏。

段博明甚至帶著些驕傲的之大，認為狂風過後自己總有辦法再將那只金絲雀抓回身邊。在迎龍節當晚，他曾在湖畔前對柴靜說過段博衍、燕綏只不過還是希望接借助蘇塵落的力量達成自己的目的，可段博明自己又何嘗不是這樣呢？

看著嫻熟地騎著戰馬穿梭在林間的蘇塵落，明璽微微有些理解了，為什麽同樣身為美女，蘇塵落卻比冉知書要受人喜愛。蘇塵落這樣的女人，從來不會把希望放在別人的身上，能力強大到讓人無法忽視。

一行人在林間朝著赫水橋的方向策馬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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