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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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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大夫人從來不是什麽有主意的人,她生命中的前十五年聽父親的話,聽母親的話,嫁到秦家後聽丈夫的話。

在人生的大方向上,她從來不需要自己動腦筋,她只許按部就班,按照父母或者丈夫的話朝著既定的方向走著就行了,其他相夫教子管理家務,這些事務都沒有超出她的能力範圍,她做起來並不困難。

而丈夫與兒子們的死,讓她的主心骨,沒了。

帶著兩個女兒一個侄女千裏迢迢投奔小叔,是她這輩子自己做出的最重要的決定。然後,可到了小叔的家裏,她的人生目標變得前所未有的清晰:丈夫死了,在小叔的庇護下,把三個女孩子教大,把這幾個女孩子嫁到合適的好人家,她的人生也就算是完滿了。所以在三個孩子嫁出去之後,她的人生一度失去了方向,她迅速的衰老,直到侄女蓉娘把她接到外頭的小家庭裏,讓她幫忙看孩子。

秦大夫人是滿心雀躍地接下這個任務的,她終於又找到了人生的意義,當然作為一個只認識幾個字的傳統家庭主婦,她心中的詞匯沒這麽摩登,對她來說,那就是:“我總算不是坐在家裏吃閑飯的廢物了!”當然如果丈夫不死,她就算是在家由兒媳伺候著享清福,也不會認為自己是吃閑飯的,可無論小叔如何的寬厚,侄子侄女如何的善解人意,都不能讓她空虛的心充實起來。

在蓉娘家裏的生活當然比不上在秦家那麽舒服,地方狹小,吃喝簡單。她本以為在那個小院子裏呆著會覺得悶,然而她很快就發現,她根本悶不起來:早上吃過飯沒多一會兒,便有一大群孩子呼啦啦沖進院子,各自捏著一本千字文,院子裏迅速被讀書聲充斥,別說寂寞了,簡直熱鬧到想要找時間思念一下女兒都沒那個氣氛!

蓉娘的女兒很乖,蓉娘聽從鄰居的建議,買了個搖籃放在屋裏,蓉娘去忙的時候,三五不時地推一下搖籃,那孩子就會發出嘰嘰咕咕的笑聲。

許繼給孩子孩子起名叫做萍萍,很普通的名字,說不上文雅,但也不算俗氣。秦大夫人來到許家不到半年,這孩子已經栽栽歪歪地開始學走路了。秦大夫人想了想,自己的三個兒子兩個女兒似乎都是在一歲兩三個月以後才開始學走路了,蓉娘這個小女兒,十一個月就開始扶著墻自己走,一歲的時候已經滿地跑了。蓉娘說是大伯母照顧得好,秦大夫人想來想去,覺得應該是因為自己上了年紀沒力氣一直抱著孩子,丫鬟們又忙,孩子才努力自己學著走路吧?

租了家裏房子的那位陳嫂子是個自來熟,認識秦大夫人沒半個月呢,便拽了她去夜市買東西:“你侄兒侄女晚上都在家,正好您閑下來,我家老大也回家了,我不用盯著孩子,不如咱們一起到街上買點小東西?”

秦大夫人反射性的回答:“我一個寡婦人家的,出什麽門呢?”說完了恨不得咬了自己舌頭去:這陳嫂子還不是個寡婦?一個寡婦帶大兩個孩子,要多苦有多苦。

陳嫂子笑道:“寡婦就不過日子了不成?小門小戶哪裏那麽多講究,這是蓉娘家裏請得起丫頭全竈,要不然您難道還能不上街買菜麽?”

蓉娘跟許繼也勸秦大夫人出去走走,當然,安全起見,還是讓家裏的全竈嫂子跟著。

秦大夫人不知道逛街需要帶什麽,便拿了個荷包,往荷包裏揣了兩個五兩銀子的銀錠子。蓉娘趕緊叫住她,另外有塞了個裝滿了銅錢的大荷包跟另一個裝了銀角子的小荷包:“夜市上都是小東西,小件的東西,用整錠銀子人家找不開。”

秦大夫人穿著一身絹布的衣裳,用布裹了頭發,跟著陳嫂子出去,走出了蓉娘家的小巷子,陳嫂子在門口雇了輛車,那拉驢車的小青年把他們捎到了繁華的夜市上。下車的時候,秦大夫人見陳嫂子數了十個大錢出來遞給那拉車的小夥子,才後知後覺地手忙腳亂去翻荷包,被陳嫂子勸住:“我家老二天天跟著蓉娘讀書,蓉娘免了他的學費,那一天就幾十文呢,這十文八文的算什麽?”

秦大夫人沒出嫁的時候,也曾在上元節的晚上,偷偷跟著哥哥到街上看花燈,可嫁了人之後,她就再沒有到街上逛過。她娘家是太原,太原的街市哪裏能跟開封比?這會兒看著滿街的人,她簡直呆了。

秦大夫人平日裏晚上最多吃一小碗粥,可這一天,她逛了足足兩個時辰,從來不太喜歡吃羊肉的她吃了滿滿一碗羊肉湯,四個肉包子,然後又給蓉娘買了兩只鬧娥,給萍萍買了一雙看起來做工很不錯的虎頭鞋,最後在陳嫂子的鼓動下,拿了十五文錢去投壺,那投壺的壺口細細的,也就是一寸那麽寬的口兒,要在一丈之外投,彩頭是一只足有二兩重的銀鐲子。路過的人貪便宜,五文錢就可以換來一次贏得一只二兩重的銀鐲子的機會,許多人都忍不住掏上十文二十文擲上幾把。關撲這種東西,彩頭的數額與關撲錢數差距越大,難度自然也越大,人們明知道希望渺茫,掏的錢少,失敗一兩次也不覺得有啥不能接受的。五文錢也就是購買個茶葉蛋的價錢,對於富庶的開封人來說,還真不算什麽。秦大夫人雖然一直住在深宅大院,娛樂有限,可偏偏投壺這個游戲是女眷們最常玩的游戲:一定程度的鍛煉身體還不會太累,又有一定娛樂性,這是後宅裏相當受歡迎的游戲,秦大夫人沒嫁人錢經常玩,嫁人後逢年過節也會參與這種娛樂。她掏了十五文錢,換了三次投壺的機會,第一次,第二次,全都因為不熟悉手上的重量跟壺的距離而投空了,第三次,令箭穩穩地紮在戶口裏,陳嫂子跟全竈嫂子樂的蹦了起來,擺攤的攤主雖然十分郁悶,但職業道德擺在那裏,他還得繼續所生意呢!雖然心情糟糕頭頂,卻還是熱情洋溢地恭維了秦大夫人的投壺水平,然後把那個銀鐲子那盒子裝好送給了她。

鐲子做工很一般,成色不太好,花紋也算不上精致,當然,這是對於秦大夫人而言。陳嫂子卻是極為羨慕的:“這手藝真不錯,比我成親那會兒我家當家的送我那支鐲子刻的精細多了!”有那麽一刻,秦大夫人差點脫口而出說送你了,幸好她終於反應了過來,這不是在小叔子家裏,這麽一個鐲子,大部分人開封市民做一個月的活,攢下的錢也不夠買這個鐲子來。

秦大夫人在外頭逛了一大圈兒,花光了蓉娘給她的荷包裏頭的八十文錢,一錢一個的一堆銀角子卻一個都沒動。秦大夫人前所未有地意識到:她的日子過的是多麽的優裕而從容,那做虎頭鞋賣的女人,一天不過能縫上三雙虎頭鞋,做出的鞋子除去成本,未必賺的了五十文。

而她住在秦昭家裏的時候,衣食住行秦節全包,每月再給她二十兩銀子零花。現在她搬到蓉娘這裏住,秦昭每個月讓人給她送五十兩銀子花,她想給蓉娘一半兒,蓉娘不要,說大伯母給自己看孩子,自己還要大伯母的錢,成什麽人了?貞娘那邊條件不大好,但十天半個月也會給她捎些東西來。甚至秦明,都會隔三差五在放學的時候拐到她這裏看看她。

不缺錢,又有侄女侄子們孝順,膝下還有個可愛的侄孫女,閑來無事出門逛逛。她或許是不幸的,可是就如蓉娘所說,人要朝前看,自己在失去了那麽多之後還有有現在這樣的生活,還有什麽不滿足的?她上輩子一定做了很多好事,才讓自己遇到這麽些好親戚。

秦大夫人跟著陳嫂子出去一趟,就跟開了竅似的,從此再也不像過去那樣整天悶在家裏。她會跟家裏的全竈嫂子商量著讓她幫忙看會兒孩子,自己則接了買菜的活兒,期間趁機添錢多買些蓉娘裏平日裏只舍得給秦大夫人多吃點的蓮子啊 鮮魚啊這類的東西。蓉娘知道她往裏頭添錢,勸過,秦大夫人振振有詞:“我自己嘴饞,還不興自己個兒買點東西啊!”蓉娘無奈,想想大伯母開心,反正也花不了多少,就隨她去了。

秦大夫人過得快活,簡直有些樂不思蜀了,過年回到秦家呆了幾天,見秦明大部分時間住校,秦昭忙的要命,家裏又井井有條用不著她幫什麽,一扭頭便又回了蓉娘家。

秦大夫人對目前的生活很滿意,她想著,等女兒也來開封了,那真的一切就都完滿了。

然而就在這當口,傳來了小叔身亡的消息,她急急忙忙地跟著許繼蓉娘跑去秦家,得到的卻是侄女被迫出家的消息。秦大夫人哭的昏天黑地,可等秦昭扯著秦明跪到他面前,求他在自己不在家的時候多照顧照顧秦明的時候,秦大夫人還是止住悲聲,應了下來。

她再怎麽沒主意,軟弱,總是個曾經主持中饋的當家主母,不就是幫著照顧照顧家裏麽,她能做到!

想到此處,秦大夫人抹幹凈了眼淚,對蓉娘道:“蓉娘,回頭讓人把我的衣服什麽的送回來吧,我搬回來。你沒時間帶孩子,就把萍萍送過來,反正也沒多遠,讓三郎每天上學路上拐過來把孩子送來,晚上的時候再接走,這要不是怕你舍不得孩子,便讓我天天給你帶著也行!”說著又對秦昭道:“大伯母別的做不到,可在你不在家的時候,幫著把這個家看好,照顧好阿明,這些還是沒問題的!你放心的去道觀,熬過這一兩年。太子殿下是個仁厚的,我估摸著他日後總會記著你,讓你離開那兒的。”

蓉娘自然沒什麽好說的,她跟許繼在秦家陪了秦昭一天,等秦昭走了又呆了兩日,看秦明的情緒似乎還算不錯,秦大夫人也說不用他們陪著,這才回了家。

在秦昭離家的第三天,婉娘來到了開封。

她來到開封,發現丈夫不在家,問了問,是去談生意了。檢查了一下新宅子,發現甄友謙多了兩個花枝招展的小妾,新納的小妾是青樓裏贖出來的紅姐兒,這陣子被甄友謙慣的快要上了天,又沒有人說與她們婉娘的厲害,結果就在婉娘面前修了一把存在感。如今婉娘處理這種事情早就輕車熟路,不用她開口,自然有奉承她的不得寵的小妾直接上前把那兩個紅姐兒打了個滿臉花。婉娘舟車勞頓了一路,到家卻不見丈夫的影子,本來十分不爽,這會兒看了這麽場戲,總算覺得心裏痛快點了,叫人過來問秦家的情況,得知二叔出了事兒,當下讓人趕緊備車,抱著孩子便跑去了秦家。

她一口氣跑到秦大夫人處,不等秦大夫人說什麽,便開口罵道:“母親你可真是好欺負!二叔去做官的時候把你趕到蓉娘那裏住,這會兒二叔走了,她秦昭做不成太子妃了,又把你請回來給她看弟弟。我呸,真當她是公主啊!你還在這裏呆什麽呆,快快快,收拾了東西,我帶你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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