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他的夢。”蒼涼渾厚的聲音在眼前深不見底的坑洞中響起，回聲層層疊疊，將溫少辛包圍了起來。

溫少辛聞著空氣中淡淡的血腥味，明白了過來，“他死了嗎？”

那蒼涼的聲音嘆了口氣，“是我們這些老不死的昏頭昏腦受了騙，才害得那麽多生靈死亡，最後還要靠他一個不受眷顧的人類來喚醒神智。”

從來就沒有所謂的公平，在最無私的母星本源意識那裏，生靈也分三六九等，精神意識強大的人類是它們最鐘情的子嗣後代，普通人類也不過是蕓蕓眾生，哪裏值得它們的青眼。

顧北庭從出生以來，確實是沒有受到上蒼的任何眷顧，可他從沒有抱怨自艾，只想跟妻子好好的生活，可是現實卻給了他最沈重的一擊，唯一真正掛念他的妻子卻是在那樣的境地陰差陽錯地離他而去。

溫少辛嘴巴張了張，艱難道：“他有什麽遺言麽？”

那聲音道：“他妻子送他的光腦，你若是找到了，可以埋在這裏，他希望它可以陪著他長眠於此。”

“他希望，我能保下顧堯光，他哥哥唯一的孩子。”

溫少辛楞住了，突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

顧堯光根本不是顧家的孩子……

他突然又想到，很久之前顧忍淩將顧奶奶和年幼的顧堯光趕出顧家大門，不讓堯光再姓顧……顧忍淩是不是在當時就知道了顧堯光不是顧家的孩子，所以才在知道顧北庭不可能有孩子的時候，說顧家斷子絕孫了……

可是，顧北庭，他竟然一直都不知道的麽？

那意識似是知道了他在糾結著什麽，悠然嘆了口氣，“他所求不多，作為他的母星，我總要幫他實現最後一個願望。”

“去吧！”那聲音突然一聲斷喝，一陣旋風只將溫少辛托到了半空，他著急地蹬了蹬腿：“我還有話沒說呢。”他將手裏的光腦扔了下去，“這是顧北庭的……還有，您老是醒了……”

話還沒說完，便被大風“嗚嗚”著極速送出了山洞。

母星真是個急性子！溫少辛無奈地閉上了喝風的嘴巴。

再睜開眼時，他頭發四散、衣著淩亂地躺在地上，一個陌生的男子正摸著下巴，饒有興致地打量他。

溫少辛：“……”

“呀，造型挺特殊的嘛。”這人一開口，溫少辛便認出了是肖六。

“肖六？”溫少辛四周看了看，山洞中空蕩蕩的，只在洞中間留了個深坑，裏面似是有個綠色的光源，不斷地向外發散著綠光。

溫少辛道：“你怎麽在這裏？”

肖六撇了撇嘴道：“等死唄。”

“啊？”溫少辛以為他開玩笑，白了他一眼，“好好說話。”

肖六嘖了一聲，蹲在地上看著深坑，不說話了。

四周靜悄悄的，溫少辛總覺得心裏發慌，他急著去找顧堯光，實在是沒啥耐性，“哎”了一聲，見肖六面無表情地看過來，忙湊上去道：“我們怎麽離開這裏呀？這裏怪怪的。”

肖六笑，一臉驚奇道：“你還想離開這裏？”

溫少辛覺得他也怪怪的，但還是點頭。

“我們都出不去啦，除非這些星球本源意識醒過來。”他指了指坑中的綠光，“喏，就是它們。”

溫少辛楞了一下，突然想到睡著之前手裏握著的紙簽，“狄阿姨告訴你的？”

肖六嗤笑，“我在這裏長大，用得著她告訴我？”

溫少辛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那你還進來？”這家夥也不是舍己為人的人啊。

肖六沒有回話，靜靜地待了一會兒，才淡淡道：“不想活了，才進來的。”

溫少辛楞住了。

肖六平時嬉笑怒罵，跟個潑皮猴子似的，怎麽會不想活了？

“……不會是因為你姐夫吧？”溫少辛小心翼翼猜測。

他還記得肖六提起去世的柴胡，那傷心欲絕的模樣，他再沒見過肖六這麽傷心過了。

肖六垂眼笑了笑，無奈地嘆了口氣，“你終於聰明了一回。”

溫少辛怔了怔，道：“你不用總損我，我知道你沒惡意的。”

肖六收起笑容，又不說話了，過了一回兒，他眼神迷茫道：“你知道這個陣眼是什麽星球嗎？”

溫少辛道：“奇普星球。”

奇普星球是星盜控制的一顆星球，普通人對它知之甚少，溫少辛也是研究陣法的時候，才知道星盜貢獻出了一顆星球做陣眼。

肖六道：“我就是在這顆星球上出生長大的。我那老不死的爹作為章衡那老不死的馬前卒，搞的星盜窩大本營就在這裏，嗯，對了，他祖籍就是這裏。”

“我就是在這裏遇見柴胡的，他救了我卻被我帶進了星盜窩裏，同樣死在了這裏。”

溫少辛沈默了。

肖六望著深坑，迷茫道：“我本來可以爽快地給自己一刀，一了百了，可不知怎的，就是想跟個人說說話，沒想到你真的過來了。”

溫少辛想不明白他為啥要給自己一刀，但也怕他做傻事，就道：“你想說什麽？”

肖六苦笑了一下，“不知道，其實也沒什麽好說的，可能只是怕就這麽無聲無息地死了之後，再也沒人記得我了吧。”

“肖六，你不會死的，我們去……”溫少辛想說去找顧堯光，卻被肖六做了個暫停的手勢。

肖六淡淡道：“我的母親是肖家嫡房的小女兒，自小被捧在家族手裏，作為整個家族的掌上明珠被養大。我那老不死的爹是章家的走狗，他色膽包天截了肖家的商隊，虜獲了搭乘肖家商業艦隊畢業旅行的肖家小女兒。你知道肖家和章家的關系的，肖家家主也就是我外公，一聲都不敢吭，硬是強迫自家的小女兒在奇普星球生下我，我那母親也是個性子倔的，生下我之後，她便逃出奇普星球。她沒回肖家，直接和肖家斷了關系，在偏遠的尼蒂星球定居，後來她嫁給了尼蒂星球的一個小行政官，給我生了個弟弟，哦，不，不是弟弟，我那母親從來沒有認過我。”

溫少辛道：“當初你逃的那麽快……”

肖六點頭，輕笑了一聲，“是的，是我那便宜繼父使了些手段。不過他告訴我，這是他和我那母親最後一次幫我，他們不想和我們這些垃圾扯上關系，希望我以後不要再打擾他們平靜的生活。”

溫少辛：“……她還是關心你的。”

肖六搖了搖頭，自嘲道：“我後來才知道，救我是我那便宜繼父的決定，我那媽媽她根本就沒打算過跟我扯上關系。”

溫少辛閉上了嘴。

肖六道：“有時候真的很羨慕你。”他轉頭看向溫少辛，眼裏含淚，“為什麽同樣是人，你受到家人、朋友、甚至是寵物的寵愛與保護，我卻被親生母親拋棄，被親生父親送進實驗室做藥人，被親生兄弟姐妹忌憚陷害或者遠遠躲著，連所愛之人到死都無怨無悔地愛著別人……”

“有時候，我真想毀了你！”肖六淚水氤氳，但那眼睛中的恨意只把溫少辛給驚的心都要跳出來了。

“可是……”肖六又轉過眼，看向深坑，“可是，我知道若是毀了你，這世界上怕是再也沒人會記得我了。”

溫少辛雖然心裏寒意未退，但總覺得他有些可憐，於是道：“其實，其實這一遭過後，我們可以一起出去游歷的……”

肖六搖了搖頭，喃喃道：“一切都來不及啦。”

“這世界總是背離我，我卻要去救它，你說是不是很諷刺？”肖六擡頭，望向站著的溫少辛，笑容裏的惡意讓溫少辛心頭的寒意滲進五臟六腑，冷的直打寒顫，“可是，只要想到那個女人能痛苦地人不人鬼不鬼地長長久久地活著，我就覺得死也值了。”

溫少辛驚愕，“誰？什麽意思？”

肖六哼笑了一聲，得意道：“知道了真相，我那三姐瘋了唄。”

“她自以為找到了真愛，將那狼心狗肺的人推薦給我那老不死的爹，收做了義子。”

“他們男盜女娼，勾搭成奸，她為了我那豬狗不如的二哥壞事做盡，甚至自願做起了他的情婦和藥人，還洋洋得意地到處宣揚說為了那個垃圾守身如玉，柴胡一輩子都別想碰她。”

“可是，她卻不知道，她年幼反抗我那老不死的爹逃跑那次，救她的人根本不是那個垃圾，而是柴胡。”

“那垃圾和柴胡是同父異母，長得相似，性子卻天差地別，她這都能認錯，簡直蠢的不可救藥。”

溫少辛覺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他艱難道：“她後來是怎麽知道的？”

肖六漫不經心道：“她設計害死了柴胡，我當然要讓她也嘗嘗追悔莫及，失去摯愛的痛楚了。”

“離開快要崩潰的奇普星球時，她來搶柴胡送給我的玉，想送給那垃圾保命，我就殺了那垃圾，不給她任何洩憤的機會，然後將整個事情原原本本、明明白白地拆開來，詳細地告訴了她。”肖六不屑地笑了笑，“她就受不住，徹底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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