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秋天的腳步剛剛走遠的一個午後，寒流伴隨著初冬特有的陰雲降落在這個城市的上空，街上行人稀少，行色匆匆。

翠山行站在一個十字路口等待紅燈的跳轉，他身形單薄，僅穿了一件淡綠色的風衣，衣角被風掀起，發出呼呼的聲響，綠色是一種很難有人能穿得好看的顏色，仿佛是俗氣，又似乎很刻板，放在許多人身上都會顯得奇怪，唯獨這個男人，仿佛天生就有一種隨遇而安的氣質，能將一切的違和不安定通通抹去，轉換為最簡單，最純粹的舒適。

他的手裏抱著一個紙袋，裏面裝滿了教材和筆記，厚厚一疊，一整個假期的心血所在。他並不是特別聰明的人，只是信奉將勤補拙，凡是交到他手上的事情總是能夠完成的很出色，讓人挑不出任何的瑕疵。

同校的白雪飄曾經抱著筆記本滾來滾去的說：小翠你簡直是太賢惠了啊啊啊啊啊！

那時候，有人擡起頭看了他一眼，表情寧靜，眉眼卻是說不出的溫柔。

最好的時光，如同掌心溫暖的流沙，還來不及握緊，已然逝去。

紅燈跳轉為綠色，翠山行看了看手表，加快了步伐。

這是他到天橋學院上課的第一天，想早一些到。

天橋學院是這個城市為數不多的私立貴族高中，以師資力量雄厚和硬件設施完備而著稱，吸引這各式各樣名門貴族將自家的孩子送來接受教育。

院長是海外歸來的本市物理學領域第一人，昭穆尊。

翠山行，你來了。

翠山行微微點頭，向金色上衣的男人打招呼：院長，早。

昭穆尊眉心微皺，想糾正著不用對自己稱呼的這樣見外，想想又作罷，他和翠山行雖然是同一所大學畢業的，但是學科院系都不同，在校期間也僅僅是點頭之交沒必要故意裝出很熟絡的樣子來，更何況，說到底，翠山行也算是那邊的人。

喲，小翠來了，你可真夠賢惠的，帶了這麽一大包的資料，只可惜這個學校只管文憑，恐怕你在用心也不會有人真心想上課的。雙手插在口袋中走路一搖三擺風情十足的，正是昭穆尊的親友兼搭檔，尹秋君。

兩個人也正是天橋學院的創辦者。

尹秋君，我既然答應了來任職，不管學生要不要聽準備工作都是要做的。翠山行說完，往自己的辦公室走去。

尹秋君看著他的背影，突然笑出聲，身體一歪靠在昭穆尊的肩膀上：餵，你說他究竟來做什麽呢？

昭穆尊不動聲色的扶起他，表情未見波瀾：不是你邀請他來任教的麽，怎麽反而問我。

嘖嘖，尹秋君戲謔的看了他一眼：你可別告訴我，翠山行會答應來這裏你一點都不奇怪，他可是那邊的人，以前不管大事小事從來以那人馬首是瞻，關系麽，說是左右手也成，說別的，我們也心知肚明。

那是過去了。昭穆尊轉過身，整了整衣領：今天是第一天開學，去準備一下開會吧。

走廊上漸漸安靜了下來，陰雲將天光收縮的越來越暗，恐怕不消多時就會有一場雨降下。尹秋君像是累得站不動一樣靠在柱子上，目光投在不知何處的方向。

冷冷一笑，過去了，昭穆尊你是騙我還是騙你自己？

雲層降得越來越低，黑壓壓的，讓人透不過氣。尹秋君拉開襯衣的領子，做了個深呼吸也往禮堂的方向走去。

世人笑我太癡傻，我笑世人看不穿。

到頭來，誰也沒有好過。

翠山行走進高二一班的教室時裏頭的吵鬧聲簡直要把屋頂給掀過去，他站在門口，距離兩步的位置推開教室門，只聽匡唐一聲，金屬水盆摔在地上的聲音，刺耳的讓人起雞皮疙瘩。

翹首期待的少年們毫不遮掩失望的嘆息聲，一個摔著球棒的高個子男生一腳跨在椅子上，沖翠山行喊：嘿，美人兒，看來你還不笨嘛。

翠山行笑笑，走了進去，從淩亂的桌椅中拖過一把椅子放到講臺後，在眾人的目光中將手中厚厚一疊教材放在了椅子上。

轟的一聲，一陣塵土飛揚。

講臺後方早已被挖空，稍稍被負重就會下陷。

教室裏鬧哄哄的，少年們交頭接耳，看著翠山行的目光有探尋好奇，和不甘心。

翠山行看了看那個手拿球棒的少年，看神色是被人寵慣了囂張慣了的二世祖樣子，他道：那位同學，能不能麻煩你幫我開燈？

少年臉色一僵：屁啊，本少爺是你指使得了的麽，自己不會開！

翠山行並沒有因為這粗暴的言語而動怒，只是不動聲色的點點頭：這樣的話我也沒辦法，畢竟我可是很怕死的，接了高壓電線的開關如果碰上去兩秒以內我就心臟停跳了呢。

少年與身旁的幾個男孩面面相覷，卻也說不出話來。

講臺上都是灰，翠山行從口袋中掏出手帕抹幹凈，開始打量教室。

這是一間裝修和擺設都非常具有讀書氛圍的教室，黑板是美國進口，更衣櫃是意大利的牌子，後方還有一個很大的書櫥，翠山行一眼掃過，看到許多熟悉的書名。

那些，在他的成長中刻下過艱難，和美好的回憶。

只可惜，書櫥上寫滿了臟話，書倒是新的，擺放的很整齊，完全沒有動過的樣子。

黑板上不知是誰畫上了如同日本愛情動作片中的某些橋段，畫工不好，卻依稀能看出樣子。

更衣櫃打開著，更是不堪入目，各種零食，飲料，游戲機，唱片，筆記本電腦，甚至避孕套都有。

拿球棒的少年忽然猛的一拍桌子：餵，綠頭發的，你到底是來幹嘛的，參觀教室啊！你他媽又不是我們家長！

翠山行並不理他，自顧自仿佛什麽都沒聽到一般的看著。

身後氣流湧起，他微微側頭，球棒擊打到更衣櫃，發出砰的一聲，隨之癟進去一塊。

翠山行摸摸凹陷進去的地方，球棒落在他的腳下。

你說的不錯，我並不是你們的家長，就連老師也只是第一天上任，確實沒有資格指手畫腳。翠山行的話讓鬧哄哄的教室安靜下來，少年們用一種毫不掩飾的厭惡說教目光看著他。

翠山行撿起球棒還到少年的手上，轉身走回講臺前。

他的頭發也是天生翠綠色，屬於人群中的異數，從小也被很多人來拿說事兒。

此刻也成為教室中不甘失敗的少年們攻擊的落點。

一個穿著骷髏黑色t血衫的男孩站起來，高昂著頭說：綠頭發，你這種發色居然也能當老師，真是夠稀奇的。

事實上，這個學校對於原有的學生體制要求並不嚴格，只要不傷大雅，允許高年級學生適當染發。

這個黑t恤本身也是一頭堪比金毛獅王的金色長發。

翠山行仍舊微微笑著，指指黑t恤：你會第一個關於我的頭發發難，是因為特別細心呢還是因為自己被尹老師罰過？

教室裏嗡嗡的鬧成一片，少年們暴躁的像是尋不到出口一般急於發洩，唯獨靠窗最後排，一雙眼睛冷森森的盯著他，並未言語。

黑t恤厭惡的抓抓頭發，瞪向翠山行：餵，我警告你不要囂張，要捏死你對我們來說是最簡單不過的事情，不要因為自己是什麽老師就得意！

翠山行微微聳肩：我並不認為自己有什麽了不起的，我也知道你們都是世家子弟，有很雄厚的背景，甚至連法律都制裁不了你們。

但是……他笑起來的樣子真是很好看，即使在這樣烏雲密布的昏暗中依然溫暖炫目。

翠山行的身板單薄，背脊挺拔，教室裏的高個子男孩有些甚至比他高大，可他站在那裏，卻帶來一種讓人透不過氣的壓力。

那是一種讓人很不舒服的，又很熟悉的制約力。

翠山行背對著教室，頭發未遮蓋的脖頸處弧度美麗。他說：法律對於未成年人會放寬尺度，犯了錯也好，犯了罪也好，你們的背後都會有人善後。可是，我想讓你們知道，什麽是錯，什麽是對，什麽是罪惡，什麽是懲罰。

因為犯錯了，就必須受罰。

只有懲罰，才會讓你麽懂得退讓，懂得珍惜，懂得這個世間的法度。

空氣陷入沈悶，每個人都想叫囂點什麽，就像他們以往對待其他教師一樣，但是又仿佛每個人都說不出話來，面對這個顯瘦單薄的背影，這群跳脫規矩之外，從來將社會準則視為杯中酒，一飲而盡一笑置之的少年們，陷入了沈默。

講臺邊的男人轉過身來，笑顏溫潤謙和，他說：忘記自我介紹了，我是你們班這個學期的指導老師，我的名字是翠山行。

天空黑了下來，大雨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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