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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餘憶念珠 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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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念幾人從墓穴裏出來的時候,正午的日頭正漸漸朝著西邊移,明明是晴空萬裏的好天氣,吹在身上的風卻始終都帶了些冷意。

鐘洵和明嶠一直陰沈著臉色,連墓碑都沒有再多看一眼就急急循著進來的山洞往外走,留下盛蘭初三人在墳邊面面相覷了好一會兒,才不發一言地跟了上去。

山洞口隱在陰影底下,黑黢黢的看不清裏面的光景,吾念走在最後頭,踏進山洞通道之前忽然頓住了腳步,回頭往司淮的墳頭望了過去。

昨日挖開的棺還曝在烈日底下,大樹的陰影斑駁地落下了幾點白光,經過了整整一個晚上,棺材裏落了些枯葉和泥土,將那身幹凈整潔的衣服弄得有些臟。

模糊的說話聲從洞穴深處傳了出來,吾念這才反應過來似的收回了目光,又轉頭朝左側深崖看了一眼,轉身跟了進去。

直到輕微的腳步聲已經聽不見了,方才他望向的地方才出現了一道淺淡的青色靈光,司淮的身影慢慢在光暈中出現,仍是那身天青色的繁覆古袍,頭上的龍角和身上的鱗片都已經消隱了去。

從懸崖底下吹上來的風撩動了衣擺和袖袍,司淮望著山洞口看了一會兒,直到確認離開的人再也不會回來,才有些無奈地搖頭笑了起來,朝著變成一片狼藉的墳墓走了過去。

他沒有收拾自己那個所謂的衣冠冢,而是打開了通道的機關,循著原來的路又下到了墓穴裏。

昨夜他們進來之後滾下來的那塊大圓石,此刻已經變成了無數小石塊散落在狹窄的甬道裏。

司淮沒有點火,也沒有低頭看腳下的路,而是閉上了眼睛扶著墻面往前走,凝著神仔細地感受著山河劍的氣息。

當時飛花逐月扇和大圓石碰撞出來的氣浪裏分明就夾著微弱的山河劍氣,可是轉瞬間又消失了,微弱得就像是他一個人的錯覺。

狹窄的甬道慢慢變寬,司淮很快就走到了那面雕著三面佛的石壁前,睜開眼時,入眼的便是佛像上那幾雙瞪圓的眼睛,像是要譴責他些什麽。

七八個時辰之前,他就是在這兒和吾念一起掉進了小石室裏,對他說出了那些在心裏藏了許多天的話,沒想到竟然真的料中了,他那個時候若是不說就真的再也沒有說的機會了。

後來吾念主動牽住了他的手,司淮能感覺到吾念心裏已經有了松動。

可他已經害過靈雋一輩子了,他不能再害了這一世的吾念。

今日若不是因為吾念在這裏,他不會輕易放那幾個人離開,讓他們還有活著出去想辦法對付自己的機會。

司淮和三面佛瞪圓的眼睛對視了好一會兒,忽然有些苦澀地笑了起來,也不再慢慢往下走,捏了個咒訣便隱去了身形,再現形時已經出現在了放置石棺的大石室裏。

一道青藍色的靈光環著六面石壁飛快地劃了過去,先前被他掃滅的長明燈一盞接一盞燃了起來,瞬間將整個石室照得通明了起來。

石蓮和石棺還是他離開時的模樣,連十八銅人的姿勢都沒有變過。

司淮邁著沈緩的步子朝著石棺走去,在離著三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望著棺壁上密密麻麻的金漆梵文,慢慢伸開雙手凝起了修為,默念召喚山河劍的劍訣。

一聲轟鳴巨響傳進了耳朵裏,卻不是這石室裏的動靜,凝起的意識隨著召喚的劍訣被帶到了很遠的地方,他能感應到山河劍受到傳召正劇烈地掙動著,可是有什麽東西將它死死地封印住,讓它無法來到他的手邊。

身上的大半修為還沒有恢覆,司淮召喚山河劍不成,反被那道加在劍身上的封印反噬了一下,當即吐出一口血來,趔趄著往前栽了幾步,靠著石棺慢慢癱坐了下去。

眩暈感一陣陣地襲上來,他死死按著眉心,只覺得被業火灼傷的左臂仿佛被毒蟲啃噬著骨髓,疼得像撕裂了心肺一般,一直等到眼前天旋地轉的感覺過去,才盤起腿坐直了身子凝神調息。

約莫過去了半個時辰,體內紊亂的真氣才穩定了下來,司淮緊緊閉上的眼睛緩緩睜開,額頭沁出了一層薄薄的冷汗,有氣無力地倚在身後的石棺上喘著粗氣,視線飄飄忽忽地游移在偌大的石室裏,最後落在了不遠處的一灘泥土上。

那是他當時無計可施之下用靈力糊起來的泥身子,沒想到一用就是大半年,最後居然在肉身前變回了一抔黃土。

司淮有些無力地笑了一下,想要掙紮著起來將這抔黃土清理了,無意間瞥到了地上居然有兩個淺紅色的印子,像是什麽人在地上長時間跪出來的膝蓋的血印。

這石室裏還有什麽人能對著他的石棺一直跪著,只有靈雋那個和尚罷了。

他的心忽然狠狠地被刺痛了一下,慢慢地抱起雙膝將自己蜷縮了起來,半張臉埋進了膝彎裏,望著血印的視線慢慢地模糊了起來。

恍恍惚惚地,仿佛看見了靈雋就這麽跪在他的石棺前,慢慢地低下頭合上眼,肉身一點一點消失在這空曠的石室裏,留下虛晃的魂魄孤獨地去往輪回。

誆瞞世人的衣冠冢、石室裏被開了封的酒壇子、石棺前兩道經年日久淡了顏色的血印、加了封印的山河劍、本該消失卻又出現在這石棺中的肉身……

“靈雋,你到底做了什麽……”司淮自言自語一般低喃起來,小聲啜泣了一下,忽而又放聲笑了起來,低罵道:“你個死和尚!到底在我死了之後做了些什麽!”

吾念一行人下了恩華山之後並沒有回信陵城,而是轉道去了離此地更近一些的太垣城,到鐘家的沈月山莊議事。

仙門的府邸多修建在離鬧市遠一些的清凈地方,沈月山莊也不例外地建在了太垣城外的山澗處。

禦著劍來到沈月山莊已經到了二更天,鐘家的弟子想必是已經接到了家主回來的消息,大半夜地候了十幾個弟子在大門外,見鐘宗主回來,趕忙迎了過去。

“宗主回來了,我們已經備好了客房,現在就可以帶客人去休息。”為首的一名弟子說道。

“不用。”鐘洵目不斜視地往裏面走著,行色匆匆,簡單地吩咐道:“去廚房熱些酒菜送到偏廳。”

“偏廳?現在已經深夜……”那名弟子望著幾人快步走遠的背影,頗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

在鐘洵走到偏廳之前,已經有腳程快的弟子先行進屋把燈點了起來,主座和靠前的幾張椅子都被墊上的軟墊,奉了一盞熱茶在旁邊。

“現在該怎麽辦?”鐘洵前腳剛踏進偏廳的大門,還沒有坐到椅子上就開門見山地問了出來。“本以為只是大荒山出現了龍坑,妖龍到底有沒有現世還未可知,現在去了一趟恩華山,反倒真的讓他覆活了。”

明嶠跟在他後面落了座,捧起桌邊的熱茶呷了一口,才不慌不忙地開口道:“妖龍現世已經是事實,自然是應該通知仙門百家,一同圍剿妖龍。他的元神才剛回歸肉體,正是靈力薄弱的時候,要對付他尚且不算太難,我們既然知曉他的模樣,就不用怕找不著他。”

“岐道……”鐘洵看了一眼陸續落座的幾人,隨即將目光停在了他身上,嘆了一口氣,道:“你在墓穴裏的時候有些沖動了,你若是不從背後偷襲那一劍,也許他的元神不會那麽快回到肉身裏,他的真身可是龍,我們……”

“鐘宗主這是什麽意思?”明嶠將杯子重重放到了桌面上,打斷了他的話,道:“鏟除妖邪是仙門的職責,我動手反而是我的過錯了?難道要等到他想辦法讓元神回到肉身裏,再一起動手,才算作是行正義之事?”

“嗬——”坐在對面的盛蘭初輕輕吹了一口茶葉,道:“不管怎麽說,背後偷襲這種事情,到底不是仙門大家的所作所為。”

“盛少宗主說話這麽夾槍帶棒的,那你說說什麽才是仙門大家的所作所為?等他恢覆了真身和修為然後一個一個地去找他決鬥?那可是三百年前攪得天地腥風血雨的妖龍,還要講究什麽光明正大?!”

“明宗主,你未免太過激動了些。”東陽彥面上的神色冷了下來,搶在盛蘭初前頭把話堵了回去。

“是!我是激動了一些,在墓穴裏知道他就是妖龍的時候我比你們都要激動……”明嶠從椅子上站起身來,伸出手朝在座的幾人一一指了過去,忽然低聲吼了起來,“那是因為你們都不曾因為他受到過什麽壓迫!”

“我明家這一代鎮守著大荒山,多少又受了幾分朝廷的重視,可就是因為那妖龍的氣息和龍坑相繼在大荒山出現,朝廷認為我明家看管不力,一遍遍地給我施壓,那些官員的車馬都快把我連雲府的棧道給壓平了!

“因為這件事,我們在朝中的分支也受了牽連,幾十年不曾聯系過的長輩親自出面到連雲府來,說我若是解決不了這件事,就斷了和我們仙門一脈的關系。這些事你們從頭到尾都不知道,自然不會知道我辛苦籌劃了這一切想要找到碧玦禪杖,最後卻替他找到了真身是什麽感覺!”

鐘洵伸手在旁邊的桌案上拍了一下,聲音不大,卻足夠讓明嶠冷靜下來。

“這些事你當初就該一並告訴我們,你在背後偷襲了他,你覺得他日後會放過你嗎?”

明嶠自知失禮,平靜了好一會兒才將湧起的怒火壓了回去,放平緩了語氣反問道:“仙門百家這麽多弟子,難道還要怕他不成?三百年前他能翻起風浪,三百年後的今日可不一定。”

“你別忘了,當年他是因為聖禪法師才死的,我們去恩華山的墓冢就是為了找碧玦禪杖。如今禪杖沒找到,只有幾塊玉玦碎片,誰能保證奈何得了他?”

“對……”明嶠用力點了一下頭,轉而看向了旁邊沈默不語的吾念和尚,道:“吾念大師,此事關乎天下百姓的安寧,大師不會無動於衷吧?那妖龍先前與你交好,在墓穴裏你喚了一聲他便停下了……”

“阿彌陀佛。”吾念撚著手上的念珠,緩聲打斷了他的話,道:“明宗主若是希望貧僧與仙門裏應外合引他出來,恕貧僧做不到。淮……他幫過我許多,不像是會禍害蒼生的人。”

“他幫你或許只是因為你是佛門的人,大荒山的事就引得四處人心惶惶,等他真的為禍蒼生,一切就都晚了。他同你交好,或許就是因為知道你手中的玉玦碎片是什麽,好伺機跟你一起混進仙門,尋找肉身的下落。”

吾念手上的動作滯了一下,轉頭和明嶠對視了一會兒,才極緩極緩地搖了搖頭,從袖袍裏取出一只小布包放在了幾案上。

“阿彌陀佛。貧僧本欲助幾位宗主找到禪杖的下落對付覆生的妖龍,只是沒想到這個人居然會是司淮。不管他到底是什麽人,我不能害他,這幾塊玉玦碎片就留與幾位宗主,其他的事恕和尚無能為力。”

他雖然親眼見到了司淮操縱十八銅人要殺明嶠幾人,可他還是不太相信這個相處了這麽久的人會對天下百姓下手。

“等等!”盛蘭初忽然出聲叫住了轉身要走的吾念,也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道:“圍剿妖龍的這件事,我盛家也做不了。”

鐘洵的臉色黑沈了幾分,不等明嶠開口便問出了聲,道:“盛少宗主何出此言?盛家是仙門四大家之一,理當與百家協力除妖。”

“仙門四大家?當初你們一起圍討三木原的時候怎麽不說我盛家是仙門四家之一?這事你們過去了我盛家還沒過去!他幫過我盛家,我不相信他靠近我們是別有所圖,除非我親眼看見他殘殺百姓,不然我盛家是不會跟你們一起去圍剿的!”

話音擲地有聲地落下,盛蘭初拿起隨身佩劍便跟上了吾念的步伐,橙紅色的衣擺隨著走動的步子一開一合,露出裙擺上盛開的木棉花。

“你相信他?”吾念慢慢撚動著手裏的念珠,低聲問道。

“三百年前的妖龍令仙門談之色變,可如果是他的話,我相信他不會做出殺害無辜百姓的事。再說,你家小和尚還在我盛家手上,你都敢拒絕幫助仙門,我又為何不能因為他幫過我盛家而相信他?”

“那不一樣,我不是仙門的人……”

“等會……”盛蘭初有些不耐煩地打斷了他,回頭朝偏廳裏面的東陽彥喊道:“你若是現在跟我一起走,我們就去渝州!”

那頭東陽彥正望著她的背影猶疑不定,聽到他這句話當即笑了起來,起身跟兩位宗主道了聲辭,便連忙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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