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淩接下來幾天都睡得很不錯。

每天早上都能看到董琛和柯小丁在搶廚房。

柯小丁嘴巴毒，氣死人不償命，董小琛每天都在跳腳。至於邢立群，每天早上都站在陽臺遠眺，不知在想什麽。

大概是瞧不上兩個爭著爬床的家夥。

楚淩走出客廳，又看到了這幾天來從不變更的戲碼。

他走到陽臺，與邢立群並肩站著。

邢立群轉頭看著楚淩。

楚淩早已不是少年。其實那次出事時，楚淩就已經年過二十，不再是那個飛揚跳脫的半大少年了。只是他總帶著偏見，覺得楚淩就是那麽頑劣不堪，覺得楚淩就是那麽倨傲可恨。

楚淩這樣的家夥，即使是對你好，也會做得讓你咬牙切齒。

邢立群說：“那一次，對不起。”不管他到底是因為什麽原因轉過身，他選擇好友放棄楚淩都是事實。可他在做出那樣的選擇之後，還對楚淩說出“活該”兩個字，就一直欠著楚淩一個道歉。

楚淩聽邢立群主動開口，露出了笑容，大大方方地應了下來：“好，我原諒你了。”

邢立群註視著楚淩，只見清晨的陽光落在楚淩臉上，讓他的鼻梁在臉側投下淡淡的陰影。雖然已不再是少年，楚淩卻還是把自己照顧得很好，他還是像少年時那麽受歡迎，但已經不再像當初那樣拒人於千裏之外。

如今的楚淩會領會別人的善意，並接受別人的善意。

是以董琛和柯小丁才能在外面鬧騰。

邢立群說出一句特別俗套的臺詞：“來一個離別的擁抱？”

事情已經解決了，“天使”被徹底清洗，曲嘉茂也被白爺控制在手裏，他沒有繼續留下的理由。

邢立群還是決定到戰區去，到最危險的地方去，他這樣的人只適合那樣的生活。

對楚淩的想念是他每一次都能從必死險境之中活下來的原因，可面對眼前的楚淩時他卻清楚地知道楚淩不可能屬於自己。楚淩需要的，是能理解他、能縱容他、能容忍他的脾氣和他過日子的人。

而他永遠都看不清楚淩的想法。

就這樣吧，就這樣離開。

至少他心裏現在已經沒有了這些年來那種沈甸甸的感覺。

他知道楚淩現在過得很好。

而且會過得越來越好。

邢立群張開手，把身旁的楚淩抱入懷中。

楚淩笑了笑，沒有推開邢立群，而是伸手回抱了邢立群一下。

只是朋友之間最普通的擁抱。

邢立群有些舍不得放開，就著擁抱的姿勢說：“你的眼光該改改了，這種乳臭未幹的家夥哪可能有擔當。像當初的西瑞爾，明明是他喜歡你，卻要你為他的喜歡負責，放棄和你老師學醫。”

楚淩沒有接話，而是含笑調侃：“你下一句話是不是要說，應該選像你這樣成熟又穩重的？”

邢立群說：“不，我不成熟也不穩重。”他放開了楚淩，“我從小被當成殺人機器來培養，唯一敏銳的是對危險的感知。我有暴力傾向，懷疑成性，不相信身邊所有人。我無法想象我和別人共同生活的可能性。”所以，他選擇離開。

楚淩目光一頓。他說：“不要悲觀。”邢立群的狀態他不是看不出來，只是他也無力改變，只能這樣寬慰。

安慰其實是世上最無力也最無用的東西。

邢立群說：“我沒悲觀。”他神色帶上了凝重，“白爺那邊，你要小心。”

楚淩看著邢立群。

邢立群說：“我永遠效忠於白爺。”他的目光始終沒從楚淩臉上移開，“但是我還時要提醒你，白爺很危險。”

楚淩說：“我知道。”

從第一次見面他就知道。

所以從第一次到白爺那邊開始，他就在往外逃。

不管邢立群他們怎麽氣急敗壞，他都絕不願意乖乖聽從安排。

他不喜歡命運被別人掌控的感覺。

邢立群聽著楚淩平靜的語氣，霎時全都明白過來。

楚淩對危險的感知比他更敏銳。

邢立群沒再說話。

楚淩說：“不管怎麽樣，好好活下來。”他朝邢立群微微地一笑，“也許將來我需要你的幫助呢？你可不要死在外面。”

邢立群心臟猛地一跳。

他鄭重答應：“好。”

邢立群不得不把視線從楚淩身上移開。

他逃似也地轉身走出陽臺，在董琛警惕的目光中走往大門。

他打開了門。

他走了出去。

步履匆匆。

因為再不走的話，他就再也不想走了。

楚淩走進屋裏，對上了董琛的目光。

看到楚淩和邢立群擁抱的時候，董琛都顧不得和柯小丁爭奪廚房了，一直隔著落地窗盯著楚淩和邢立群看。他記憶力好，把楚淩兩人說話的唇形都記了下來。雖然他不懂唇語，但學學肯定能學會的！

董琛覺得自己為了楚淩都學成十項全能了。

董琛一句都不提邢立群，而是笑瞇瞇地開口：“楚哥，柯小丁做了我們最愛吃的點心呢。我給你泡茶，等一下用來送點心，我記得你最喜歡這樣了。”

柯小丁：“……”

為什麽感覺這位董氏董事長特別無恥？

楚淩也覺得董琛越來越無恥了，不過瞧起來還挺可愛的。他向來沒什麽節操，什麽事都是自己舒坦最重要，所以點頭說：“好。”

董琛喜滋滋地去泡茶。

這時門鈴又響了。

柯小丁放下剛出爐的點心去開門。

門外是俞安遠。

見到柯小丁時，俞安遠楞了楞，有些弄不清狀況，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了。

這段時間俞安遠已經平覆好心情，早上起來做了楚淩愛吃的酒心餅幹，準備找楚淩聊聊新項目的事。他休息了一個多月，可以進行下一步的研究了。上個項目大獲成功，俞安遠老師昨晚打電話給俞安遠說可以為他拿下不少好項目。

俞安遠沒答應。

他要先問問楚淩的安排，畢竟在上個項目開始之前他就和楚淩說好了的。

俞安遠沒見過柯小丁，遲疑地說：“我找楚先生。”

柯小丁頓時對楚淩肅然起敬。

他們楚總的口味還真是廣泛！

對俞安遠這種一看就很乖的類型，柯小丁沒像對董琛那樣針鋒相對，而是禮貌周到地讓到一邊：“進來吧，楚總在呢。”

楚淩看見俞安遠，微微一怔，竟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俞安遠是那種只要看見他，就覺得世界變得很安寧的人。

麻煩事結束了，又見到小兔子一樣的俞安遠，楚淩心情有些愉悅：“俞老師。”

聽出楚淩語氣裏的愉快，俞安遠楞了楞，心裏那點別扭突然也煙消雲散了。他那點心思，也就他自己才在意，楚淩根本沒放在心上。人都是要向前看的。

俞安遠說：“這是我做的餅幹。”

楚淩說：“坐吧，董琛在泡茶，小丁在做點心，正好可以一起吃點當早餐。”他鼻子靈，聞到了淡淡的酒香，目光微微一亮，語帶促狹，“我喜歡俞老師你這種餅幹，就是怕俞老師你再為了做它喝醉，一直不敢再讓俞老師你做。”

俞安遠有點不好意思：“我平時不會那樣的。”

董琛端著茶走了出來，正巧聽到了俞安遠的話。他心生警惕，坐到楚淩身邊說：“俞老師早啊。”

俞安遠見到董琛，有些楞神，但還是開口問好：“董先生早。”

瞧見俞安遠眼底的迷惑，董琛哪會不知道俞安遠在想什麽？不就在想“不是分手了嗎”之類的？董琛想宣示一下自己的主權，可一想到自己還沒讓楚淩松口，頓時想洩了氣的皮球，癟了。

董琛乖巧地給俞安遠倒茶：“俞老師喝喝看，這是楚哥最喜歡的茶，喝著淡淡的，但會有回甘，配柯小丁做的點心正好。”

俞安遠：“……”

越來越看不懂了。

俞安遠忍不住看向楚淩。

楚淩倒是泰然自若。董琛這種裝乖賣巧的模樣，以前也不是沒有過。只是後來大權在握，董琛不想再這麽憋屈了。

而他當然也不想憋屈。

所以他們才會分手。

楚淩說：“俞老師休息挺久了吧？”對於一個與實驗室相依為命的人來說，離開一兩個月確實夠久了。

俞安遠點頭。

有時他一覺醒來，對接下來一整天的安排都非常茫然，他不喜歡娛樂，也不喜歡聚會，唯一的愛好是烘焙，可也不能每天都幹這個。他覺得自己上次會失控，肯定是因為沒有正事可做。

人要是忙碌起來，哪有那麽多時間緬懷過去、傷心難過。

楚淩轉向董琛：“幫我把第一個抽屜裏的文件袋拿出來。”

換了不久之前，董琛肯定會不滿楚淩這樣差遣自己，現在董琛卻巴不得楚淩多差遣一下自己。這代表楚淩還把他當“自己人”看。

董琛麻溜地進房間幫楚淩拿東西。

俞安遠楞楞地看著董琛離開的方向。

楚淩仿佛看懂了俞安遠的震驚，淡淡地一笑：“暫時的。”在楚淩看來，董琛只是一時舍不得而已，等這段時間過去了董琛就會覺得沒必要這麽委屈自己。所以董琛要示好，楚淩也不拒絕，只當看看董琛還能怎麽鬧騰。

俞安遠斂起驚訝。

楚淩說：“上次項目開始之前，我和你說起過後續的幾個項目。當時我應該沒有提起過，那是我父母的研究成果。”

俞安遠說：“沒有。”

“其實也沒什麽好提的。因為它屬於我的父母，所以這些研究由誰來做、什麽時候做，是由我來決定的，”楚淩說，“我給你一些材料，如果你看完後決定要接著做，我就向上面申請一個獨立的實驗室。”

楚淩父母留下的研究資料本來會落在白爺手裏，但楚淩始終把它們牢牢地抓著，並且在適當的時機通過姚老上交了一部分。

這也是他在國內能得到最大保護的重要原因。

楚淩誰都不信，所以他永遠把籌碼握在自己手裏。

董琛很快把文件袋拿了出來。

楚淩說：“俞老師你可以先看看。”文件袋裏的東西並不是什麽機密，只是大致的研究方向，外人看了沒有任何用處。

俞安遠接過文件袋，拿出裏面的文件看了起來。他帶董玨研究的是新能源方向，而從這些文件上所寫的項目概況看來，要是順利完成接下來的研究似乎可以有突破性的進展！

俞安遠毫不猶豫地說：“我做。”

俞安遠相信楚淩不會拿這種事開玩笑。

楚淩說：“好，我會讓人著手準備。”

俞安遠忍不住說：“伯父伯母真是非常厲害的人，如果有機會的話真想見他們一面。”

楚淩說：“我也想。”他吃了個餅幹，“可惜他們已經不在了。”

俞安遠一楞，手足無措地說：“對不起。”

楚淩說：“沒什麽，”他平靜地感受著酒香在口腔泛開的滋味。等把餅幹吃完，楚淩才笑了笑，接著說道，“我記得我媽媽也喜歡做餅幹，和你一樣拿著量筒和天平來做，除了烘焙之外她做什麽都會毀廚房。”

俞安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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